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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

  •   第一章“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
      青城山后山,山风长凛。月光自半空垂落,倾洒向半山腰一处依陡峭山势而建的孤零零的茅檐草屋,从窗棂处长驱直入,投入空荡且幽暗的内室。

      内室月华流转,在光暗交叠的一刹那,从角落里晃出一抹残影。

      残影驻足,止步窗前,现出一名顶着长髭獠牙青色龙兽面具的黑衣人。

      黑衣人冷静的将黑刃匕首归鞘纳入怀中,弯下腰,双手托起地上的尸体——年轻、清俊,属于“人”的鲜活气息尚不及散去,肢体也依旧柔软——放在床上。

      拂开发丝,按压侧颈,手起刃落,趁鲜血即将溅落之际,迅速的拉过薄衾,捂住了断口。

      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

      潺潺的鲜血,带着令人熟悉的、温热的腥气,扑面而来。大股大股,在指腹间黏腻着蠕蠕涌动,很快便洇湿了半幅被褥。

      黑衣人极迅速的抓过尚算干爽的被面,先是飞快地擦净了指缝间残留的血痕,之后才又撕下碎布,草草的拭干了仍在滴着血的人头,裹了一层,再掏出怀里的黑布方巾,绞了个死结,将人头束在了背后。并拉上床帏。

      一切完成,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倒好似尚有什么事情亟待收尾那般,借着朦胧的月色,快步走向了李铭世——也就是背上的这颗人头、此间屋子的主人、青城少掌门——的书案。

      书案一侧抵着墙壁。案台干净整洁,纤尘不染。

      黑衣人匆匆翻找着墨汁、碳棒,甚至是任何方便留下字痕的东西。

      但是,什么都没有。

      只在书案最右侧的抽屉里,寻得一方孤零零的石砚。砚面入手干燥且光滑,没有一丝多余的划痕,像是从未经使用过的新砚。砚底则不然,斑斑点点,一圈又一圈,貌似是刻了什么字,又更像是雕琢出的什么图案。

      黑衣人遍摸不着趁手工具,也无暇多想,索性直接将砚石的一角深按上雪白的墙面。

      一笔刚落,耳间一动。

      远处青石板砌筑成的山径上,突然想起了踩在落叶枯枝间极轻的、“咔”的一声脆响。

      黑衣人想也不想的顺手将石砚收进了怀里。但他此刻再想要破门而出,已然是来不及了。

      因为来人似乎也已意识到了自己被察觉般,即刻加速,动作极快的,只蜻蜓点水似的几下腾移,便已堵住了草舍的木门。

      “笃笃笃”三下稍显急促的清脆敲门声,来人强压兴奋之意,故作稳重的轻轻的喊:“铭世师兄,我是染枫。听说你从昆仑回来了?我……是想来找你请教几个问题的。”

      话刚说完,他却好似突然又忆起什么般,忙尴尬的道歉:“对不起师兄,我一时心急,险些忘记了。”

      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已是气息平稳且恭敬有礼:“青城派第十六代大弟子李染枫,前来拜会武林盟新任少盟主。”

      前半句刚郑重的收尾,后半句的音调已经欢快的扬了上去,声音中也带上了难以掩饰的笑意:“——恭喜啊师兄!”他手足无措却又十分真诚的道贺,“我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说些什么话才能让你高兴,也只能祝贺你——恭喜你!”

      这个明显属于青年男子的声音,呼吸匀称,完全不似才从山下疾奔而来。

      停顿了许久,仍不见回应。声音的主人李染枫有些着急,不禁稍稍提高了些音量,循礼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同时,向前进了半步。

      听动作的幅度与衣带摩擦的声音,显然是想要尝试着推门而入。

      黑衣人本能的扫向木门,重新确认了一遍——门已横插落锁。

      但这显然是一道并不怎么结实的木门。山岚的尖啸顺着修补过的裂缝横冲直撞,来来回回,撞得门身抖得仿若风烛残年中的老人,好似下一秒钟,便可以寿终正寝。

      黑衣人自屋梁上无声飘落,悄无声息的隐身于门侧开门处的大团阴影内。纯黑色的匕首在他的指尖露出一星锐芒,宛若蛰伏捕食的毒蛇的尖锐利齿。

      却听见李染枫也只是焦急的上前了半步,便又犹豫了一瞬,自言自语道:“是一回来就睡下了么?”最后,反倒倒退了出去。

      但他也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抖开衣袍下摆,正对着木门的方向,盘膝席地而坐。

      月上中天。月色清辉润泽万物。

      他也似早已融入这溶溶月色之中,自从坐下后,便不再开口。只守着这道木门,一动也不动。

      隐隐约约,青石板路上又传来了更多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往日里门庭冷寂的青城后山,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

      有人在跑,有人在追,也有喧腾打闹的笑骂声。来的这群人似乎年龄都不大,功力也不太深,但粗略算下来,至少也有二十人。

      黑衣人藉着月光环视一眼一览无余的干净内室:除了放置死尸的矮床床底和头上的屋梁外,根本无处藏身。

      且室内极其的狭窄逼仄,在不伤人的前提下,根本无法同时应对二十多人的围堵。

      尤其是,门外还有一位摸不清底细的高手在坐镇。

      至少也要先出去。

      黑衣人打定主意,立刻将手轻轻搭上木锁,扳住锁扣,放轻呼吸,调整重心——只待放手一搏!

      岂料门外的李染枫,先一步轻叹了一声,“又是那群闯祸精”,拍打着长袍后摆,站了起来。

      显然是他也听到了这群来客的喧闹。

      “我该走了。”他这样说道。可也并没有马上便走,反而笃定的开口道,“师兄,我知道你就在屋内。我是追着你回后山的引路灯笼跟过来的。”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恍若耳语,却也正好能让一门之隔的黑衣人听个清楚:“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他停顿了片刻,苦笑一声:“武林盟少盟主师兄你当之无愧。是我太过自大。你知道我一向敬重你,根本不会、更不配为了这么个虚名,便与你产生隔阂——再说了,我……那也不过是少不更事时的一些胡言乱语罢了。不过,我也确实是有事来找你。”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谢谢你与掌门师尊多年以来对我庇护。不过,”他长叹一声,“继续困在青城山这个地方,我大概也只能默默无闻的老死在这里了。我的一生,实不该是这个样子……”

      黑衣人显然并不打算浪费时间去听一名有志青年长篇大论的抒发理想。他动作娴熟的,在不惊动屋外人的情况下,挑开茅檐顶棚,拆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突然,一个极为熟稔的名字忽的钻进了耳朵:“……魔尊白元奉,我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可能与你有关,却不知,到底该不该对你讲……”

      黑衣人缩回已扒向草顶屋面的手,正准备凝神细听,山脚下的那阵喧哗声已不知不觉间逼临至门前了。

      像是怕撞见同门,又或者其他原因,李染枫的语速陡然加快:“我会留书信在藏书阁。老地方。该不该拆,取决于你。——你。多保重。”

      他话一说完,便似急于离开般,倏地消失了身影。

      黑衣人本来也应该立刻跟上,离开这间屋子。

      但他却迟疑了。

      像是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他飞快的掀开床帏,撕下一段仍旧湿漉漉浸满李铭世鲜血的被幅,歪歪扭扭的在雪白的墙面上书下大字:“杀……”

      灯影乱晃,气息紊乱,脚步虚浮。

      最先到达门前的少年高兴的蹦跳着大嚷:“哈哈!第一名!我是第一个到的!师兄一定会表扬我!”

      “你赖皮!”紧跟而上的少年喘着粗气不满的抗议道,“明明是你提前开始跑的。”

      接着,是第三人,第四人……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有拄着膝盖急喘的,有拍着胸口顺气的,也有当即四肢摊平倒地不起的。

      更有那早已沉不住气的,整个身子“咚”得一声撞在木门上,“嗙嗙嗙”拍着门大嗓门吆喝道:“师兄师兄!掌门请你到前山替我们主持晚课啦!你快出来啊!”

      “不可对师兄无礼。”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拉扯着“大嗓门”,自己抖着凝不成音线的怯懦语调,轻声细语的隔着门问了几声,“师兄,你在么?”

      “走走走,别喊了。喊了这么久都不见应门,一定是不在啦。”“大嗓门”推着“小怯懦”往回走,“我们再到藏书阁去找找看吧。——这次再比过,换我来发令!”

      “啊?还要比?”听了他这句话,有半数的少年立刻叫苦连天了起来。

      众人跟着“大嗓门”往回走,却又听见队伍末尾有人拍着脑袋疑惑道:“不对啊,我刚才明明听见铭世师兄对赵师姐说,他是要回后山来取一本书的。前后山只那么一条路,我们来的时候又没碰见他……”

      “哦!我知道啦!”“大嗓门”立刻精神抖擞的插嘴嚷嚷了起来,“我就说嘛怎么到处都找不到师兄,嘿嘿嘿嘿,一定是他自己也不想上晚课,所以在借故躲我们呢!”

      立刻便有舔舐手指“噗”得一声抠破窗纸的声响:“好像真的有人在屋内啊!看,墙上有影子。”

      “我来看看。”“让我来,我来看。”又有几只灯笼先后贴上了纸窗,“噗”“噗”声不断,将窗户纸抠出了大大小小的窟窿。

      草舍唯一的一扇窗户当场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再也挤不进人去,数名少年立刻手脚并用的爬上了草舍的茅草屋顶:“那我们几个上屋顶上去看看。”

      纸窗前的少年应了声“好”,抽动鼻翼吸了口气,突然像狗似的皱起鼻子来回在同伴间嗅了起来:“什么味,这么难闻。哎,你们几个,是谁身上一股子臭脚丫没洗干净的腥臭味儿?是不是趁着戳破窗纸的时机,偷偷放屁来着?”

      “放屁?腥臭味儿?”少年们纷纷摇头,又连忙甩锅,“不是我。”

      同时,也学之前的少年的样子,在同伴间嗅来嗅去。

      “你闻到什么了?”“你离我远点儿,又不是我臭。”“我也没闻到。”“我们都闻不到,只有你能,该不会是你刚刚被吓得尿裤子了吧?哈哈!”“去你娘,还说不是你,你那袜子馊得都能自己立起来走了。”

      几个人又开始打闹。

      屋顶的少年则探出脑袋“嘘”了一声,示意下面别吵。他装模作样的一通瞎说道:“我好像真的看见师兄正靠在墙边呢。待我从屋顶的这个破洞悄悄钻进去,吓他一跳。”

      “别那么大声,你说出来师兄可就都听见了。”屋顶的另一个人打断他,降低灯笼的高度,照着破洞,指给前一人看,“床帏都拉上了,肯定没在床上。反正就那么几处藏身的地方,大家可都小心点儿!”

      “好咧!”草屋上下左右齐声应和。

      “总之,师兄确实是想偷懒!”“大嗓门”一锤定音,当场落实了李铭世的罪名,又蹦跶着推开了聚拢在草舍门前的师兄师弟,贼兮兮的笑道,“师兄,我们都抓到你了,你还不出来嘛?”

      他边喊话,边伸出手指打手势,示意屋顶、门前、窗下的少年们一起看住出口:“你已经没有机会了,这是最后的警告!兄弟们,听我号令,强攻敌营!”手臂猛得一放,“杀呀——!!!”

      “呀”字刚落,飞起一脚,木门“轰”得一声向内倒下,扬起了一屋子的尘土。

      同一时刻,屋顶上的几名少年也嗷嗷鬼叫着,像英勇就义般,顺着屋顶扒得更大了的破洞,争先恐后的跳进了屋内。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木门破开的一刹,木窗也随着撞门的声音,吱嘎一声,由内至外,被“震”开了一条缝隙。

      他们的师兄并没有向往常那样,冲出来,吓他们,然后每人赏一个清脆的凿栗。

      气氛有一丝不同寻常的诡异。

      “不要大意。”少年们互相提醒着、呛咳着、疑惑着、擎着灯笼,顺便你推我、我推你,互相“客气”着往床边让。

      一阵突如其来的邪风,打着旋儿,吹灭了这一室的灯火。

      “妈呀!有鬼啊!”胆小的已经忍不住先嚎了出来。

      “鬼你个大头鬼啊!胆小鬼。”他身旁的同门毫不客气的嘲笑他,“看不出来这是师兄在故意吓唬咱们吗?”

      “是啊,胆小鬼。看一会儿师兄怎么笑话你。——哎,你别推我啊。”

      “谁推你了?诶呦!哪个不长眼的,踩了我的脚?”

      “去!又不是我踩的,你突然拉住我干什么?吓了我一跳。火折子呢?都让让。我的火折子掉到哪里去了?”

      在众少年因失光目盲,再次乱做一团的时,一道淡若云烟的影子,贴着墙面,自微开的窗户处,淡定从容的飘了出去。

      落地即隐蔽。黑衣人迅速判断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找准下山的方向,如出弓弦的箭簇,飞似的掠入了树林。

      却猝不及防的、险些与急奔而回的人撞了个满怀。

      两人同时停顿,又几乎同时有了动作。

      来人后退一步,撇开手中半卷残书,拔出铁剑,做出了防御的姿势;黑衣人则凌厉的向前扑去,匕首反握左手手,横削来人脸面。

      来人迫不得已的后仰避开,脱口而出:“魔教青龙使?你是陈欺霜。”转而怒道,“染怀不是都已经被你们掳走了么?你还来青城做什么?”

      这声音,正是先前那位已经匆忙离去的李染枫。不知怎的,突然去而复返。

      他显然是还准备再追问,黑衣人却像急于脱身似的,头也不回的逃得远了。

      李染枫下意识的急跟了几步,略作思索,脚步放缓了下来。最终决定先去草屋探明情况。

      茅草屋张着空洞大嘴似的门洞,真真切切的传出了往日里最熟悉的少年们欢脱的打闹声。

      李染枫这时才按下惴惴不安的杂念,松了一口气,立刻原地折返,抄着青城内部人才熟知的山间近路,朝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风声猎猎,密叶婆娑,树影虚晃。层叠的树冠仿若巨大的屋檐,遮蔽了天光。

      黑夜中的林荫,尤为可怖。

      黑衣人伏低身子,悄无声息的擦过眠鸟的顶羽,如猎豹般在林隙间穿行。

      在他马上就要突破警戒,藏身树后,静待一队巡逻弟子打着灯笼走过时,一柄已然出鞘的、朴实无华的练习用铁剑,当空落下,扎在了黑衣人脚尖正前方三寸处。

      剑身入地寸许,剑柄颤抖不止。

      李染枫上气不接下气的警告声自黑衣人的斜后方传来:“青龙使、深夜造访,青城、上下、招呼不周,还请随我至掌门面前,奉茶一叙。”

      说话之际,他又勉力提气快进几步,伸手去扳黑衣人的肩。

      黑衣人游鱼似的自他的指缝间滑了出去,旋身即是一踢,同时并指击颈。

      李染枫矮身侧挡,身法较之黑衣人,丝毫不落下成。

      他还要开口再问些什么,突然听见半山处李铭世的草舍内,爆炸似的传出了几声崩溃至极的尖叫哭嚎。

      少年们连滚带爬的冲出草舍,沿着山径,没了命似的狂奔。

      其中,喊声最大的,是明显带了哭音的“大嗓门”:“不好了!铭世师兄被魔教的人给杀了!流了好多的血!师父师伯师叔师兄师姐,无论是谁都好,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快来救救铭世师兄啊!”

      “救不了了!”另一道回应他的怯懦的声音哭出了声响,歇斯底里的喊叫中,透出了深深的无力与绝望,“师兄的头都让人拿走了,还怎么救?谁来都已经救不了了!”

      李染枫闻言,如遭雷殛,当场怔愣在了原地:“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师兄怎么会死?”

      黑衣人却趁他愣神之机,再次夺路而逃。

      一只黑布包裹的球状物,如扎眼的芒刺,甚为嚣张的被他缚在背上,明目张胆的左右摇晃。

      ——那是我师兄的!

      惊觉这是真的事实,心底先是一冷,随即一股烧透五脏六腑的怒火,自脚底心直通天灵盖,喷涌而出。烧得李染枫浑身上下,抑制不住的颤抖。

      “——杀害铭世师兄的魔、教、妖、人在这里!通知掌门,围堵山门,别放他跑了!”

      李染枫挟着内力的怒吼,震得整座青城山自里至外、从上到下,嗡嗡作响。

      惊得整座山的飞鸟都跟着一起凄凉的哀鸣。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点进此文。这里是写手狸点。
    先祝您看文愉快,每天都有好心情。
    另,有喜欢这篇的小伙伴,还请收留狸点、收藏作品、分享留言、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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