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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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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一日。”叶从之的声腔总是平淡,像是晨起水里的莲身旁总围绕的那团雾气,让人琢磨不透。
跟随郎君出府?
天气寒凉得入骨,金丝纹的车驾,青铜鸾轭,宝马俊秀。
抱着好奇,娃娃凑近了骏马,一口粗猛的热气从马的鼻孔喷出,娃娃惊得后退了大步。
叶从之笑出了声。
第一次堂堂正正地走在路上,陪同在郎君身边。
但其实,这一日,娃娃不大想随着郎君。
叶从之在马车上低下头翻书,所以,娃娃也无法看清楚他面上的神色,只能胡乱猜测,难得的心慌。
娃娃隐隐有预感,也隐隐做下了什么决断。
马车上,娃娃挣扎再三,终于还是开了口问道:“郎君,依思呢?”
叶从之说,“等过些日子,我们一同再去柳家一趟。”
娃娃嗓子痛哑,缩在广袖衫里的手出了细汗,沾湿了佩戴的玉牌。
马儿缓缓嘶鸣。
叶从之整了衣袍,下车,弯下了腰,对着紧闭的大门认认真真一礼。
娃娃的眼睛盯着弯身的叶从之。
她一直晓得,郎君的心比天高。
大大小小的世家都感受到了压迫,寻找着结盟和庇护,叶从之的收获自然也颇丰。
叶。
民之所向,大势所趋。
隐者出世,贤臣依顺。
听闻未听闻的,有名的无名的,傲气的谦逊的,都聚集在了郎君的屋院之中。
“天下无道,郎君为木铎!”轻年人杰声道。
“天下无道,郎君为木铎!”紧接着就有接连同声的复和,气势恢宏。
娃娃呆站在郎君身侧,心也随着那小屋中气荡山河的声势起伏,似又壮志满腔,气血澎湃。
叶从之只是站着,扬起笑唇。
他身上流露出的压迫之感却令人心惊。
帝王之威,娃娃一下子想到这四个字。
那日的郎君锋芒毕露。
那日的在郎君手中的叶家,如出鞘的刀。
那日里的娃娃恍恍惚惚,在深夜里倚着破墙角。
墙外传来敲击声,伴着宸宸的呼喊。
“阿姐阿姐,你可安好?”
她也忘记了隔着墙看不到,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阿姐阿姐,叶家如何?”
娃娃怔了一下,沉默住了。
墙那头的声音那般无奈,“阿姐啊你说话,光摇头点头的动作,我是看不到的。”
娃娃的泪水劈了啪啦往下落,溅湿了墙头草木。
她靠在墙上的身体抖的厉害,但说话的声音却依旧平稳着,娃娃听见自己缓慢的吐字。
“叶家。”
“平庸,无异。”
娃娃瘫软在地上,手无力地从墙上滑下。
墙那头的声音欢快起来,“好啊好啊,这样就更省心了,再过几天我就安排接阿姐回来,免得对叶家动手时叫阿姐受了牵连。”
要对叶家动手了吗?
“母妃近来可好?”娃娃问。
“宸宸你多提醒着母妃,腿上的旧疾阴冷天里是要多护着些的。”
“当时我们纯属在与叶郎主置气。”
“叶郎主尚在,我想还是先冲他要个方子替母妃调养,叶家的事,要不就先放放,毕竟他和母妃……”娃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云淡风轻些。
“阿姐!”
“我已经开始对叶家下手了。”
娃娃的心一沉。
“阿姐快把叶家的玉牌偷来。”
“彻底断了叶家后路!”
娃娃的心越来越凉,声音也冷,“宸宸!”
但墙外的声音却格外坚定。
“阿姐,这其中的取舍,你该是明白的。”
“母妃从不信谁。”
“这是我们唯一取得她信任的法子了。”
娃娃没有再回答,她睁大了眼睛朝天上寻找星星,泪流无声。
宸宸你拿下也家有的私心,我现下……也有了。
她语气平平,“宸宸,你将我藏在谢家厅堂匾牌下的小匣子带来给我,对付叶家我要用得上。”
书房中只有娃娃和郎君。
叶从之微笑的看着娃娃。
“郎君想做陛下。”娃娃陈述道。
“还有,郎君也在利用我。”
叶从之笑,摸摸她的头发,“被阿止发现了。”
“阿止,对不起。”
有这样一句道歉,娃娃突然就觉得心里好受些了,她抬头与郎君对视,目光炯炯。
娃娃早就知道,叶郎君的字为从之。
“我知道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
“如果我不说出去的话。”
“从之,你要娶我。”她说。
“好。”
娃娃鼓成了鱼嘴,她只是随口说说吓唬郎君,竟没想到这样离谱的要求郎君也会答应下。
她呆呆愣愣的,“郎君分明曾说我呆傻成这样是嫁不出去的。”
叶从之摇摇头,轻轻地笑,“那我娶你不就好了。”
我娶你,不就好了?
突然有一股冲动让娃娃很想坦白,像母妃,像宸宸,像郎君,还有她……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娃娃鼓起了好大的勇气,可她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从之,其实我有家人的。”她循序渐进诱导着郎君步入话题。
“好。”
“好……什么?”
“好上门纳采。”
娃娃顿时羞红满面,哑然,把原先想说的忘了个干净。
“家人在哪?”
娃娃一怔,紧抿住唇。
叶从之静静看着娃娃。
气氛霍的静下来。
“我姓谢。”娃娃说。
“我很久之前,见过你,在宫中。”娃娃想了想,如实评价
“你可能不会记着了吧。”娃娃挠了挠头,“我都忘记得差不多了。”
叶从之想,她还是以前模样呢。
不分时宜,不分缘由,随心所欲后才想起细思。
宫中有两个孩童东躲西藏。
“你为什么要帮我?”小儿郎不解问道。
女娃娃也是挠了挠头,“虽然有点记不清了……”
“我姓谢,家父家母交代过了,既承了叶家的情,总是要还的。”她笑着说。
女娃娃是故意将脸抹得脏兮兮的,叫他认不出来,可只是一笑,竟然有几分明艳。
儿郎神使鬼差地伸出了手,擦去了她沾弄的灰印。
他说,“真丑。”
叶从之回想着,他突然觉得命运格外有意思,似乎一直都有缘分在其中,牵挂起他俩。
那日的小郎君的确狼狈,淋了满身的雨,头冠也歪斜了。
他家子嗣本繁多,可惜如今已渺渺。
只因为恰好是她撞见了他的末路,故而在景阳街上,他也没忍住扶了把她的穷途。
叶从之扳正了娃娃的头面向自己,交代。
“阿止以后姓叶。”
“叶谢氏止。”
“冠以我的名姓,便再也不会让你受上一丝一毫的委屈,再难过了,就一一讨伐来。”
叶从之用手帕替娃娃擦拭她所流出的大把鼻涕眼泪,低沉沉的笑了,“真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