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有梧桐》零零零玖

1、第 1 章

　　第一个故事 穿越阴阳的无根之水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方才还是烈日当头，蝉虫滋闹的，一转眼就乌云罩顶，豆大的水珠子追着路人匆忙的脚步，路上行人原本就不多，这会儿更是逃得干干净净。
　　一匹瘦马，驮着马上斗笠客，在雨中按辔而行，徐徐走过双喜家的酒铺子。
　　青雉镇实在太小了，小到东头猪肉铺的吴家嫂嫂骂街，能震慑住西头胡铁匠家哭闹的小多福。双喜在柜上盘完账，估摸着这会儿是不会有人来了，就把临街一面的窗子都落了，又手脚麻利的收拾了酒客们留下的盘盏，泡进后厨的大木盆里，等婆子来了刷洗。自己把小炉子上坐着的大肚壶拿粗麻布垫了，同两只黑釉小盏，一碟酱菜，一起拢到篾篓子里，往臂弯里一收。这才锁好前门，从门廊下取来油伞，抖开走进雨幕中。
　　最开始的阵仗过去，雨势也不是那么吓人了。燥动的暑气被裹挟到地下，整个青雉镇都温存起来，铜乌街最南边的院子里住着的宋先生，是个见多识广的大人物，连地保见了都客客气气的。不过宋先生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不喜人多，守着那么大的院子，家里除了一个不爱说话的小院童，连个像样的仆役也没有。平时也不怎么与邻里往来，倒是很钟爱双喜家酿的松醪。双喜也爱听宋先生讲些奇志风情，闲下来就往宋先生院子跑。
　　双喜酿松醪是跟老爹学的，本来不过是个微小营生。只因青雉县临着的常州是个好地方，水陆都有官道，大户人家也多，这家松醪不知道怎么就入了常州公子哥儿们讲究的眼，常有人专程慕名而来，提了好些什么“空阔远帆遮落日，苍茫野树碍归云”，什么“忘形共说清闲话”之类的酸词，平白添了许多艳名。
　　宋先生倒是没有做过这些多余的事情，只是双喜觉得他的字写的好看，央他写了个酒幡，挂在了铺子前面的竹挑子上。
　　宋宅好认，院子里一株三人合抱的青桐，苍白的枝干高出院墙，晴天的时候，附近的宅院街道都拢在它的浓阴之中。走到树冠下，雨势徒然小了许多，间或一颗雨珠子砸到伞面上碎开，蓬蓬的震。
　　“叮铃——”
　　像是被风惊扰的寺庙里檐角的悬铃，这声音乍然想起，像是就在头顶一样，双喜不自觉的抬起头，正好被一滴水珠砸到眼睛。
　　“哎哟！”双喜连忙去擦，这时听到院子里一阵响动，一个玉石投泉一样的声音问：“是双喜吗？”
　　“是，宋先生！我眼睛糊住了……”
　　“吱呀”一声，是小院的门打开了，宋先生接了双喜手里的伞和篾篓子，一边把睁不开眼的双喜往院子里引，一边打趣她，“被砸了多少回也不长记性啊……”
　　双喜让宋先生引到正屋廊下，自己脱了湿鞋子，摸到一个蒲团坐上去，等着宋先生找来水盆和棉布，就开始洗眼睛。宋先生惯来宠她，由着她折腾，自去篾篓子里摸酒。
　　等双喜重新坐下，宋先生已经在小茶几上摆好了盘盏，“眼睛怎么样？”
　　“还是水蒙蒙的，不过看什么都像洗过一样，更漂亮了呢，”双喜一边漫不经心的按着眼皮，一边四处打量，“连先生也比往常更好看。”
　　“尽胡说八道。”宋先生轻斥了一句，却并不是生气的样子，倒了两盏酒，递一盏给她。酒液筛得清澈通透，亮澄澄的漾在碗里。双喜并不喝，抽了骨头似的撑在茶几上，细白的手指在酒盏上划着圈，看着宋先生瘦得骨节嶙峋的手擎了自己的酒盏，浅浅抿了一口，脱口补了一句：“先生喝酒的样子也好看。”
　　宋先生不为所动，仿佛还在回味酒香一样，眼看双喜绷不住又要来撩，才回了一句：“双喜过两年也要准备议亲了吧？”
　　毕竟是女孩子，提到议亲总是不大自在，双喜紧着一张粉扑扑的小脸，犹自镇定的说：“先生要说这个，今日的酒钱我可要加倍啦！”
　　“哦哟，那可不得了。”宋先生装作害怕的样子，顺势不再提。
　　先生不提了，双喜自己倒是忍不住了，神神秘秘的告诉先生说：“其实已经有人探过爹爹的口风了，给常州的白家。”
　　宋先生失笑道：“这些话你怎能给别人说，让你爹爹知道还不得打断你的腿。”
　　“这有什么打紧的，婆子来的时候整条街长了耳朵的都知道了，”双喜说完也有些闷闷不乐的，“女子嫁人，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这可问住我了，”宋先生放了酒盏，视线落在院里的青桐上，又仿佛在天外，“我既没有嫁过人，也不曾娶过亲呢。”
　　“那还是不要嫁人了吧，心里怪没着落的。”双喜赌气的说，见先生兴致缺缺，也不提这个扫兴的话头，转而说：“先生再给我讲讲鸾的故事吧！”
　　“鸾啊……”
　　女床之山，有鸟，其状如翟，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
　　鸾鸟是报信鸟，会给所到之境带去好消息。春雨化冻的第一串裂响，十里红妆的第一声唢呐。明月孤云，晨钟暮鼓。你可能看不见鸾，但你一定感受到过它。
　　“先生见过鸾吗？”
　　“可能吧，”宋先生说，“此去往南，有一座招摇山，早几年前我游学路过那里，见到一个少年，自称是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