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画师是只鬼》长安苏晓

8、一梦千年沧海桑田

　　东厢中，一白衣青年正惬意倚在桃花心木的案几上，白皙而指节分明的手，端起一杯芳醇的梅花酿。

　　这青年和画上的那人极像，只是五官里更添了几分成熟俊朗。

　　他低头望向杯中，轻摇了几下：月光中，杯中酒色清冽、芳香扑鼻，正是佳酿“一梦千年”，是庭中的梅花妖送来的谢礼。

　　那梅花妖“晴雪”，本是墨香斋里梅树的一抹精魂，此刻正在端了些茶果点心，施施然进来，一袭云紫轻衫，皎月色的银眸彰显着他身为妖的身份。

　　花妖的眸子色淡如琉璃，月光里，当真动人。

　　晴雪放下点心，在案边坐下：“鬼仙大人，距离上次您被唤醒，已经过去百年有余了吧……您尝尝这坛当年埋下的梅花酿，如今已经是香醇至极。”

　　“嗯，是佳品，”白衣青年微微点头，自饮自酌了一杯，笑道：“但不能饮多。”

　　莹润的酒汁染上他性感的薄唇，惨白的面色中，终于现出了一抹微微的血色，

　　“百年倥偬，恍若一场大梦，”他轻轻道，随即转眸含笑：“倒是晴雪你，这些年不见，形神倒是比以前更稳固了。”

　　晴雪拢了拢广袖，垂眸柔声道：“还不是因着当年您的点化？”言罢也端起一杯，眼中却微露担忧之色：“不是我说您，主上……这次您可必须立契了，我能感觉到——主上现在身上的阳气已经用尽，总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白衣青年笑了笑，转过头去：“物各有命，并且这也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急切不来。
　　一双极美的星眸望向远方，仿佛穿越历史千年的风烟。

　　“一梦千年，身后功过无人说，古来痴者……皆寂寞。”他又自酌了一杯，对月而叹道，清润的嗓音似浅唱低吟。

　　“呵……皆寂寞，一千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件事所涉及的人里，却只剩下了我轩辕墨，依旧不生不灭……”他低下头，精致的五官在清朗的月色下更显安静秀美，幽黑的眼中却落满星光。

　　“福兮，祸兮？”他喃喃道。正当他起身，准备再提笔作画时，分进林如婳识海中的那一抹神识，突然有了反应。

　　她，已经入梦。

　　他唇角微微勾起，轻轻放下了酒盏。

　　晴雪会意，压低声音道：“可是找到了宿主？”

　　轩辕墨抬眸，一阵夜风吹进，他低低咳嗽两声，缓缓苦笑道：“还未知结果。”

　　随即捏了个瞬身诀，闪身不见了踪影。

　　案几上，琉璃盏里的酒浆还在轻摇，清风吹过，一片花瓣轻轻落进了杯里，悠悠浮在酒液上……打了几个旋儿，煞是优雅。

　　·

　　西厢房内，忽然一阵夜风急促，将窗帘吹开了大半。

　　床头燃着的照夜的红烛，忽的变了颜色，幽幽地竟冒出诡异的蓝光。

　　烛光变色，必有古怪！

　　床头的照夜香烛，自古就有验邪的作用：血色为魔，紫色为妖，青色为鬼，而这幽幽清冷蓝光则是已经接近神明的鬼仙，最为可怕。

　　清风中，只见一白衣青年忽而从窗子里飘下。

　　衣袍飘动，轻裘缓带，那人眸光皎皎有若星辰。

　　他的长发没有束缚，就那么悠然披在身后，夜风吹起他颈侧的散落发丝，映着星光月色，好像在黑夜里散发出奇异的莹然。

　　下一秒，白衣青年好看的眉头却忽而紧蹙，额角沁出了细汗。

　　不好！这屋里有驱鬼的灵符。

　　轩辕墨捂住心口，右手执玉扇赶紧画了护身咒：只见霎时周身荧光闪烁，淡紫色的冥蝶从扇中轻舞飞出，萦绕在身侧，暂时挡住了灵符的攻击。

　　他已是千年的鬼仙，寻常的符卦本应不会对他产生作用，可由于实在是太久没有和活人建立灵契，此次又是被突然唤醒，魂魄中的阳气已接近用尽，法力自然也衰退到了最低的状态。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层细碎的暗影。

　　果然，魂魄变弱的速度比想象中快。

　　轩辕墨转身步到门前，洁白的指尖滑过符纸：是全真教的伏羲八卦，专门对付邪灵鬼魅的。

　　只是……

　　他微微蹙眉，仔细分辨：画这张符的道士修为好像极浅，咒符里的灵力，还莫名的有些紊乱。

　　幸亏功法不深！轩辕墨扶额，暗暗思索：不然刚刚自己瞬移进来的那刻，怕就是要神魂散去了大半。

　　他眸色一凛，口中轻吟一道幽冥破阵诀——火光一闪，那伏羲八卦图瞬息成了灰烬。

　　只是——
　　月色中，一缕殷红的血丝，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下。

　　白衣青年抬手轻轻拭去，仿佛并不觉疼痛，轻盈得像是拭去方才梅花酿的琼浆。

　　·

　　梦境中，林如婳正置身于一片云海。

　　远处，雪白的云团像海浪一样在空中翻滚、碰撞、拥挤着，雾霭升腾，恍若天宫仙境。

　　林如婳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身子飘悠悠的，好似无意间进入变幻莫测的另一番天地。等回过神，向远处眺望，却发现云海中远远的有几座巍峨的群峰，虽然几乎也被云海吞没了，只露出了一个个小山尖，好似海中的岛屿，但却极为眼熟！

　　她忽然想起，眼前的景象似乎正是高一的时候，学校领导组织新生假期去华山旅行，自己在山顶所看到的情景。

　　林如婳心里一沉，暗道了声：糟糕！

　　这宅子里的鬼仙，居然还是破了阵法，此时的景象估计又是记忆中的幻境。

　　她下意识思索：昨晚是试探，那么今天——那只鬼的目的，又会是什么？云海中，林如婳的眸色由淡转暗。

　　夺舍、附身、取魂，还是……借尸？

　　她不愿去想，也绝不会容许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

　　担心无用，害怕更是自寻死路！

　　林如婳微攥手心，迅速在心中回想以前曾在志怪书中读到的方法。

　　小时候，如婳经常一个人在家，课外书就成了她最贴心的朋友。长大了，姥姥去世后，她更是经常泡在图书馆，看着人来人往又有书香为伴，一个人倒也没那么孤独了。

　　因此，她依稀记得在一本叫《搜神记》的民间志怪小说集中看过：凡人遇到鬼怪，切不可慌乱大喊，否则只会加速阳气的外泄，神魂散乱，更是着了鬼怪的如意算盘。

　　这就好像猎物在猎网中，越挣扎反而会束缚地越紧，反倒在对方未下手前，就已经遍体鳞伤。

　　想到这，林如婳长呼一口气，选了块干净细软草地抱膝坐下，决定先静观其变。

　　为了控制自己不胡思乱想，她索性凝下心神，观赏山峦间变幻的流云。

　　华山云海，一直是当地著名的奇景。每当流云被山谷间的晨风推动时，广阔的云海成了雪浪推山，冰瀑飞舞，极为的奇妙壮观。

　　两年前，自己便是在这座山峰上，第一次看到真正的云海，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一段记忆。

　　那一年，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姥姥去世了。
　　那一次，也是自己第一次的离家旅行。
　　就在这茫茫云海间，那时的她忽然体悟到了一丝安慰——生命也如这浮云莫测，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

　　时间中的一切，终是沧海桑田。

　　盛者必衰，会者定离，生者必灭，情深不寿。

　　姥姥虽然走了，但她依旧牵挂着自己，自己从也没忘记她对自己点点滴滴的疼惜……林如婳闭上眼睛：只要记忆未曾磨灭，你所牵挂的人，就会化成你头顶的云，成为你耳畔的风，是你眼中的山花烂漫，是你涉过的潮来潮去——亦是你行过的万里山河。

　　身边的流云像温暖的怀抱，柔和地萦绕着，仿佛天国的姥姥又伸出双手拥抱着自己，自己又回到了小女孩的时候，无忧无虑，在外婆歌谣中渐渐熟睡……

　　这段记忆，真的很美好。

　　林如婳低头笑了笑，虽是不合时宜，却不由得想夸一句：这鬼仙当真是温柔极了，难道取人性命时，还专门幻化出此人生前最喜欢的场景？

　　“难道是……安乐死？！”
　　林如婳心里突然冒出这个词，不禁后脊一凉，顿时心神打乱。

　　“咳咳咳，收神收神！”她赶紧拍了拍脸，继续警惕地端坐，环顾四周：

　　自己现在所处的，是华山的最高峰——落雁峰，天近咫尺，星斗可摘。

　　宋代名相寇准就曾在此写下“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的佳句脍炙人口，得百姓们纷纷传诵，流传至今。

　　她举目环视，但见云海如帛如绵，四周情形尽收眼底。

　　往西看，一片宁和，西峰莲花峰正如夏荷初绽，形成一扇天然屏障。峰峦下，黄渭曲流，云雾半掩，置身其中若入仙乡神府。中峰玉女峰，林木葱茏，环境清幽，此刻正迎风伫立，云雾从足底升起，云天一色，更显云海缥缈。万种俗念，一扫而空。

　　林如婳耐心地等待着……

　　四周静悄悄的，这幻境中，除了自己似乎并无他人。

　　又过了片刻，突然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响起。

　　林如婳心念电转：来了！

　　细听，那人的步履极慢，似乎有些疲惫。

　　奇怪！按照昨天的经验，在入梦一刻的时候，那鬼仙就会步入梦中，而今天却似乎要比昨天的时间晚了许多？

　　脚步声逐渐近了，来人略略停下，应该是也在欣赏眼前的云景。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那人的声音清润而柔和，在这山峦间更显空灵……如珠入玉盘，听过就难忘记。

　　林如婳寻着声音的方向，扬眸回头，发丝在雾岚中轻舞飞扬。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眼神却不露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