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夜半突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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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副尉，夜深人静，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那条黑影愣了愣，又拼了命地加速往上爬。黑夜中传来一声青年的轻笑，令它头皮发麻。紧接着，它眼前一花，一点雪白的寒芒挑破如墨的夜色，在分秒间跃至头顶，然后——
然后，它感觉脖子间一凉，又隐约一阵温热传来。夜幕低垂，那轮朦胧的月，这暗夜中唯一的光亮，却离自己越来越远。那面城墙的轮廓在月辉下隐约可见，分明不高却再已无力越过。
那条黑影像断了线的风筝从空中跌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它”果然不是别人，正是南营副尉吴秀。见此，青年不禁咋舌——姜还是老的辣啊。剑入了鞘，青年拎起那条黑影，无声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刚走，又一道黑影闪了出来，在吴秀倒下的地方细细浇了几小瓶液体，然后足尖一点地面，一跃而上，再接一个轻巧的鹞子翻身，就稳稳飘到了城外。
月色依旧朦胧，恍若一切都未发生。
守城第一百二十六天，阴。
纪澄站在城头，北侧十里外，黑压压的敌军像一大朵乌云压在他心上。今晚就要行动，数万人的性命在此一役，明明此计划已反复考虑过，却总像是遗漏了什么，那种不安隐隐绰绰，却如影随形，令他心悸。
城中的马蹄声渐渐散去，夕阳西下了。
按计划，西营周冯率领部下将百姓安置到城南。射声营守卫郴州数十年，在百姓中有很高的声望，故众人对军令都很顺从。很多人心里清楚今夜就是破釜沉舟之时，都从家里带了铁镐、锄头作武器。年轻夫妇扶老携幼，孩子尚在襁褓，刚发出一声啼哭，便被往日温柔娘亲的一声喝吓得不敢再闹。
东西南北中五营早已就位，数万军民屏息以待，整座郴州犹如一支满弓之箭，只待离弦。
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遮挡在夜的帷幕之外，凉气渐渐从人们脚底爬上来，年轻小娘子抱紧了熟睡的孩子，忍不住随着周围人打了个哈欠，靠在相公的怀中小憩。困倦麻醉了人们紧绷已久的神经，大家的眼皮慢慢耷了下来，半醒半梦之间却听见了那似远似近的更声，瞬间清醒了大半。
二更天已至！
此时，南门二里外，敌军扎营处。
这队人约有两百来个，十几个值夜的在料峭的春夜里冻得瑟瑟发抖，正聚在一边烤火取暖，一边聊天解困。
（族语）
“这汉人的地方太冷了，我每天冻得跟什么似的。”
“是啊，我们兄弟两百号人天天守在这鸟不拉屎的山下，连只苍蝇都没有。”
“我看大帅是年纪大，糊涂了，这山这么险，猴子看了都愁，他们会往这跑？哈桑（最善攀缘者）估计都不行。”
“对啊，你看我们在这守了四个多月，啥事也没干成，大帅是不是认为我们没什么本事，所以把我们放在最远的地方？要我说，我还是想去北边，听冲锋号角一响，大家冲上去，提刀把汉人砍得叫爷爷，那感觉才爽!”
大家都笑了：“得了吧你，据说他们将军可厉害了，你冲上去可别被他的剑削成肉泥！”
“就凭那瘦弱的身子骨？”他一撩袖子，露出肌肉虬结的臂膀，“看见没，这才是力量,刀枪不入。”
夜风袭来，冰刃似的扎在他裸露在空气中的臂膀上，冻得他连打几个喷嚏，大家又调侃起来。
一阵欢乐之中，不知哪个声音提了一句：“这么冷，我们喝上几口暖和暖和吧。”众人在兴头上，正就缺酒助兴，这话就像把小钩子，勾得他们心里沉匿已久的酒虫顿时又蠢蠢欲动了，但行军在外，军令如天莫敢有违，一时大家都踌躇起来。
黑暗中，火光下，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充满了蛊惑力：“在这里的都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只要我们也不说，又有谁知道我们喝了呢？只喝一点，别人发现不了的。”
“……可是这城外荒郊野岭的，我们也弄不到酒啊。”一人喃喃道。
那声音低低笑了几声：“之前我们攻破留呈，我在一处酒楼里偷拿了一瓶，埋在营地不远处的树林中……说起那处酒楼，那里面的姑娘……啧，润。”
大家心照不宣地坏笑起来，显然明白了意思，纷纷羡慕道：“兄弟，那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啊，我玩的那几个，姿色可真是差劲了。”
说到这个，大家像是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
“本以为能碰上几个年轻美貌的寻寻乐子，结果都是些老东西，看着都没胃口，干脆一刀一个全杀了。”
“这次这座城，人可比上次多多了，总有水灵的女人，到时候还不是捆过来随你挑？”一人□□道。
“那你可不许抢，让我先尽兴了再说。”
“哈哈哈……”
许多人口干舌燥起来，只觉得周身燃起一团火，迫切地需要些什么将它浇下去，于是一个念头浮上来，有人突然想到了那瓶酒。
“兄弟，你把那酒拿来，让大家伙也尝尝嘛。”
“对对，我们谁也不说。但要是你独吞，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大帅震怒，你这条小命可就没了，哈哈哈哈。”
“快拿来吧，等不及了！”
众人的哄闹间，那道声音又缓缓响起，回应里犹带着一丝笑意——“好。”
那人从暗处起身离开，不消片刻便折反，从袄中掏出一瓶酒递给了一人，引得其他人眼红了起来，纷纷争抢。
一瓶满满的酒，一人两口就见底了，酒瓶又传回到那人手中。
“兄弟，好喝是好喝，就是太少了，不过瘾啊。”
“不过这酒挺烈，比我们的还呛。”
“我看你是没喝过烈酒，多喝几次就上瘾了。”
十几个人七嘴八舌起来。不消片刻，大家开始上了头。
“兄弟们……说好了，今天晚上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我们一，二，三……十六个人……”说话的那个已经有些大舌头，本来脑袋有些晕，此时却像被一盆冷水浇下，整个人猛地一清醒。
十六！十六？
今晚十五个人值夜，未到换值时间，哪来的第十六个？见鬼！
众人在酒意中也是一凛，齐齐看向拿着酒瓶的那人，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刀，却发现手绵软得没力气将它拔出来，张嘴想喊，却一声也发不出来。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那人在火光旁弯下腰来，露出一张年轻的脸，上挑的眼角勾出凉薄的笑意。他一伸手，缓缓从身旁一人的腰间抽出刀，继而一道残影划过，刀尖溅起一抹火星，已直指对面一人的鼻尖。
那人启了唇，之前说着族语的“兄弟”此刻却说着他们全然陌生的语言。
“在下纪岚，受留呈数千妄死百姓之托，取你们狗命。”
二更更声一响，钱启迅速带了一队人从南门偷偷潜了出去，远远地就看见了敌军营地亮着的篝火，靠近些却发现无人巡夜，火光旁赫然躺着十五具尸体。
“我会安排人暗中助你。”耳边又响起纪澄的那句话，钱启瞬间了然，在瞬时间就做下了决定，果断挥手指向营帐：“杀。”
火光中，营帐上飞上点点红梅，一百多敌军尚未来得及起身反抗，就被干净利落地抹了脖子。
程羽扬和周冯凝神候在南门下，心如擂鼓的静夜里，三声哨音乘着风幽幽飘过来，两人松了口气，不禁露出喜色：“成了，开门！”
沉重的南门被缓缓推开，百姓在西营军的引领下纷纷撤出城，往姜阳山山脚跑去。
三更时分。城中尚有约三千百姓未撤离，然而再过两三个时辰天就亮了。时间！再给我些时间！程羽扬心里焦灼起来，暗自祈祷计划顺利进行。然而，他这厢还在企盼，东门那一侧却先出了状况。
王卢还在等钱启和程羽扬的信号，却先听到了城外的行军声，隐隐竟是朝着南边去的。百姓尚未完全撤离，程羽扬与钱启也还没有汇合，为何他们无故会朝南边去？多年的征战经验向他敲醒了警钟：有人透露了计划！是谁？他飞速回忆，当下却没有任何线索，索性也不再纠结，当机立断：“开门，追！”
东营军疾行三里赶上敌军，前行骑兵像一杆锋利的矛刺入敌军尾翼，敌军的队形被打散了一阵，但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转头与东营军狠狠撕咬在了一起。
“副使，副使！东侧有大批敌军朝南行来，王校尉带兵与他们交战了！”程羽扬还在疏散百姓，忽闻探子来报，心不禁一抖：还是出事了！看来只能按将军所言，孤注一掷了。
“西营军留下驻守，其余人，随我接应东营！”
王卢一双大眼瞪得铜铃，手下一把画戟舞得虎虎生风，饮血无数，一时间周身一尺竟无敌敢上前。东营军占了先机，却碍于人数少，渐渐落了下风。就在众人有些疲惫之时，却见一队快马驰来，为首一人银甲披身，手中一把长剑雪光凛凛。
“是副使！”有人眼睛尖发现了，兴奋地大声喊道，“副使来助我们了！”
听见来了援兵，大家瞬间又有了力气，纷纷拿出双倍的战意迎击，与敌军再次纠缠在了一起，一场拉锯战就此展开。
北门。
有士兵将情况通报给了纪澄。在他身侧，朱寅朱卯两兄弟听着对话，面露忧色。
“南营的情况如何？”
“南营守在西门，西侧敌军尚未有所行动。”
“撤出城的百姓可找到藏身之处了？”
“先行撤离的都已经将其安置在了各处隐蔽山洞里，找机会往东侧走，其余的在途中。”
“钱校尉呢？”
“钱校尉正前往东侧支援。”
“将军！”一旁的朱寅忽然惊呼出声，“敌军动了！”
众人抬目望去，十里外亮起火光，敌军拔营而起，正气势汹汹地向郴州压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夜半突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