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中律初四

3、爱丽丝的兔子

　　迟颂毅敲了敲红油漆漆的漂漂亮亮的大门，裕华婉早早就听见了声响，揉了一把猴子变兔子的小姑娘就开门去了，黑黝黝的夜色里立着个高个英挺的男人，只不过，这男人脸上像被漆了墨沉着个脸，裕华婉心中实在好笑，抬头客气道，“您进来坐坐？”“不用，麻烦你了。”裕华婉知道他在避嫌，不好进一个单身女人的家，就没再客气，招呼迟慕嘉出门。
　　“嘉嘉，回家了！”“嘉嘉？”“嘉嘉？”
　　裕华婉连着几声，怎么也叫不出来，就探头瞧了一眼，那小姑娘抱着屁股就缩在个拐角，可怜巴巴的背对着门，一副要壮烈了的样子。她忍着笑拎着小姑娘交给她爸，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了，才关上门，哼着小曲悠悠闲闲地做饭去了。
　　迟慕嘉跟着她爸回了家，迟颂毅摁开灯，也不回头。
　　“站着。”
　　小姑娘溜回卧室的动作停了。
　　迟颂毅换着鞋点燃了根烟，“带着钥匙怎么不回家？”他背对着小姑娘吸了口烟。
　　“我……”
　　“嗯，我听你说，最好编的真实一点。”
　　“其实……”
　　“玩泥去了吧，还去了河坝，怎么和你说的？你脑子里记不记事！啊？还领着别家的孩子，迟慕嘉啊迟慕嘉，我看你是光长年龄不长脑子！”
　　男人还是没回头，他听见身后有些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按着心里那点心疼，正准备继续张嘴，身后那小姑娘却带着尖锐的哭腔哭着喊。
　　“就你一天把我当犯人审！你……你……你，我就知道，你肯定忘了，你就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迟慕嘉低头哭着跑回了房，把房门一甩，地动山摇，迟颂毅好像被烧着的烟烫了手似的，猛的回了神，看向门口挂着的日历。今天被红笔重重的圈了出来，歪歪扭扭的写着——嘉嘉宝贝的生日，旁边还画了个丑兮兮的蛋糕插着蜡烛。迟颂毅心里不是滋味，他盯着迟慕嘉房门上震斜的兔子，轻轻扶正。他的身影好像与月色融为一体，浓重而寂寞。
　　迟小兔崽子吼了她爹，心里想着逃过一劫，总算没追究她偷跑着河边探险的事，可也是越想越委屈，头埋在膝盖弯低低地哭。咚咚几声门响，迟慕嘉抬起头，吓的都不会哭了，心下一暗——完了，迟大爷怕不是要翻旧账！她抽抽搭搭，越来越委屈，自个没有生日礼物就罢了，还得挨顿胖揍，她委委屈屈心惊胆战的开了门，门外却并没有人，只有黑暗的客厅里隐隐透了些光，迟慕嘉的脚控制不住，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她无不悲哀的想，完了你迟慕嘉，你总有一天得背着该死的好奇心害死！同时探出头瞅了一眼。
　　迟家很小，餐厅和客厅与其说是通的，倒不如说是在客厅里再支张桌子当餐厅用。那张简洁派的桌子腿上承担着迟慕嘉画布的作用，有着各式各样的贴画印子。而现在，那张高高的桌子上放着一个乘着馒头的碟子。
　　馒头？迟慕嘉迟疑地靠过去，那馒头上插着几根去年她生日留下的蜡烛，温暖的火光在黑夜里轻轻摇曳。她张了张嘴，没出声，阖上手想了什么似的，吹灭了蜡烛，撕开馒头填进嘴里，“冰馒头真不好吃，”她仔仔细细地嚼着，像在吃什么至上珍宝，脸上扯开了个笑容，好像这个冰馒头的甜甜进了心里。
　　窗外一片漆黑，贪食的黑暗早就迫不及待地吞食了最后一丝光，首安市的夜空，却不见一丝的星光，月亮慈悲地将亮撒在了首安市的角角落落，怜悯地俯视着首安市已经熟睡了的和那些已经不会再睁开眼睛的生灵。夜是最慈悲的，它会吞食每一个人，那是最大的善良，也是最大的恶。
　　这个夜，平等地属于众生。
　　23点14分，对于首安市而言，夜才刚刚开始。贴着廉价夸张的睫毛的站街女郎贴在了他身上，刺鼻的香味染着他的体恤，他勾着女郎的腰，俯身对女郎说了什么，女郎娇娇地低头笑，背过身去开始解衣服。他摁住了女郎的手，对她摇了摇头，温柔的拉着她上了车。
　　灯红酒绿的世界刚刚开始，站街女郎们招揽着客人，最像真实的甜言蜜语像红灯街上的灯箱一样廉价，喝醉的嫖客呵斥着路边的流浪汉，野狗在垃圾堆里翻食，为了一块烂肉撕咬，野狗咬着对方最薄弱危险的伤口，那烂肉居然在撕咬的时候飞了出来，白白痴肥的蛆虫从肉块里翻腾，苍蝇嗡嗡的飞扑向这至上的美味。野狗喘着粗气瘫软在垃圾堆，无人在意这块烂肉，野狗叼走了它。留下了同类的尸体。
　　“明天，”他想，“它又变成了另一块被同类争夺的烂肉。”
　　他静静地坐在车里，看着没有一点星光的黑夜，像一块远古的巨石。在天亮的时候，他又会汇入人群。
　　他翻弄着手里的小刀，灯光在冰冷的刀面上反射出童话一般浪漫的光，那光静静笼着他的面庞，他突然笑了，让嘴角弯成了一个真诚的弧度，他低下头，将华丽廉价的浪漫甩在了背后，将车驶入了浓重的黑暗之中。
　　首安市，现在，凌晨3点1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