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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落英冢独守盛唐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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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古月言,已是黄昏日落。
林如婳独自走在古城墙下,初春的暖阳斜斜的,温柔地洒下金辉,斑斑驳驳映在老城根的一株花树旁。
那花树的根节盘虬交错,在日暮中更显沧桑。走近一瞧树下的石碑:嚯,竟是棵盛唐时就栽下的古树!
碑上“落英笔冢”四个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再往下看,俊秀的小楷细细镌刻着模糊的碑文,林如婳拂了拂石碑上的花瓣,俯下身仔细分辨——碑上记载的是一则关于这花树的“爱情故事”。
不过这个“爱情故事”,却非同寻常——讲的是一位天才画师和他的爱笔之间的情缘。
唐朝时,长安此地曾有一位画师。
他常居山林之间,危坐终日,早晚观察云烟聚散、风月阴霁的景色。画山水写意,不但绘山水之貌,笔下画作更是能“与山水传神”,凡人观之望俗;绘人像则写实,丝丝入扣,栩栩如生,观其眉目便可传情。
丹青在他手上,落笔不过是走过场,泼墨挥毫行云流水般如有神仙相助。
因为画艺高超,画师年纪不到弱冠,就被帝王破例召入宫中,成为了当时最受宠的宫廷画师,名噪一时。
虽然街头巷尾,已是无人不晓他的名讳,宫中的赏银也足够他去任何地方潇洒挥霍了。可他依旧痴心于作画,日夜钻研,甚至积累了十几瓮用坏的毛笔头,每瓮都有几石(古代容量单位:10斗是1石)那么重。
这名画师很重情义,将这些爱笔都用上好的云锦包裹着,和着梅花香丸封在秘色瓷瓮中。
他说:作画本是风雅之事,而画笔也各有各的性格和风骨。这些用过的画笔就像自己的一位位挚友,是万万不可怠慢,不能随意丢弃的。
在这位画师的家里,终年墨香萦绕,来求取他一张墨宝的人,多得像闹市一样。以至于他居住的地方,门槛都被踏出了窟窿,需得用铁皮包裹着,人们戏称之为“长安铁门”。
但奇怪的是,这位画师作画却颇为挑剔,不为钱财,但从本心:不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富贾豪商,他接下画单的标准都极为严苛:需“得了画缘、合了眼缘、应了心缘”,有此“三缘”,他方为之作画。
即便如此,时间一久,痴心于绘画的他,用秃了的画笔还是越来越多。终于,用来封笔的瓷瓮连后院也放不下了。
于是,他在城中寻了一风水宝地——也就是眼前的这棵花树下,焚香抚琴,将爱笔一瓮瓮的珍重掩埋,世人称之为“落英笔冢”。
质本洁来还洁去,一方净土掩风流。
“倒是个性情中人……”林如婳微微一笑,长长的睫毛在余晖中落下一片倒影。
古有林逋梅妻鹤子,而这位画师却是以笔为友,不忘本心。
有趣!少女微微一笑,边想边驻足,抬头望向眼前的花树:树前的石碑已有些年份,隐隐透着些破旧了,可碑旁的那棵红花树,却依旧开的很美很热烈,历经千年而不倒!
夕阳下,红花树仿佛散着光辉,红艳似火,好像就要燃烧。
真是旺盛的生命力。
林如婳微微凝眸:也许,正是那位清风霁月般的风雅画师,对爱笔的情谊也触动了上苍,才会让笔冢上的这棵花树,穿越古今,不惧历史烟尘,依旧盛放如此吧!
这座城市,简直是随处皆有历史,三步一台,五步一碑,过往繁华的痕迹数也数不清楚……
长安城,果真是令人神往。
林如婳静静走在林荫道上,夕阳斜斜地洒在她发梢,透过少女窈窕的身姿,在她背后拉长了影子,仿佛一个幽深而又绵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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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重阳万寿宫。
香客们早已散去,各殿均已闭门。
内殿的试剑台上,忽而绽出一片耀目的金光,台上九瓣金莲徐徐打开,一人从莲蕊处走出,从莲台拾级而下。
左手执一雪拂尘,右手携青莲宝剑,行动间清风环绕:剑眉入鬓,不怒自威,端的是仙风道骨,超凡脱俗。
细看,正是重阳宫现任观主——古青山,青山真人。
见真人出关,殿内一众弟子忙齐声道贺。
“恭迎真人出关!”
“谢天谢地,恭贺师尊!”
“师尊,您的身体可有不适?”最前面的大弟子古晴岚,忙拱手上前道。
那仙风道骨之人略略点头,双目微阖,调息了片刻,启眸道:“无碍,这清风剑意我刚刚已是参悟了第七重,还差两重便可达到至尊‘九重山’的境界,踏入仙列……如今这身体,我感觉竟也比修炼第六重时,轻快舒畅了许多。”
“太好了!太好了,恭喜真人!这下子月言哥哥应是有救了。”一旁的小师妹蹦蹦跳跳地插嘴道。
“师尊修炼至七重山,此乃是我全真教之幸事啊!”
“恭喜师尊,贺喜师尊!”
“恭喜师叔!晚辈……”
又是一大片齐刷刷的的恭贺之声。
那青山真人忙摆了摆手,示意徒孙们先冷静下。
随即双眸轻抬,边接过旁边大弟子递过的雪莲清心茶,悠悠然轻呷一口,边朝着内室弟子那边扫了眼,皱眉道:“对了,月言呢?闭关前我交代过那小子去往昆仑山,采摘‘万寿冰火果’带回来,算时间今日也该回到观中了,怎不见他?”
“咳咳,这……”古晴岚语塞。
“……”
刚刚还是一片热闹的试剑台,这会儿突然没了声响,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
毕竟是个连内丹都结不了的筑基期废物,还是教中被驱逐的女冠和狐妖私通生的孩子,众弟子碍于青山真人的面子,虽然表面上不敢对其怎样,私下里却是没几个愿与之相交的,此时自然都不清楚古月言去了何处。
“难道是那孩子太不成器,又去偷玩?连颗灵果竟也带不回!”青山真人脸色一沉,有些不悦道。
古月言,是自己的亲妹妹奈何散人的孩子。
自从妹妹与狐族有染诞下月言后,就被驱逐出了道观,终日抑郁寡欢,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月言刚满四岁时,奈何散人便撒手离开了人世,是自己这个做舅舅的费尽心思将他一手带大的。
古青山撇了撇茶沫,心中苦笑:若不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坐稳这重阳宫观主之位,古月言这小子是如何也不可能再归观中的,况且他天生灵脉有滞,练不了寻常的全真功法,光是那入室选拔的第一关“凝气”,他就通过不了!
也不知,若是用上这次昆仑山西王母的“万寿冰火果”为药引,加上自己这刚刚炼成的七重山功力,能否将这小子的灵脉修复。
正当青山真人回忆往昔,忧心忡忡,一把清亮的声音从殿外响起:“谁说我去偷玩了?舅舅你可莫要冤枉我,月言还不是瞧着贺您出关的人太多,我这小身子板的哪里挤得进去啊!若是伤着了,可不是又要惹您心疼喽?”语气吊儿郎当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调皮。
“噗,咳咳……咳!”青山真人被这话说得一呛,嘴角一抽,差点将手中的茶盏摔出去。
“你这小子,”古青山气笑不得,重重哼了一声,道:“既是来了,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赶紧进来!”
“是嘞,师尊~!”殿外,身着冰蓝色道服的少年眉眼弯弯,唇角一勾,身形一闪,竟是“嗖”地就越过了众人,来到了试剑台前,使的正是奇门遁甲的移身之术。
“呵,这不身法顶好的,我倒看你哪里挤着了?”青山真人扫了眼他,无可奈何道:“言儿,让你去取的西王母灵果,你带回了吗?”
“当然,就这儿呢!”古月言巧笑,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精巧的古玉嵌瓷瓶,那瓷瓶极为莹润通透,隐隐还现着灵光。
古青山长吁了一口气,忙接过来查看。
下一秒却是脸色大变。
拔开了药塞,只见瓷瓶里面是半瓶殷红色的药汁,散发着清清凉凉的奇香,却不见灵果。
“你……”古青山沉吟道:“我是命你将灵果带回,并未让你私自处理。”
“嘻嘻,灵果多娇贵,昆仑山到这边一路颠簸的不好走,稍不留神的就被我挤扁压烂喽,这浓缩的汁液,药效也一样的~一样的!哈哈哈……”古月言笑吟吟道,答得一脸的真诚,只是小虎牙旁,两个努力想要收起的梨涡出卖了他此刻愉快的心情。
古月言的音量不小,引得台下传出阵阵哄笑:古月言这个入室弟子当的,未免也太弱了些,居然连采摘灵果这种练气期的小修士都能搞定的事情,都能给办砸了。
“可就是汁液,这瓶里也只有半颗灵果的分量吧?!”古青山危险地眯起眼睛,审视古月言道。
“呃……”
一时空气安静。
正当古月言被盯得额角冒汗,低头思忖着要不要如实告知舅舅,自己路上不小心将药液弄洒出了一半儿。
台上的青山真人,却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垂下了眼眸阖然长叹一声。
“唉……”他抚了抚雪拂尘,沉默片刻,颓然道:“罢了罢了,你若是真不想再医这灵脉,我也不再勉强你……”
诚然,自己先前多次为古月言疏通灵脉,用尽各种法子,却仍是杯水车薪:他任督二脉里的气血逆行,实在太过顽固、难以改变。
而每次治疗时,月言却都是会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哭嚎声差点没传遍整个重阳宫,浑身脉象碎尽般,之后要休息好几日,才能缓过气来。
后来,每每再让月言来医治时,他都是极不乐意了。
不是想着法儿往外跑,就是暗地里弄坏重金购来的灵药,让通脉的治疗无法进行。
若不是昆仑山自古有“用药之人必须亲自取药”的规矩,他定然不会派月言去取药的,这次临行前,虽是千叮咛万嘱咐了他,可这小子还是给弄砸了。
想罢,古青山摇了摇头,再次心底喟叹:这小子是真没仙缘。
见舅舅这次居然没发火,古月言有些诧异地抬头,小心翼翼地望了望他:“真的?”声音不大,眼底里却闪着几抹偷偷的小开心。
“是。”青山真人闭目应道。
唉,不能修炼就不修了吧,只要这孩子平安健康长大,在人世间能有个立足之地,像普通的凡人那般无忧无虑地过一世也挺好,自己也算没辜负妹妹临终前的嘱托。
至于其他方面,他爱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罢。
毕竟这孩子的奇门遁甲之术,可是学的颇为不错。
闯荡世间,保护好自身,应是绰绰有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