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魅谣·离魂变奏》玄鹊凝儿

3、魔王闹地府

　　脚下的甬道随着回忆结束而瞬间扩大，我放眼四周，看到的是灰沉沉的苍穹、雾蒙蒙的通天大道、红艳艳的彼岸花、湖泊般清澈透明的大地，形形色色神态各异的鬼魂由不同的鬼差押送着前行，偶尔还能看到提着锁链的黑白无常在往返阴阳两界，不时地还会传来鬼魂与鬼差的对话。

　　鬼魂的动作都是极缓的，好像有用不完的时间，每个鬼都是千篇一律的面无表情。我的心中略有惆怅：我，真的死了，死在屠村士兵的□□下。在还未报答义父的养育之恩前便死于非命，那些埋在后院篱笆下的药酒已成了我今生的秘密。

　　雪白的亡灵鸟结群展翅，鸣啭、回旋。只是黄泉路幽幽，何处是尽头？

　　又行了一段时间，我进了一扇雄伟的金漆大门，转而到了阎王殿。来到一块悬浮于空中的云石上，四周烟雾袅袅、白纱飘飘，在我面前的是一面巨大的菱形水镜。地府称之为“玄光镜”，是地府官员与鬼魂接触的媒介。

　　水镜里端坐着冷面阎王，身旁站着手持朱砂大笔的判官。阎王的官服玄黑如墨，墨色中又透着点点幽光，红色的丝线像脉络般长在官服上。阎王身上透着浓浓的威严，只看一眼便让人心生惧怕。我“嗵”地一声跪到地上，颤抖着。

　　判官为我宣读生死录：“商女王黎儿，朝歌人氏，阳寿二八，死于战乱，念你生前行善积德，可过玉桥转世。即刻去吧。”判官大笔一挥，水镜里飞出一块钥匙状的水晶令牌，上面用繁杂的纹路刻着玉桥字样和一串生辰八字。

　　玉桥：给在世积聚了功德的人经过，转世为有权贵之人，享富贵荣华。

　　我欣喜地接过令牌，不停地叩谢。

　　“慢！”低沉浑厚的声音传来，差点吓破我的心脏。阎罗王对崔判官小声道：“你没认出她是谁吗？秦广王是怎么签的生死簿，怎将她划到本王的管区。”

　　判官将我仔细打量，两眼发出幽光，将我的魂魄看了个仔细。我的三魂在他的注视下一一分离，又重新组合。他恍然道：“紫胭娘娘！”他迟疑了下，对阎罗王小声说道，“卑职认为秦广王不可能出错。既然能让她过玉桥转世，表示之前的千年，她已经将前世的孽债偿清。没准，这还是天上那位的意思。”

　　判官口中的上头那位，自然是指前任天帝——日照。

　　“好了，也罢。黑白无常，即刻带她去转轮王那签到，饮孟婆汤再入轮回。”阎罗王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抬手一挥，示意我们离开。然后小声地对判官说：“还记得那位让我们带的话吗？可惜她已前尘尽忘，说了也没有必要。”

　　“呵呵，看这位脸上的胎记应该是封印，如此手笔世间也没几人能施展。我等就别参合了。既然那位已经将他们的名刻在了三生石上，约定来世共天伦，那么就看他们的缘分吧。”

　　“真是痴情。孤王却不知此女的魅力所在。”

　　判官一反严肃的神情，调侃道：“神魔两界流传千年的祸水人物，自然有她的独到之处。不是妲己、九尾妖狐之流能比拟的。大王还是不要了解的好，免得也跟着沉沦。”

　　阎罗王微眯起眼睛，道：“小崔，你似乎很闲，不如去打扫阴阳道，最近常有恶鬼寻衅滋事。”

　　“别，别，府君知罪。”

　　离开时，我总觉得阎王的那双冰凉的眼睛一直瞪着我，而我哪有胆子回头求证，本还想去望乡台看看义父，再逛逛地府，现在怕得不敢开口提要求。只敢呐呐地由鬼差领着飘向麻绳扎的苦竹浮桥——奈何桥。

　　阴阳路漫漫，鬼神泣，欲断魂。一支青莲开在忘忧河上，弱水三千在奈何桥下淌，红水横流的山涧，六个巨大的旋涡狂肆地张着大口。奈何桥上回头望，忘忧河边忘前账，魂未散人已断肠，奈何桥上隔阴阳。

　　桥旁立着一排三生石，上头刻着前世的过往。在三生石靠近河面的那一侧，一串俊秀的字体刻着一句宣言：日照爱紫胭，生死永相随。

　　原本安宁的地府上空刹那间出现了一群燃着火焰的飞马骑兵，巨大的翅膀扇动着优美的弧度，落地后马蹄踏之有力，蹄声震荡着整条阴司路。骑兵的后方是翻江倒海的黑云，飓风伴着黑云吞并了半边天地，撕杀声和气流爆破声隐隐传来。大地开始微微颤动，空气在瞬间变得压抑。

　　什么状况？发生什么事了？不会是纣王打到地府来了吧？

　　押送我的差官放任我一人，拉着另一组差官交谈着，神情凝重，像是发生什么重大事件了。胆小的我一阵颤栗，害怕得双脚发软。

　　突然有个长着精致面容的女鬼推搡了我一把，我狼狈地朝前扑了个五体投地，捏在手里的转生牌被那女鬼很顺手地夺走了。

　　“我的转生牌！”

　　“喏！”女鬼明月邪气地笑着，扔回一块。

　　明月的眼睛灵动传神，眨眼的样子很是妩媚动人，让人不自觉地愣神。她的眉心有一点胭脂红，像是血滴状的胎记，不过，很美。若不是她脸上的邪气，准以为她是九天仙女。她的身上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我与她的灵魂在千百年前就已熟稔。

　　我收回奇怪的想法，把牌子拿到手上一看，上面标着：竹桥和一串生辰八字。

　　竹桥：给伤天害理、恶贯满盈的人经过的畜生道。

　　我花容失色，自认为很大声地说：“这……这个不、不是我的，那个、那个姐姐，请把、请把我的那、那块还给我。还、还给我啦，呜呜……还我！”

　　我本想大声的同她理论，但看到她的前额有一股极重的怨气，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阴冷绿光，想来是个恶鬼，而且法力不低，我作为一个新鬼，根本斗不过她，声音越说越小，说话时还能听到自己的牙齿在打架，一句话被我说得支离破碎，还可怜兮兮的发出呜咽声。

　　是的，我害怕。我才刚死过一次，不想再彻底的死一次。不过，发出哭声并不表示我在流泪，我做人的时候都不曾流过一滴泪，做了鬼自然更不会流泪。义父曾开玩笑地说我：“你这人天生没有泪腺，注定是个只会笑的开心果。”

　　想到义父，我更期待来世的美好。照着因果循环，没准我能在来世还上义父的恩情。于是，我鼓起勇气准备起身跟那女鬼继续讲道理。

　　这时，一群动荡的鬼魂拥过来，踏着我的后背经过。

　　痛、痛、痛……差点挤出满嘴的黄胆水，我全身无力地瘫在地上龇牙。原来鬼也是会痛的！

　　“对不起了小结巴！姐姐我要去人间赴约，不能入畜生道！呵呵呵，如果有下下辈子，我愿意为奴为婢来报答。呵呵呵！”明月阴森怪笑着离去。

　　动荡的鬼群被鬼差压制着通往两边的小道回避，一个个鬼差都露出严肃的神情。偶有三三两两的鬼魂嚷嚷或不配合，便迎来鬼差阴冷的眼白和噬魂的皮鞭。很快的，奈何桥附近的鬼魂几乎都被清空，一拨拨的鬼魂从甬道两边散去。倒在地上的我，竟被遗忘在了甬道中间。

　　甬道上，骑兵押着一座大型金属制成的囚笼踏步而来，囚笼内充斥着强大的电流，流光闪烁，嗤嗤作响。一头身披铠甲的壮硕神牛拖着囚笼奔来，四个威严健壮的男子（四方神将）分别穿着青、红、白、蓝的宝石盔甲，手持兵器护在囚笼四周，他们面容严峻，周身闪耀着神圣的光芒。

　　囚笼中关着个缠着锁链的白衣胜雪的绝世美人，容貌堪比星辰；一头墨绿的长发散发着淡淡的荧光，无风自动地飘在空中；她的左额上有一道血红色心型飞翅状图腾；精致的小脸上有一双银灰色的眼眸波光流转，通透迷人，独俱魅力又显得威慑；她的形容疲惫不堪，神色更带有哀戚；再配上姣好的身段和遗世独立的风采，俨然就是尤物天成，美得神圣不可侵犯，让人想去怜惜。

　　骑兵在我前方三丈处停下，并分作两列，空出一条小道。四方神将恭敬地迎出囚笼里的女子。女子在下了囚笼后，身形立即变成半透明，似乎随时有可能消失。

　　那个囚笼被天界称为“锁魂笼”，跟“诛仙台”一样，是专门为仙家准备的，不但可以压制囚犯的法力，还能牢牢地锁住囚犯的魂魄。入过“锁魂笼”的魂魄轻则短期内法力消散，重则魂飞魄散。

　　此时，地府里警钟大作，甬道后方的半空里突然冒出一扇阴森恐怖的骷髅大门，并缓缓打开。这扇门开启的很慢，每打开一寸，空气里的恐怖气氛就加重一分。天兵天将一直处在备战状态。

　　地府里扬起警报：“各地府成员请注意，有大批阴灵随邪魔兵团入侵地府，现在将关闭奈何桥，封锁转生池，请众鬼魂立即回避，闭眼捂耳躲在暗处，在战斗平息前全部躲进冥城，不得外出。现在请立即随鬼差撤离！现在请立即随鬼差撤离……”

　　无数鬼魂开始抱头乱串，更多的是涌向地府入口处的金漆大门，妄图借机逃出地府。鬼魂正常的举止都是缓慢的，但这一刻，一个个鬼魂像是潜力爆发，飘得分外机灵。鬼差有些控制不住混乱的场面，火辣辣的皮鞭都恫吓不住暴动的鬼群。

　　可怜的我，悲哀地向甬道外围爬去。

　　终于看到了站在外围控制暴动的几个鬼差，我喊着“救命”向他们爬去，心中喊着：“小女要报案！小女的转生牌被人抢了。”

　　我颤抖着伸出爪子打算勾住差爷的大腿卖力恳求。就在我快接近时，另一个鬼魂比我快一步抱住差爷的大腿，口里喊着“怕怕”，结果迎来“啪啪啪”三鞭，那鬼魂的身影被打得几近透明，几乎魂飞魄散。我瞬间石化。

　　啊娘喂，忒吓人了！

　　鬼差甲怒道：“没看见爷正在聊天吗？快给我乖乖随众鬼撤离，休得作怪！”他一脚把可怜鬼踢进前方鬼群，那鬼呀，几乎被暴动的鬼群踩成鬼肉饼。

　　之后鬼差甲继续他的发言：“一个天女尊者的元神就出动了四方神将押解，还启动了锁魂笼，引来邪魔兵团搅得地府大乱，这是怎么一笔烂帐啊！难道又要跟千年前一样，来一场神人魔三界大战！当年的那一仗啊，令三界元气大伤，妖界更是从中做大。”

　　鬼差乙：“还不都是天女尊者为帮她的弟弟寒修真人渡劫，跑到神龙星私盗冰魄灵石，结果释放出许多被封印在幽冥湖底的邪魔，宇宙中的十二星系差点沦为魔道，天地人三界一片混乱。事后她用真身将幽冥湖封印到了五行外的异时空，才换来天下太平。如今魔王复苏，要从天帝手中抢走天女尊者的元神开启魔都之门。现在唯有祈祷神将大人们赶快送她去转生池化解灾劫。”

　　“说来说去，都怪上届天后，自甘堕落也就罢了，还搞出这么个混世魔王！她是拍拍屁股在六道里打滚，却苦了我们，都不知谁才能收拾这个混世魔王！”

　　鬼差丙大呼：“糟、糟、糟了，骷髅门开了，我们也快撤吧！”

　　下一秒，鬼差弃鬼群而去。

　　作为魂魄和使用阴力的鬼差来说，都是惧怕骷髅门的，因为那里面有噬魂的恶魔，专门吸食阴力来增强功力，一不小心被里面的恶魔吞了就会永不超生。

　　鬼群一片唏嘘，冥尘飞扬……混乱是前所未有的！

　　我回头看向奈何桥。某个抢了我的转生牌的恶鬼正拿着孟婆汤向我挥手，满嘴都是阴森淡定的邪笑！我狠狠地磨牙，并在心底无助的挣扎。最后，我决定拼得全身力气向那恶鬼冲去，欲作最后搏斗。

　　孟婆汤饮用说明书上明确写明：孟婆汤，在世为善，饮之令其眼耳鼻舌四肢较以往更精、更明；更强、更健。作恶的人，使其声音、神智、魂魄、精志消散，逐渐疲惫衰弱；俾令自我警醒、忏悔，重新为善。

　　备注：所谓六道轮回是指金桥，银桥，玉桥，石桥，木桥，竹桥；

　　第一道是金桥：给在世时修炼过仙法、道法、佛法，积有大量功德的人通过，以升仙或成道。

　　第二道是银桥：给在世积聚功德、善果、造福社会的人通过，成为担任神职的地神，如土地等，得享人间香火。

　　第三道是玉桥：给在世积聚了功德的人经过，转世为有权贵之人，享富贵荣华。

　　第四道是石桥：给在世功过参半的人经过，投身平民百姓，享小康之福。

　　第五道是木桥：给在世过多于功的人经过，投身贫穷、病苦、孤寡的下等人。

　　第六道是竹桥：给伤天害理、恶贯满盈的人经过，分作四种形式投身：一为胎，如牛、狗、猪等；二为卵，如蛇、鸡等；三为虱，即鱼、蟹、虾等；四为化，如蚊子、苍蝇、蚂蚁等。

　　女鬼虽然夺了我的富贵，但善者善，恶者恶，我即使去了畜生道，变个苍蝇蚊子，很快又是一世。而她呢，夺人转生牌，种下恶果，迎来孽缘，我不要她跟我约定下下辈子，只想让她还我来世。

　　我还没赶到跟前，女鬼已大笑着消失在了桥头，入了轮回。桥下六个凶险的旋涡在不停地翻滚着、叫啸着。挫败感油然而生，我只能捶胸顿足地冷哼：小女子报仇，来世不晚！别让我在来世碰到你，我化虫化兽绝不让你安生！

　　此时，那鬼差口中的天女尊者已被引到了奈何桥前，我正好被天兵天将拦在外围。孟婆恭敬地为天女尊者递上孟婆汤，四方神将跪在身前，场面很是庄严。

　　骷髅门附近的神魔大战正在火热上演，打斗中冥土飞扬，灰蒙蒙一片，根本看不清谁是谁。美丽的天女尊者将碗优雅地递到唇前，动作纯粹，不带任何情绪……

　　“锦瑟，不要喝！难道你就这么想忘了我！”浑厚而阴郁的声音充斥着无边的煞气，令我心头猛颤。一个被黑色包围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骷髅门前，正是魔王邪皇，邪恶得让人不敢直视。

　　魔王的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人不敢窥视的威压，我只是远远地感受着，从骨子里散发出的胆怯在无边的滋长，双脚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四方神将紧张地护卫在天女尊者面前。尊者的手微微一抖，但还是饮起了孟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