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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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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该和星重逢的,他是我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
夕莹总算告诉了我为什么要来咖啡店里打工。
之前她去艺大参观的时候,不小心撞坏了别人的相机。相机很容易就能修好(兰溪的表哥帮的忙),可碎了的镜头她必须得买一个新的(最后归还的是二手市场淘来的)才行。那天,她在咖啡店外的广场上拼命躲避的人就是被她撞坏相机的人。拖了这么久,无论是谁应该都会很生气吧。
今天是还相机的日子,她早早地就预约了我的时间,说是怕挨揍,让我保护她。我去的时候,她和兰溪待在一起,不过等到下一班地铁到站,兰溪就乘车离开了。在自动门即将关闭的前一秒,车厢里的女孩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冲夕莹做了个x手势,而站台旁的夕莹傻傻笑着举起双手冲兰溪轻轻挥动,恍若什么都没看到。
“你们没事吧?”
“没关系的,开玩笑而已。”她小声应道。
地铁站外是新桥广场,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没望见简兮的身影,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就仿佛是少了些什么一样,以往我每次来这里都是能看到那个可爱的小丫头的。
“那个人还没到吗?”
“啊?哦,应该快了。”
“还的东西呢?”
夕莹直接把放在单肩包里的相机取出来递给了我,“这个。”
从女孩手中接过的瞬间,熟悉的感觉随之而来。
重逢的方式有无数种,可这样会不会也太巧了?我想着,忍不住轻笑出声。
“柿子?”
我缓缓偏头看去,微微笑着拖长音调说道:“星……”
夕莹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
“你怎么回来了?”我起身朝星靠近。
……
都是些简单无聊的问候,我和星都不想说这样的话,可那种因久未联系而生的尴尬却阻挡在彼此之间,直到我主动开起玩笑。
“说过多少次了,你穿红色外套很难看的。”
星晃起了脑袋,问道:“怎么还总带着耳机?”
“因为你是个话痨啊!得用它隔绝你的声音才行。”
“我不是离开了吗?”
“怕了,习惯了,改不掉了,你现在知道自己有多讨厌了吧?简直是阴影啊!”
我们看着对方哈哈笑出声来,而一旁的少女此刻已经完全蒙圈。
念大学的几年,我和星一起在七号公馆上班,也即是序海最大的夜场,创作基地也安在那儿。四年里的大半时间我们都过着昼夜颠倒的日子,早间经常等在新桥的喷泉旁看日出,然后再一路走回学校。最开始的时候门卫大爷还很不高兴地说道我们两个,但没过多久大爷就习惯了我们的作息,每每提前起床帮忙把门打开,大概是为了让我们早点去睡,这样兴许还来得及上下午的课。后来,我们觉得实在太过抱歉,才搬到了校外住。等在广场上的这几分钟是我们最喜欢的时刻。谁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待着,好似忘记了昨天,而明天也不需在乎。可毕业的时候,出于对过往的厌恶,我们就那样任性地消失在了对方的生命里,来再见都没说上一句。
“有点不习惯。”我打破了沉默。
“嗯?”
“以往你在这儿的时候,嘴里总会有一根点燃的烟。”
“哦,毕业后没多久就戒了。”星说着深吸口气,然后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没看我。
“啊……厉害呢!当初我帮你处理的打火机没一千也有八百吧!”(星只要有了戒烟的想法就会立马摸出兜里的打火机给我。)
“哈……”他埋着头低笑出声,“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突然就戒掉了。”
“现在住哪儿?”
“城东山上租的一栋老屋,你呢?”
“北边,近郊的地方。”
“那不是很偏僻?”
“所以房租很便宜。”
“你……不可能缺钱的吧?”
“主要是喜欢那里的安静。”
“在工作吗”
“咖啡师。”
“果然多学点东西还是有用的。”
我微微笑着没说话。
“挺适合你的不是吗?”星说。
“你在干什么,还是一门心思地做音乐?最近没见你发新作啊!”
“没有,在公益组织找了份工作。”
我微微张大着嘴用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星。
“干嘛这样看我?”
“不是在开玩笑”
“挺有意思的不是吗?还能打发时间。”
“有点无法想象呢!”我哈哈笑出声来,“一直活在梦里的人现在终于开始认真起来了吗?”
“比起我,你才更像是活在梦里的人吧。”星忍不住出声反驳,迎来的是我们的一起沉默。
“我记得当时你有向学校申请继续进修。”
“没错。”
“通过了?”
“对啊!”
星睁大眼睛盯着夏夜,仿佛在说:“什么老师会愿意要你?来我们作曲系还差不多。”
我笑着解释道:“毕竟是自己的学校,没你想的那么难,不过……”
“不过什么?”
“我保留了入学资格,没去报道,现在想去应该也已经过了最后的期限。”
出于对我的了解,星并不觉得这样的结果有多意外,却还是微张着嘴习惯性地欲言又止……
“一切本来都好好的。”星叹息着开口。
我低声笑着,唤道:“星啊!”
“怎么?”
“都已经过了七点,可我们还没看到喷泉。”
“今天出什么状况了吧。”
“是呢!”我淡淡笑着偏头看向星,“一直都好好的,也该出点差错了不是吗?”
落地窗的另一边,百无聊奈的少女趴在桌上吹动额间散乱的头发和头顶的空调风斗智斗勇。
我推开门走进去唤上她离开。
已经好几年没碰过相机这种东西了,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再玩,于是我让星继续用着。星觉得自己回到这里的原因就是为了把它还给我,因此拒绝了。
夕莹自然好奇相机为什么还在我的手上,一番询问过后方才知道这相机原本就是我的。她想着自己花钱修好的相机没回到星这个讨厌鬼的手里,却是开心无比,而让她从头到尾都不高兴的是……
“完全就是两种人好不好,怎么会成了好朋友的?”夕莹当时是这样嘀咕的。
“送给你了。”我把相机推给她。
此时的少女吃惊得长大了嘴,待得回过神来,立马用力地摇起了头。
我笑了笑,轻声说道:“很辛苦才挣了那么多钱不是吗?”
“哦,是啊!”她说完嘟着嘴,显露出委屈可怜的样子。
“收下吧,否则我不是占大便宜了吗?况且如果放在我那里,它只会被闲置,终将成为废品。”
“那我也不能占你的便宜吧。”夕莹埋着头小声嘀咕道。
“你没有。”
少女一脸疑惑地望来。
“之前……不是也有送礼物给我吗?”我说。
有那么一瞬,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在重复着什么,亦或许生命的本质就是重复。
“啊?”女孩的眼睛渐渐睁大,明媚笑容自她的嘴角开始缓缓荡漾,“夏夜哥哥把那幅画当做是礼物吗?”
我点了点头。
夕莹开心地笑了起来,彼时她的眼神明净清澈,灿若繁星。趁此机会,我把相机推到女孩的怀中。
“诶!电还没用光呢。”
话音落下之后她举起相机,而我下意识地躲闪着。
“你别动!”
我犹犹豫豫地选择了遵从。
“有送过别人这样的礼物吗?”转动镜头的少女随口问道。
人群里的我浅埋着头,笑得腼腆害羞,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十三岁的少年。
“夕莹啊!”
“嗯?”
“我们不坐地铁了,就这样慢慢走回去怎么样?”
一路上,她捧着相机游荡在大街上玩得高兴极了。
我自始至终都如独处般沉默无声,人潮流动在身体的两边,我像个懦弱的胆小鬼一眼孤立无援。
以为自己埋葬了所有,可和星的重逢却让我从自我编造的谎言中惊醒,那些潜藏已久的情绪正渐渐从心底深处复苏。胸口隐隐作痛,那里仿佛是有一团淤堵的空气;想要嘶声哭喊,可好似并没有那样的勇气;清醒着,却仿佛在经历着现实的噩梦;试图逃离,可全身上下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渐渐地连呼吸也变得痛苦。
此时此刻,积淀已久的悲伤终于将我逼迫到了发疯的边缘。
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是经常做那个梦。
梦里的我飘上夜空去到另一颗星球上。孤单的我茫然站立着,那颗交织着蓝色、白色和褐色的巨大星球就悬浮在眼前,正缓缓升起。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处境,惊慌失措的我赤裸着双脚朝它跑去,锋利的岩石割裂了脚掌,渗出的鲜血攀上身体染红了衣衫。我忍住痛苦嘶声哭嚎着在地上爬行,到最后已经体无完肤、精疲力尽,可那颗星球始终那么遥远,无法触及。
“回去、回去……”梦里的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口中喊叫着这两个字,可那颗渐渐静止的美丽星球不曾给予我半点回应。
黑暗缠绕,带来深深恶意。
“回去哪里?”梦里的我凄惨地呢喃出声,然后起身背对着那颗寄存了自己所有牵绊的星球,一步步地远离。我闭上眼睛在荒芜里游荡,想象自己漂泊在海上、独行在原野、走过一个又一个寂静无声、荒无人烟的世界。
……
“咖啡店马上就要修业了吧。”少女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来缓和有些尴尬的气氛。
“星期六是最后一天。”我低声应道。
“夏夜哥哥会回家的吧?”
我的脑袋动了动,摇头,但不明显。
“一家人过年的时候得待在一起才行啊!干嘛要留在这儿?”
我蓦然愣立在原地,寂静的道路上只剩下少女的脚步声在回响。
“诶?”她回头。
嘴角响起久未有过的嘲讽笑声,“可如果一家人没办法聚在一起呢?”说完这句话后,我的眼角滑落一串泪水。
她惊呼着朝我靠近,而我迈步后退。
“没事,是沙子。”我避开她的目光摇起了头,笑得很难堪。
“没办法聚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我的嘴张张合合,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最后深埋着头从她的身边缓缓走过。
“夏夜哥哥?”
“突然感觉好冷,还是别站在原地。”我说。
这段路突然就变得漫长,地上浅洼倒映着穹顶的皎月,微风中荡漾着银白的华采。
身后的女孩怀抱着单肩包、脚踏满地月光,小心翼翼地迈步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