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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破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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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虞漳的驻城军忙得是晕头转向。
城外,北边敌寇残部游荡在各城池之间,隔三差五便来骚扰;城内,各官府邸于同一夜纷纷遭贼。此贼不贪金银不慕女色,惟对厨房情有独钟。起初各官不以为意,在府邸内加派了人手便罢了。毕竟,厨房有什么可偷的呢?
可后来他们就发现不太对了——府上所有人都开始闹肚子。
一查,泻药。
这下可就不能就这么算了,各官捂着肚子,神情愤懑地去找驻城总将。杨浒听他们叽叽喳喳烦不胜烦,嘴上答应着派兵加强巡查,心里却冷笑,芝麻大点事也要麻烦来麻烦去,不嫌丢人。
城里巡兵多了,各府上没再遭过贼,杨浒的耳边清净了许多,本以为能将精力放在城外,却不想这贼胆大包天,一偷竟偷到将军府来了。
那贼偷的不是厨房,而是书房和卧室,并且一反常态,白天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又堂而皇之地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可谓是将杨将军的面子里子扒了个干干净净。这事不胫而走,传遍了虞漳的街巷,本就不受百姓欢迎的杨浒立刻成为了众人笑柄,就连五六岁孩童也天天唱着些打油诗讽刺他。杨浒听说之后勃然大怒,誓不抓住此贼不罢休,他又一次加派了巡兵日夜在城内城外各处搜索,掘地三尺也要将小贼揪出来,然后亲手将其扬灰挫骨,以解心头之恨。
杨浒咬牙切齿想要扬灰挫骨的贼,此时正在巷角的一个馄饨摊前坐着。
那是个普普通通、看上去就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他在那里坐了有半刻钟,馄饨摊上没有人注意他的长相,就是觉得有点奇怪,那个人低着头已经很久没动了,难道面前那只碗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人便是由程羽扬送出城、独行了大半个月的纪岚。
他边吃馄饨边想事,不知不觉一碗馄饨就见了底,犹觉得没饱,便将汤也喝了,看着碗底沉思。
来到虞漳的时候他就想,父亲之前发过密信,此地是周边城池中驻兵最多的,杨浒定是收到了信。但为什么不发兵应援,除了自身利益,是否还有其他原因?那晚南营副尉吴秀已被除去,却不料会发生大半个南营叛变之事。到底是从何时,射声营竟被偷梁换柱,腐蚀至此,可怕的是,父亲和他都没有察觉到?将矛头对准射声营、郴州,甚至是熙京的,难道只有敌寇吗?
为了印证猜想,几天前,他扒在将军府的外墙上想偷偷探向府内,奈何府中守卫太多只能放弃,就转向了城中各处官员府邸,潜入厨房给他们送了点“见面礼”。果然,杨浒将巡兵抽调出去了,入府一事自然容易了许多。将军府的卧室和书房他都搜了,却扑了个空。原本深信不疑这两地之中定会有密室,现在经过了一番探查,反而有些不确定起来:难道将军府真的没问题,只是自己多想了?但这种想法转眼间就被他否定了。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猫腻,只是时机还没到,要等。
但就算等也不是眼巴巴的那种等,他得找个办法混进去。
等馄饨铺子上的其他人再向那边瞥去之时,座位上已经没人了。
近日,留呈方向逃来的难民涌进了虞漳城,城中秩序被打破,渐渐混乱起来。为安抚众人的情绪、减少摩擦,城主下令:每日由各府轮流向难民发粮,驻军协助维持秩序;在城南荒郊一带扎营安民,由商贾提供衣物被褥等物进行发放,同时会给予商贾一些补贴;男子可应征入军,随行家眷优待。杨浒对这些条令没什么不满,毕竟吸收些兵力对他而言也是好事。很快,决策便被下达到各处,招兵令贴得满街都是。
纪岚觉得机会来了。
适日,张府门口,由赵易带领的小队正施着粥,忽见钱府的管家过来了。
管家凑到赵易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了几句话。
“大人,我家老爷说抓住了溜进将军府的那个贼人,为报答大人前些日子为府上的操劳,特意请您过去看看,若是真的,由您献给将军也可以讨个封赏是不。”
赵易一听,脸上立刻现出了喜色:“行啊,马上走。”
一边吩咐着手下人继续协助,一边他就迈开了脚步。他心情一好,走着走着就和管家扯上了:“陈管家,隔了段日子没见,清减了不少,最近府上操劳?”
“是啊,府上遭贼之后老爷就没有宽过心,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忙活,碰巧昨晚上那贼又来了,这不是踢到铁板了么,就被抓了。”
两个人说着,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赵易眉一皱:“陈管家,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陈管家慈祥一笑:“委屈大人跟小的走后门了,这不是顾忌着被其他大人看见么,到时候对您就不好了。”
赵易转念一想:也对,这等好处让其他队长看见肯定要说闲话,还是钱老爷想得周到,显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愧是老爷,高!”他热情地一把搂过管家的肩膀拍了拍。这一拍之下,他迟疑了。
陈管家有些驼背,左肩内含,身侧这人却不明显。
难道是自己多想了?他下意识地就开始回忆上次见到陈管家时候的情形。
赵易的手再次落下的时候凝滞了一瞬,被纪岚敏锐地察觉到了。
钱府的后门近在眼前,也是时候行动了。“大人,请。”管家一个侧身绕开了赵易的手臂,作了一个揖。赵易一看,的确是钱府的后门,心中仅存的疑虑也被打消了,往前一步伸手就要推门。身后的纪岚揪准了时机,一个狠厉的手刀下去,他就软软地瘫到了地上。
等“赵易”再出现的时候,可就是他纪岚了。
他选择赵易,是考虑过后的结果,易容是门技术活儿,赵易和他身量相仿,易容过后披上军装,一般人都分辨不出来。再者,赵易平时负责在将军府夜巡,这等便利可不能错过。在此行动之前,他在暗处观察了赵易很长时间,此人的生活相对有规律,交际面窄,没有深交之人;性情上贪小便宜,好大喜功,心思简单,属于容易模仿的那一类,是最好的突破口。
果然,纪岚顶着一张赵易的脸出现在张府门口时,士兵们只是纷纷看了他一眼便漠然地转过了头,丝毫没有怀疑。
开头顺利了,那么后头,自然也就不难了。
半月后,纪岚找到了契机——将军府夜值从戌时开始,两个时辰一轮,这次赵易排到了子时。
子时好,他嘴角一勾——月黑风高,好办事儿。
他早就留意到,将军府四角各守两队,正堂、书房、各处居室都是各守一队,占地不大、多植灌木、视野开阔的后花园却安排三队巡值,算上东北角的两队就整整是五队人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赵易是队长,不必固守,可以在各处夜值点间往来,巡查自由,为纪岚的观察提供了大大的便利。
快到子时了,他完成了部署,抱着刀在府中各处遛。说是“刀”,实为“挂羊头卖狗肉”——宽大的刀鞘中装的是映雪。
两个时辰的时间,得抓紧。
为了不引起怀疑,他有规律地在各处地点间徘徊,只是经过花园时“无意间”偷偷打几个哈欠,揉揉眼睛,舒展一下身体,放慢脚步。
这些夜值的士兵都很辛苦,白天完成例务,晚上又熬夜守府,多数人都蒙着黑眼圈,巡回时见长官偷偷打起了哈欠,一小队都忍不住哈欠连天起来,但又不敢让别人瞧见自己倦怠的样子,一个个忍得眼泪花都出来了,只能用手背悄悄抹。
纪岚一眯眼,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其实他的哈欠是装的,但他们的是真的啊。
而他要的,就是他们的松懈。
花园中的夜巡路线不是固定的,但三队的路线也不是完全无联系——经过几轮观察,纪岚瞧出了端倪。
他闭上眼,花园平面图在脑海里铺展开来,他将三支小队在这段时间内的行径勾勒出来,仔细比对,片刻之后他睁眼,黑瞳仁中一片清明。
三队各自的路线看似繁杂,但每两队之间都出现了高度重合的点。在这花园之中高度重合的点有两处,耐人寻味的是,它们都不在主路上。
一处是月季花坛,一处是央亭。
月季花坛和央亭分列花园两侧,月季花坛在西,央亭则立于东侧莲蓉池上,纪岚想了想白天时候,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而且即使要仔细搜寻,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施展手脚?
纪岚喉头一哽,行动竟卡住了。
延期?今晚掘出了疑点,也算是有了些收获。
可他怎么甘心?
他边踱边暗暗思忖,却见连接书房的长廊上有三道人影晃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位提着灯笼的侍女。纪岚视力好,看出后头两人中一位便是杨浒。
三人进了花园,杨浒往东北角走去,那里的两队守兵散了,又吹了个奇特的口哨,花园里巡守的三队便只留下了一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