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四月柠檬

4、第三章回忆

　　南山路和清凉巷，中间还隔了一条仲夏街，仲夏街是一条不过几百米长的美食街，就像是无意之中的分界线，五个人的青春，深深浅浅的交织在那年盛夏。

　　那天下午，自然而然没有补成课，陆三冬做完最后一套卷子，放下英语周报，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却发现只有苏九夏在凉席上枕着英语书睡着了，她的口水，把英语书都打湿了一片，其他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妈，我补课了，补课了，不信你问陆三冬。”苏九夏一番呓语，额头密密麻麻的冒着汗，老吊扇吱吱呀呀的在天花板上摇着。
　　听着苏九夏的梦话，陆三冬无奈一笑，起身把一旁摇着头的风扇，对向了苏九夏，不忍叫醒她，苏九夏，哪里是来补课的，明明是来补觉的，顺手拿起一旁的手机，拍下了苏九夏流口水的模样。

　　明天回家的时候，爷爷看着报纸，奶奶在择菜。
　　他一直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那是一个下海的年代，明爸很早就去了帝都，不久，把明妈也接去了帝都，明天留在Y城上学，即便这样，明天也是苏九夏几人羡慕的人，因为他小小年纪，就一人坐着飞机在Y城和帝都之间往返。
　　飞机，苏九夏这十五年还没有坐过呢？帝都，苏九夏这十五年也没去过呢？至于明天口中特别好吃的烤鸭和特别难喝的豆汁，苏九夏只在电视里面看到过，好吃和难吃，都不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内。明天每次带回来的零食，也总是会拿来大家一起分享，这样，苏九夏就已经很知足了。

　　“醒了？”陆三冬笑着看着琴谱，忽而看到苏九夏醒了。
　　苏九夏看着窗外有些黑了，明显着急了：“怎么不叫醒我呀，天都黑了。”
　　“叫了几次，你没醒？”陆三冬有苦难言。

　　苏九夏一脸黑线，面对陆三冬这张人畜无害的脸，还真是发不起火来。忽而一瞥英语书上大面积的口水，拿起书准备走，才发现流着自己口水的书哪是自己的，一旁的陆三冬三个大名，映入眼前，苏九夏笑着说：“要不咱两换一本英文书吧？”
　　陆三冬一把拿过了苏九夏手中那本自己的英文书，装作没看到一样，放在身边：“怎么了，不都是一样的吗？”
　　苏九夏一笑，蒙混过关，他这书呆子，竟然没看到，抱起自己的英语书，得逞一般说道：“那，我回家了？”

　　看着苏九夏一脸得意的笑着，骑着白色自行车，陆三冬拿着湿哒哒的英语书，站在窗前，看着苏九夏离开的模样，笑的一脸明媚。

　　陆三冬走到一旁的屋子里，推开门，满屋子的乐器，钢琴，吉他，架子鼓，甚至还有小提琴和不少乐器，这都是每年父母送他的生日礼物。
　　一个篮球，淹没在墙角一边的位置，只有这个篮球，是他自己主动选的生日礼物，他拿起篮球，继而放下，又拿起一把吉他，坐在窗边的位置，轻轻的弹了起来，西下的夕阳，透过窗子，深深浅浅的洒了少年一身。

　　“陆阿姨。”苏九夏在巷子口看到回家的陆妈，嘴甜笑着喊了句。
　　“九夏，吃饭了再回家呀。”陆妈提着一大袋子菜展示着，笑着说道。
　　“谢谢阿姨。”苏九夏笑着说了句，飞快的骑着自行车走了，虽然陆妈做饭很好吃，可是这个点儿，还是赶在妈妈下班前回家，是比较稳妥的。

　　清凉巷口，苏九夏看着小卖铺门口，站着的熟悉背影，不正是明天。
　　“明天，你干嘛呢？”苏九夏停下了车子，看着正在等张爷爷找零钱的明天，喊了一句。
　　“你现在才回来呀？”明天拿着二根阿尔卑斯，递到苏九夏面前。

　　“没义气的家伙，走的时候，也不叫醒我。”苏九夏埋怨着明天，夺过一根柠檬味的，撕开包装，咬在了嘴里。
　　“送我回家呗。”明天笑着说道，瞬间以闪电的速度坐上了苏九夏的自行车后座。

　　“你家还有五十米，还要我送你回家？”苏九夏笑着一把将明天推下了后座，明天又跟狗皮膏药似的坐上了后座，苏九夏无奈，看在棒棒糖的份上，这才载着明天，歪歪斜斜的骑着车回家。
　　明天把经典奶茶味的棒棒糖放到口袋里，抱着酱油瓶，夕阳西下，自行车上的人影，在地上拉下长长的影子，一阵笑声在清凉巷传来。

　　明天回家的时候，奶奶正在厨房里面做菜，明天把新买的酱油悄悄放在厨房的调料区，厨房一角的酱油瓶，才用了不到三分之一。

　　苏九夏把自行车果断的放好，进门的时候，看到爸爸正在洗西红柿：“爸，今天你又做晚饭呀？”
　　苏爸一脸和蔼的笑着：“你妈没下班，总不能饿着你吧，西红柿炒鸡蛋，可以吗？”

　　想起爸爸每次做的西红柿炒蛋，那华丽多彩的味道，而且能把西红柿炒蛋每次都做的不一样的人，这世间估计也只有自己的爸爸一人了，苏九夏试探性的问了句：“爸，不用那么麻烦了，下午在陆三冬家吃了很多东西了，不太饿，不然白糖凉拌西红柿吧，有点热，我想吃点凉的。”

　　“那，你还想吃什么，总不能只做一道凉菜吧。”苏爸放下手中的西红柿，有些困惑。
　　“一道菜也可以的，真的。”苏九夏诚恳且认真的说完，灰溜溜的出去了。
　　“你先喝碗绿豆汤吧。”苏爸从冰箱里拿出绿豆汤，哪里还有苏九夏的人影儿。

　　齐乐在巷子口买了二桶泡面，晃晃悠悠的往家里走，打开门，黑黢黢的，果然没人。
　　齐乐不喜欢暑假，不喜欢这样一个人的晚餐，他熟练的打开二个泡面盒，倒进滚烫的开水，吃着面，看着已经可以倒背如流的灌篮高手，一直在餐桌边坐到很久，直到听到开门声的时候，才把二个泡面盒迅速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齐乐，吃晚饭了没？我买了你爱吃的鸡腿。”齐爸进门的时候，挤出一个笑容，看着齐乐的背影，这才快步走了过去，把鸡腿递到他手上，齐乐擦身而过，这个家里，即便是在盛夏的季节，依旧冷清的可怕。
　　“齐乐，我不是给了你钱吗？以后别吃泡面了，没什么营养，不然，去姥姥姥爷家吃饭吧。”齐爸一眼看见垃圾桶里面的泡面盒子，努力找话说，看着齐乐走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关门声传来。

　　齐爸把鸡腿放在餐桌上，电视里放着灌篮高手的片尾曲，齐爸去了洗手间，猛洗了一把脸，拿起一旁的毛巾胡乱一擦，从冰箱里拿了二个冷馒头，就着咸菜，吃完了二个馒头。

　　储物柜子中间，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甜甜的笑着，只不过，二张照片是黑白色的，齐爸看着笑着的妻子和女儿，鼻头一酸，泪水差点要落下来，望着齐乐紧锁的房门，却极力的克制住了，应该是从那天的医院开始，齐乐蹲在太平间里，妻子冰冷冷的躺在病床上，二岁的齐融，小小的身体，插着各种管子，身上全是伤痕和绷带，从那天起，齐乐再也没在他面前笑过，甚至都不怎么和他说话了。

　　齐乐恨他，理所应当，因为，他自己都恨自己。
　　齐乐在外人面前，努力装作没事人一般的模样，可事情是发生了的事情，谁都不可以当它没发生过。

　　那是七年前的小年夜，2000年的1月30日，这是齐爸刻在骨血中的日子，也是他这余生最后悔的日子，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自己的命来换，宁愿死的那个人是自己，不然不必这般痛苦的活着。

　　那天，齐妈和二岁的齐融回了姥姥姥爷家过节，齐乐去了爷爷奶奶家过节，姥姥姥爷家在江对面，坐轮渡才可以到，说好的，齐爸八点在码头接齐妈和齐融回家，可是，那天城东区发生了一场特大火灾，整栋居民楼烧起来了，齐爸是消防队员，赶往火灾现场救火，给妻子发了一条短信之后，紧急出车。

　　扑灭火灾之后，手机四十多个未接电话，而后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匆匆赶往医院，这才知道，原来，妻子和女儿坐出租车回家的时候，因为路面结冰，出租车和一酒驾司机的货车撞了，货车违规，发生了严重车祸。
　　齐妈护住二岁的女儿，当场死亡，齐融靠着氧气机，六天后，除夕当夜永远的离开了，那场车祸，四人死亡，酒驾司机家里有三个小孩，他妻子没有工作，他只是一货车司机。
　　齐爸最后没有要赔偿，因为要赔偿，就是逼死那一家人，可明明，他和齐乐才是受害者呀。

　　齐爸拿手抹了一把眼睛，屋里有些热，齐爸的衬衣都有些湿透了，对于妻子和女儿，他万分愧疚，那天火灾里的人，全部都救出来了，可是，命运如同和他开了个玩笑，他的妻子和二岁的女儿，永远的离开了，每每想到，就会心痛，齐爸胡乱的打开抽屉，吞下了速效救心丸，喝了一口凉水，才渐渐好转，老吊扇吱吱呀呀的转着。
　　齐爸轻轻的推开了齐乐的房门，把鸡腿和五十块钱一并放在了齐乐的床头柜上，关门的时候，透过缝隙看了一眼床上的齐乐没有丝毫动静，悄悄的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齐乐怪自己，是对的，因为他自己，都恨自己，如果那天，没有那场突发的火灾，自己去码头接了她们母女，悲剧就不会发生，一切就会不一样了，他们一家四口，还会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其乐融融。

　　齐乐背对着身子，他并没有睡着，眼眶有些湿润，七年前，他和爷爷奶奶接到警察局的电话，匆匆赶到医院，那是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日子。妈妈浑身是血，盖着白布，妹妹在手术室做了好长时间的手术，那一天，他的世界崩塌了，明明说好的，爸爸接完妈妈和妹妹，再来爷爷奶奶家接自己，可是那时候，爸爸，连个影子都没有，他下半夜才赶来，如果不是他，妈妈和妹妹不会出事的。
　　也是从那年起，他们家，再也没有吃过团圆饭，过年对于他们来说，是不能回忆的过往，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更是噩梦般的存在。

　　走出齐家，他是那个嘻嘻哈哈，正常坚强的齐乐，回到齐家，他是妈妈的儿子，是妹妹的哥哥，他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面对爸爸，那样对死去的妈妈和妹妹不公平，甚至，他特别恨他，齐乐常想，赶紧高中毕业，离开雅南，再也不回来了，不回来，就不会那么心痛了，也不会那么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