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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时光行者 ...

  •   1.

      有些在岁月中沉淀已久的东西在以一种出人意料却也在人意料之中的方式重新浮现时,在恍若隔世的慨叹之中,所遗留的是否只剩下感悟?好似一件久埋记忆的泥土之中的瓷器,当你再次翻出时,它的珍贵虽然不减反增,光彩依旧,但当年的感觉却早已消弥,蔓延在整个空气中,可以感受,但除了感受,却也别无他法。

      2.

      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行走在被太阳毫无保留的炙烤下的水泥路上,热气源源不断的从脚底蒸腾而上,散发出滚烫的气味,似乎一切都无处遁形。身上也不停流出黏腻的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伸手一抹,却被脸上的温度吓了一跳。

      明明是初秋,天气却依旧如同炎炎夏日一般热烈,也许是固执得不愿离开,也许是不甘心就此埋没。行李箱下面的四个小轮子在水泥路上磕磕碰碰的滚动着,叫嚣着,边缘起了一圈细碎的白屑,张牙舞爪地向上,似乎也不满这样的令人遗憾慨叹的命运。而此时,一个岔路口清晰的呈现在眼前,我却不由得站定于此,犹豫不前。

      明明十年前那么熟悉的路,明明闭着眼睛也可以走的脚底生风的路,为何在此之前我踌躇满志的以为一切都牢记于心但在此时此刻又令我如此彷徨不定?

      而最终还是沿着记忆中的感觉,在一栋刷着刺眼的红体“拆”字的老旧楼房下停下,提着咔咔作响的行李箱进入阴暗逼仄的楼道中,循着昔日的熟悉感觉默默数着脚下的台阶,然后拐弯——终于在一块斑驳生锈的铁门面前站定,摊开手掌,湿漉漉的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把不知从哪个角落找到的与眼前这块铁门同样斑驳的钥匙,试探着将它插入那个满是深色碎屑的孔中转动,手指微微用力,“咔嗒”一声,铁门拉开了一条缝,也随即发出一声沉重的□□,仿佛迟暮的老人企图遗留于世的那种不舍。我伸手欲将铁门彻底拉开,但手指在触碰到它时,心里虽有所准备却还是不由得一惊,满手冷汗掌心冰凉却不及铁门一分森凉。

      铁门终于大开,靠着街道的那扇窗户此时透进大把大把的阳光,将整个大厅塞满,无数浮尘影影绰绰的游离,散发着一股让人说不出感觉的潮湿味道。

      3.

      将卫生全部打扫好之后已是暮色四合,星斗满天。扶着酸胀的腰陷入沙发之中,舒了口长气,双眼盯了微微摇曳的明黄灯光片刻,肚子适时响起一连串的咕咕声,但此时的家中并没有任何可以充饥的食物,思衬片刻,拿了钥匙,穿着从陈旧的鞋柜里找来的塑料拖鞋踢踢踏踏地下楼。

      没想到这家十年前的超市依旧开着,不仅已经扩大了很多了,而且超市名字还上了十年前没有的红红火火的漆,还圈了一圈十年前没有的会变换颜色的灯泡,门口停着各种车辆的地方也屹立着十年前没有的放着宣传广告的电子屏幕,收银台甚至站着十年前不曾见过的满脸笑容的收银员……可面前的一切又是那么的理所应当,令我心有不甘却也无话可说。所幸我已回过神,整理好情绪,推着崭新的购物车游荡在一排排高大的货架之中。

      买了许多零食日用品后又仔细回想是否还有所遗漏,目光游离至一块显眼的写着“蔬菜水果区”的绿色牌子上,然后定住。确实可以买些食材回去,毕竟要待十天,其实这次回来与其说是因为要出一篇关于青春时期的文章而我以找灵感以便提升文章质量的理由回来,不如说是自己心有不甘想要回来找寻一些曾经的东西。

      正挑拣着几个灰溜溜的土豆,手边忽然出现一个少年,低头安静的翻着一堆土豆,神色坦然。他一偏头,正好与我目光相接,这样盯着别人无疑是不礼貌的,但在我不好意思的收回视线时,他却忽然腼腆一笑,露出两个虎牙,显得很稚气,又那么美好。

      “姐姐,你手上的土豆好像……发芽了。”

      4.

      当我早晨站在窗前伸懒腰时,目光不由得被一群学生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一排排香樟树中的景象劫持,他们穿着蓝白校服,散发出青春所独有的朝气。他们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感染了一群路过的白鸽,呼啦啦扑腾着翅膀站到树枝上等着他们,然后又带着那一片蔓延开来的欢歌笑语,越飞越远。视线里忽然出现昨天那个少年,从后面赶上去,一手抓住车把,一手高高扬起,嘴里大喊一声,我不能够听清,但心下了然,大概是:

      “等等我。”

      大概自己十五岁时,也是憧憬着能够这样吧,但那个少年可以很自然地喊出等等我,我却不敢。当时是多么殷切地想要一个人陪伴自己,让孤独得略显傻气的上下学可以有趣一点自然一点,再暖心一点。在我那敏感多心的十五岁,似乎到处都是可以令自己草木皆兵的动静。

      记得当年有次前桌与人合伙开玩笑骗我说老秃找我,我心惊胆战地去了办公室结果却闹了个笑话,虽然最后老秃并没有说我什么但是他那最后一句“家里的事不用太担心,好好读书。”着实戳到了那时我自卑胆小的根源所在,几乎上课下课甚至睡觉都在想为什么老秃会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还告诉了其他人以及是不是妈妈说的等等一系列现在看起来大可一笑而过但那时却足以让我默默消化默默猜疑很长一段时间的事情,而且在知道前桌不过是同我开玩笑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原来他只是骗我的而是思考他的动机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于是不仅没有松一口气还为此在诚惶诚恐的猜测之上多撒了一把盐。前桌的解释是“我看你平时也不怎么笑就想逗你一下”,而一个并没有与我有多少接触更别谈了解的人尚且可以看出我的情绪,对于我来说是多么的难得,但自那之后我和他也再没有过多的接触了,虽然那时我依旧渴望可以有个人充当救赎者的角色将我从不安的死循环中解救,但也许是我的一言不发让对方泄气疑惧不敢轻易接近,也许是请求支援对于我那可怜的勇气根本是天方夜谭,甚至那时即使我再怎么忧虑不安也只会对前桌说一句“没关系”而后仍旧揣着敏感独自舔舐不安,我不敢怪罪别人只能忽视自己的感受。

      可能那时那样的我确实不能够引起别人的注意更不用期待会有某个人像无数言情小说中所描述的那样注意我关心我最后解救我,虽然自始至终我都渴望有一个那样美好的存在。可是那又怎么样,现在的我与十五岁相差的又何尝只是一段十年的距离?

      5.

      又是一天早晨,起床像往常一样在对着街上的那扇窗户前站定,但是却没有看见那群自行车上的少年少女张扬喧闹地穿过长长的街,也没有看见那个从这栋楼追出去的那个少年,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理由便自然而然地归结为下雨了,直至喝完牛奶坐到电脑前才忽然看见右下角的“星期六”,此时,假期还剩下五天。敲敲打打又反反复复地删删减减,怎么也没有写下去的欲望更没有灵感,索性提着一大包用黑色塑料袋装好的生活垃圾,穿着那双塑料拖鞋仍旧是踢踢踏踏地下了楼。

      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天早上起来就发现天气终于变冷了,于是这双拖鞋也在意料之中地变硬了,落在水泥楼梯上的声音格外清脆突兀。以前好像也是这样吧,小时候穿着这样动静很大的鞋还故意踩得更加用力,震得楼下的人忍不住打开门来骂才开心的用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收尾,现在想想确实有点幼稚可笑但同样也是十五岁时从来不敢做的事情,那时所认为的无忧无虑似乎只存在于过去,但其实放到现在已经是不值一提了,想做的事情无须顾忌太多,这也正是发现自己的勇气回来了之后迫切地想要回到这里的原因吧。但与其说是原因不如说是一种想做就做的行动上的心理保障,更确切地说就是安全感。

      等我走到一楼的门口时才发现雨下的远比我想象中的大,思考片刻决定冲到垃圾桶那,至多是感冒或者得一场不大不小的病而已,我想我还有这个资本淋这场雨。但就在此时,在我还没能将这个不理智的想法付诸行动时,一只很白的手拿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蓦地出现在视线里,循着这只手向上看,目光定格在那张稚气的脸上,少年依旧是腼腆的笑着,露出两个虎牙,“姐姐你用吧。”

      接过来时,我刚想开口,但他又说,“我发现你也住这里噢,姐姐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是邻居,伞的话挂在六楼门上就好了。”其实我早就发现我和他同住一栋楼了,但看见他那属于少年的得意可爱的表情,我不由得笑了笑,视线扫过他蓝白校服上熟悉的棕色校徽,不由得问了一句:“十八中的?”“啊?对,初中部。”

      真巧,我的十五岁也是在十八中度过的。如果十五岁时有一个像他这样的邻居出现,我觉得他一定可以在我拿着不及格却还要家长签字的数学试卷急的团团转时霸气地抢过去签下同样霸气的名字,让我回家时不用面对妈妈的怒气和怨气;可以在我解不出题目时一边假装不屑一边耐心地挨个教我直至日薄西山,让我不用熬着夜仍旧完不成作业第二天忍受老师的嘲讽;可以在妈妈出差而我忘带钥匙回不了家时自然的带我去他家里吃吃喝喝,让我暂时忘记忍受孤独的煎熬……

      可惜,这样美好的十五岁邻家少年却不是出现在我十五岁的时候。

      但是我拿着湿漉漉的折叠伞爬到六楼时,却意外看见那个少年坐在楼梯上,腿上摊开一张试卷认真思考着,他听见动静,抬头看我,再次露出稚气的笑容,接过伞放在一边。我隐约听见门内有声音,于是问,

      “你不进去吗?”

      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太想进去,里面在吵呢。”

      我看了看那把仍旧淌着水的说,

      “去我家坐坐吧。”

      我刚想转身,他却忽然拉住我,我一回头,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头顶落下来堪堪擦过脸颊。他无奈的笑了一下,弯腰把东西捡起来放在一边,又把那扇可以飞出东西来的小窗户从外面带拢,有点尴尬地说:

      “这二老就这样,吵起架来就爱扔东西。”

      6.

      我打开灯,让他在沙发上坐下,又去给他倒了杯水,回来的时候却看见他拿着我的一些手稿认真看着,见我回来,他又腼腆的笑,

      “放这不小心看见了……姐姐这是你写的吗?写的真好,不像我,马上要中考了我的作文还一团糟,老师也总说我。”

      我在他对面坐下,“我在杂志社工作,那是以前的了,一直留着。”

      “作文真难写,每次靠憋才够字数,太难过了。”

      他又拿出之前的那张试卷,放在我面前,我才看清是一张分数并不高语文试卷,而密封线旁边写了清秀的两个字——莫铭,而在见到这两个字时心里压抑许久的东西似乎就要冲破束缚了,我只能沉默下来。送走他的时候他想要有我文章的杂志,但是我推脱了,说是东西还没整理现在不好找下次再给他,其实是自己在纠结在犹豫。

      天气愈发冷了,那双塑料拖鞋已经各裂开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似乎在提醒我它已时日无多的这件显而易见的事情。女编辑出了名的泼辣,不停地催我赶紧完稿发给她,最后甚至打电话过来破口大骂:

      “齐妙你要是后天之前还交不上就不用回来了!给你放假不是让你去度假的!”

      我讪讪地收了线,其实这篇文章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了,文章情节饱满内容真实,无论从哪里看都令人满意,但我没有发过去,也不能发过去,因为文章的主角,就是那个少年,那个叫莫铭的十五岁少年。

      7.

      我在电脑前坐了一会,终于按下删除键,当屏幕悄然消失了一个文件夹后,我便起身去收拾行李,似乎所有翻涌的各种情绪都在此刻随着它的消失而消失。昨天远在哈尔滨的妈妈打电话过来知道我在这之后让我卖掉这里的房子然后回去,是啊,哈尔滨有个总是一到饭点就飘香四溢的房子里还有我的妈妈在等我,丢掉了这份工作我也依旧可以凭着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凭着我的能力再找一份,见证了十五岁的时候敏感懦弱又渴望陪伴的这个地方虽然珍贵但自始至终也只是存在于回忆而已,开心不开心都要开心,过的去过不去都要过去。更何况十五岁离我已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那双塑料拖鞋裂开了很大口子已经穿不了了,把它扔掉之后我锁好了仍旧冰冷的铁门,想了想,还是去了六楼一趟想最后道个别,但他像我一样也大包小包准备下楼,他看见我,又露出那个腼腆的笑容,依旧美好,但此时此刻却变得似是而非。

      “我爸妈……离婚了,所以我也要搬去学校住了。”他说。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陡然发现站着的他其实已经比我高了半个头,穿着自己的衣服裤子,风格也完全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忽略掉这些,然后给了之前答应他的两本杂志,但是已经涂掉了名字。既然充当的角色一直是姐姐那么不如让这个角色在他的记忆中延续下去,忘了也好记得也罢。几天之前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让他知道我的名字,让他知道我和他的名字组在一起很巧妙,但是,这只不过是我对十五岁的不甘心和一己之私而已,又何必去困扰一个还有远大前程和美好未来的少年呢?我送他下楼,看着他最终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轻轻地说,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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