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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落花时节又逢君 ...

  •   庆德十八年,时庆云懿德皇后与母族沈氏合谋夺位,三月十五,于昭仁公主及笄礼毒杀庆德帝,暗伏兵甲于禁宫,意欲控制百官,被肃亲王识破。肃亲王萧衍率亲兵杀入内宫,斩杀废后,抄沈氏一族。三月十六日,萧衍称帝,改年号为庆隆,亲自主持先帝丧仪。三月十七日,遣先帝独女昭仁公主至黎阳为质,以示友好。

      萧冉到达黎阳国都辰都时,已经四月份了,青草朦胧渐渐成了落英缤纷。车架直抵宫门,萧冉由宫人引着去拜见黎安帝景凌。

      萧冉缓缓走进大殿,殿中诸人见其虽一身素服,身形单薄;却目光沉静,下颌微仰,自有一股皇室中人的气势。周身并无消沉失意志气,浑然不似父母新丧,无依无靠的孤女。众人心中正暗自纳罕,如此看来,庆德帝无子,便将独女自幼当做女帝培养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黎安帝与萧冉客套一番后,看了旁边的景恒一眼,说道,
      “朕记得昔年曾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公主可还记得?”
      萧冉顺着黎安帝觑了景恒一眼,只见其一身白袍,风姿依旧,眉眼间少了少年时的几分清冷,更温润了些。老神在在的负手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收回目光,萧冉淡声道,“自然记得。”

      而且记得可清楚了,不为别的,只因着那颗南珠,她被母后禁足一月,后来还是父皇为她求情,母后才原谅了她。那南珠本是她从母后的的梳妆匣子上抠下来玩的,不想那匣子是父皇送与母后的生辰礼物,母后与父皇伉俪情深,自然宝贝得紧。偏她又说不出那珠子去了哪,自然是惹恼了母后。

      “既如此,朕将公主的府邸准备在安郡王府旁边,公主可有异议。”
      “劳陛下挂心,萧冉并无异议”
      “公主一路辛苦,可先去歇息”
      萧冉退下后,黎安帝只留了景恒说话。

      萧冉的房间不过收拾简练整洁而已,并未刻意装饰,稍作洗漱之后,青鸾过来回话:
      “公主,安郡王府那边送过来的一应物事并咋们带来的行李,皆已收拾妥当。咱们府邸不过三个小院落,公主住的落红轩旁边只一个小花园,花园接着府墙,另一边是安郡王府郡王爷住的院子。奴婢听着那些仆人的意思,公主的住所本是安排在宫里的,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安郡王,打听到多少?”
      “安亲王爷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早年在赈灾时,染了瘟疫,不治而亡;安亲王妃伤心过度,早产生下安郡王后便撒手人寰。太后怜安郡王年幼,便将其养在自己宫中。安郡王自小聪慧非常,又与黎安帝一同长大,情分非同一般。如今,虽无实权,却是黎安帝眼前的第一人。不过,他却甚少与朝中官员来往,走的是孤臣的路子。”
      “孤臣?所以二十有七了,还没有成亲吗?”
      “倒也不全是因为如此,传闻曾有高僧给安郡王批命言其虽有大材,可定天下,却命无亲人,注定孤独一生。”
      “克妻?有点意思。”
      萧冉微微挑眉,接着说道,“吩咐下去,本公主要为父皇服丧三月,无论何人来访,概不见客。”

      六月二十日,紧闭三月的昭仁公主府大门终于打开了。青鸾替萧冉理了理衣裙,低声说:“公主放心,消息已经递去庆云。三个月,公主夜夜伏案,计划必定可行。”

      景恒刚进院子,见少女一身鹅黄衣衫站在廊下,朝他露出大大的笑容,阳光照进她的眸子里,熠熠生辉。
      “安郡王这院子十分雅致,我特意过来瞧瞧”
      景恒看了一眼高高的院墙,引萧冉在树下的石桌坐了,温声开口道,
      “公主千金之躯,本王本该在王府正门亲迎公主。”
      “本公主来黎阳多日,承蒙安郡王照顾,他日,本公主定备厚礼,从王府正门而入。今日来的匆忙,只能先道一声多谢。”
      “公主无需挂怀,臣不过是奉命行事。”
      “这院子也看了,招呼也打了,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萧冉突然起身疾走两步,一个箭步跃上墙边的古树,用力一蹬,便向院墙而去,足尖在墙头轻点,纤细身影已然消失。
      直看得伺候的下人目瞪口呆,景恒望着那抹鹅黄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勾,吩咐下人在墙边两尺宽内铺了厚厚的细沙。

      第二日,萧冉翻墙过来,向景恒借了几本书;第三日,又送了一盘点心聊表谢意;第四日,从丫鬟手里劫走了景恒的夜宵.......如此,萧冉日日过来,有时会跟景恒下半盘棋,有时只一个人在树下坐一会便走了。到了七夕那日,萧冉只攀在墙上,露出一颗小脑袋来,对景恒说,
      “我晚上想去看河灯,你陪我可好?”
      “今日晚上,城中万人空巷,虽然热闹,但是三教九流混作一团,不是游玩的好日子。”
      景恒眼不离书,淡淡说道。
      “正是如此,才要你作陪。你若不去,我一人自去便是。”
      萧冉心里暗咒,亏我日日过来看你,你却陪我出趟门都不愿意,诅咒你晚上没有夜宵吃。

      晚上出门,却看到某人气定神闲的等在门口,萧冉扫了他一眼,抿嘴绕过他向前走去。一迈出步子,萧冉就后悔了,她不知道路呀,这往哪走呀。幸亏后面的人很是识相的跟了上来,隐隐比她先了小半步领路。嗯,态度还可以,本公主大人有大量,准你晚上吃夜宵了。

      两人一路行至主街,便拥挤了起来,景恒微微凑近了些,护在萧冉一侧,微微低头,见女孩耳根染上一抹胭脂色,心头一跳,越发觉的这天热了。

      沿着主街一句走走停停,只见男男女女皆是衣着鲜亮,言笑晏晏,又因人声鼎沸,萧冉便故意朝着景恒的耳朵大声说话,惹得景恒连连皱眉,她却眉眼弯弯,发出了清脆的笑声。那一刻,景恒突然觉得灯火失色,天地俱寂,只看得见少女明晃晃的笑容,又有那笑声一下一下在心房回荡。

      行至运河边上,但见水面上遍布河灯,烛光点点,随着水流蜿蜒而去,恍若天上银河落在人间。

      \"问安郡王安\",一容貌妍丽的翠衣女子款款行礼道,景恒微微点头,并无介绍之意。
      那女子咬咬嘴唇,转向萧冉,
      “这位想必便是昭仁公主了,周妍见过公主,公主果然风姿不凡,难怪能得安郡王青睐。”
      萧冉闻其言不善,眼眸微眯,直直盯着她,也不说话。
      周妍被她危险的眼神唬了一下,不自觉的挺了挺背,讽刺到,
      “这也正常,谁让咱们黎阳女儿家教甚言,做不出翻人家墙头的事,也不好意思死乞白赖的邀约外男的事呢。这才没了父母,又寄人篱下……啊!”
      周妍惊呼一声,捂住脸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眼前一忽是那女子鲜红的衣裳,一忽又是一片血雾。
      萧冉手里提着一条软鞭,上有血珠缓缓滑落,嗓音冰冷,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想教本公主做人吗?”

      第二日,黎阳皇宫,景恒刚刚见了黎阳帝出来,太后就遣了人来叫。
      “恒儿,那昭仁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小孩子起口角罢了”
      “起了口角便毁人容貌,也太狠毒了些。况且周太师也是我朝肱骨之臣,必然是不能受委屈的。”
      “公主年纪尚轻,做事冲动些也是有的。且周小姐出言不逊在先,也谈不上委屈。孙儿出了宫便要去周太师府上,庆云那边也去了信。”
      “皇上既然不放心那公主,就接进宫里,时时差人盯着便是,又何必非要你去看顾,这惹了事还得你担着。你若不便,哀家亲自去跟皇帝说。”
      “这点事,孙儿还做得了,皇祖母无需费心”
      两人又说了会话,景恒便出了宫。

      这边景恒来来往往,脚不沾地;那边当事人萧冉,却悠哉悠哉的磕着瓜子跟青鸾聊天,
      “一个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孤女,却不知收敛,骄扬跋扈,行事莽撞。这样的昭仁公主,萧衍应该放心了吧。”
      “只是让公主受了委屈”
      “这算什么,不过几句骂名,本公主还受得住。”
      “不止如此,我们发现有人放出消息说公主与周小姐是为了争抢安郡王才起的冲突,此人应该是借周小姐之过针对周太师的的,公主为了大业,自甘折辱名声便罢了,却白白为这起子小人所累,公主也不委屈?”
      萧冉眸子微闪,顿了一会,却嘴角一勾,
      “这委屈自然不会白白受了。”

      景恒今日回来得晚,萧冉过去见他时。屋里已亮了灯,萧冉敲开门,见景恒着一件宽松的衣袍,领口微开,隐隐露出精致的锁骨,头发还披散着,带着湿意,白皙晶莹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红晕,许是沐浴时,热气熏的。萧冉很不争气的咽了一下口水,真是秀色可餐呐。

      “公主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没……没有,就是来看看,看看……”
      “是么?”景恒突然凑近,轻轻启唇问道。
      随着字眼吐出的热气,烧的萧冉脑袋晕乎乎的,似是有了一点醉意。
      忽然感受到唇上的一抹微凉,萧冉脑中“轰”的一声,被炸的一片空白。
      景恒只是在萧冉的唇上轻啄了一下,声音中带着一抹笑意道,
      ”我猜到公主想说什么了,想来公主是不愿白白被我累了名声,想要点补偿吧。”
      舌尖轻舔了一下嘴唇,戏谑道,
      ”不知公主可还满意?”
      见萧冉脸色涨红,眸子里渐渐有了羞恼之意,又轻轻把小人儿拥入怀中给她顺毛,“乖,不要害怕,你若不懂,我教你就是”。
      “教我什么?”萧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谋定而后动,你向来做得很好;我却要教你,有些事情,随心而为,莫问前程,方得其中滋味。”
      “莫问前程?莫问前程。。。”萧冉呐呐道,轻轻环了景恒的腰。
      月光如水,万籁俱静,只余廊下那抹相拥的身影。

      这日,景恒倚在软榻上,执了一卷竹简在看,萧冉本枕在他的腿上闭目养神,却伸手探入他的外裳下面,从腰间摸出一块玉佩来,对着阳光细细看了起来。晶莹剔透的玉质,笼罩在淡淡的光晕里,甚是好看。那是一块方形玉佩,上面只刻了一个笔力遒劲的恒字,许是被常常把玩之故,边角甚是圆润。玉佩下坠了上好的南珠一颗,并几绺流苏,那南珠正是萧冉昔日所赠。

      “我当是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藏得这般严实。”
      “黎阳皇族身份的象征,玉佩所到之处,犹如本王亲临。你若是想回庆云,它可以帮你顺利通过层层关卡。不过在你手上,它也就这一点作用了。”
      “那送我可好,我保证不偷偷回家。”

      景恒放下竹简,见少女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不行”,景恒淡淡吐出两个字,从萧冉手里抽出玉佩,。见她眉眼耷拉下来,一言不发。轻轻叹了口气,下了榻独自冲着书房而去。

      萧冉从未进过景恒的书房,这一点上,他们总是很默契的,你不邀请,我不要求。就像萧冉每日只与景恒在一起一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只独自窝在府内,漫漫长日是如何度过的,你不说,我也不问。

      景恒出来时,手上捧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只见他从里面拿了两颗圆滚滚的小金猪放在萧冉手上,摸摸头轻声哄道,“这个给你玩。”

      萧冉嘴角抽了抽,真拿我当小孩子哄了么。瞥了那放小金猪的匣子一眼,故作生气道,“我来黎阳近一年了,人人都说安郡王如何的仙人之姿,惊才绝艳,不知他们若是见了你这小气巴巴的样子,又会……”

      突然被拉进一个温热的怀抱,唬的萧冉一时忘了言语,只看见那匣子里的一沓银票已被分成三份,景恒一脸认真的指给她看,
      “这第一份要花在你的衣食住行上,第二份供你吃喝玩乐,剩下的要打成小金猪时时备着,你若再闹脾气,就有东西来哄你了。匣子里的房产地契,且些留着,以防万一。”
      万一我有了选择的余地,可以放弃夺取庆云的计划,你可愿意随我亡命天涯。
      萧冉脸颊微红,细声细气的说,
      “那你呢,莫非你真是那蓬莱洲的仙人,日日闻闻香火即可”
      景恒轻轻蹭着她的颈窝,声音喑哑,
      “成仙成佛,须得断情戒色,我如今却实在是做不到了。”

      黎阳的时间似乎比庆云快了许多,眨眼间又是三月十五日,萧冉在小佛堂祭拜双亲,跪在地上,缓缓开口,
      “父皇,母后,那散布在各地大军中的五万兵马,已尽数集结;朝中大臣,儿臣已掌控了近半成。定能在一月之内顺利回到庆云,手刃萧衍,祭奠父皇、母后与沈府二百六十七个亡灵。然庆云国力渐衰,黎阳虎视眈眈,父皇母后,在天有灵,多多护佑,儿臣在这人间多活一日,定然多竭力守护庆云子民一日,必不让其受一丝一毫苦难。若护不住庆云,儿臣也定不会苟活于世。”

      刚起了身,青鸾进来回道,“都按公主的吩咐准备好了。”
      说完却不下去,咬牙跪了下来,
      “公主的法子虽必有成效,但着实冒险了一些。”
      “你还有更好的主意吗?”
      “奴婢愚钝,但是……人人都说安郡王智计无双,若是……”
      感受到头顶冰冷刺骨的视线,青鸾顿时说不出来话了,伏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后背一片黏腻,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良久,听到冷冰冰的一声,“你下去吧。”头也不敢抬,急急退了出去。

      罢了,若是青鸾也不能相信,又有谁还可以相信呢?

      萧冉坐在墙头,目光纠缠在那人身上,景恒坐在树下,手里摩挲着一颗棋子,望着桌上的残局,若有所思。阳光穿过树冠,在地上留下一片斑驳,那身影也隐隐绰绰的,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似的。

      “可曾祭拜过你的父母了?”
      “嗯”萧冉跳下墙,坐到景恒对面,吸了一口气,问到,
      “你可曾见过萧衍?”
      景恒目光一缩,这么快,便准备妥当了吗?
      “十一年前,出使庆云时,是见过一面”
      “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野心勃勃……有平乱世之才,却无治盛世之能”
      “是了,他当时发作的那般突然,我和父皇竟然一丝也没有觉察到。我知道,黎阳与庆云来往的一应事物向来是你负责的,你呢,你可觉察到了?”
      你在那场宫变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袖手旁观,推波助澜,还是这一切本就是你做的局?
      萧冉觉得咽喉似被人紧紧扼住般,喘不过来气,
      “对于黎阳来说,庆云皇帝是谁,并不重要。”
      庆云早已是黎阳囊中之物了,我也无力阻止了。
      萧冉鼻头一酸,别开目光,错过了景恒目光中的那浓浓的眷恋。

      气氛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直到墙头上突然越过一个蒙面人来,执一把长剑,直冲二人而来。萧冉一把推开刚站起来的景恒,抽出腰间的软鞭,二人缠斗在一起。景恒却并未去唤侍卫,静静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目光紧紧追随着那灵活的身影,黑沉沉的瞳仁仿佛要吸人魂魄。

      萧冉与那蒙面人过了二十多招,渐渐被逼至墙角。很好,剑直冲左胸而来,堪堪避开心脏一寸,伤势凶险,却不会伤及性命。萧冉闭上眼睛,却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痛楚。

      睁开眼,便见那本应插入自己血肉的剑尖,正被紧紧握在一只修长匀称手中,萧冉的眼睛被那不断渗出鲜红刺的发酸,微微转头便撞进了那黑漆漆的眸子里,看到那一丝期盼,萧冉的眼眶再也含不住那涌动的泪水,却始终没有迈开逃离的步伐。

      黑衣人一掌挥开景恒,剑身没入萧冉的肩胛。

      熟悉的气息突然抽离,刺骨的冷意席卷全身,似乎又回到了及笄那日,又跪在了那冰冷的大殿上。锋利的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刚刚还一脸笑意让自己给他斟酒的父皇,了无生气的瘫在椅子上,目眦尽裂,死不瞑目啊。母后的脖子上也抵了一把簪子,她恨声道“萧衍,饶公主一命,沈氏满门,甘愿伏诛,绝不反抗!”\"母后!\",凄厉的嗓音在大殿回响,直刺的人耳朵生疼。眼见着那簪子毫不犹豫的刺入脖颈,鲜血如注,萧冉全身的血液似乎也被抽干了,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黎安三年三月十五,庆云昭仁公主在黎阳遇刺,肩部受伤,又因惊吓过度,伤势反复,十分凶险。黎安帝大怒,令安郡王亲查此案。又闻昭仁公主,常于梦中呼喊亡母,帝甚怜之。待其身体好转,即派亲兵护送昭仁公主返回庆云,队伍于四月二十启程。

      “公主,替身已经在京郊待命,出了城便可行动……”
      “不用了,我们就跟着这支队伍走,让我们的人远远跟着就是。”

      她要赌一次,赌黎安帝是很乐意自己回庆云的。若赌赢了,黎阳给庆云做的这个局,便明朗了。若输了……应当是不会输的吧。萧冉摩挲着手里的玉佩如此想着,玉佩下的南珠早就不见了,流苏也被扯的乱七八糟的。若不是它,萧冉都要怀疑景恒从未在自己的生活里出现过,自遇刺那日起,萧冉再也不曾见过他了,景恒突然便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玉佩是青鸾第一个发现的,就在遇刺那日,她穿的那件衣裳里。

      庆隆二年五月,昭仁公主归国。五月二十,昭仁公主于京都城郊伏兵五万,又于皇宫内亲率禁军,里应外合,亲手斩杀庆肃帝,自立为帝,改年号为庆昭,乃是云阳大陆上,千百年来,唯一的女帝。次日,庆昭帝下旨昭告天下,揭露废帝萧衍为夺帝位,杀凶弑嫂,诬陷沈氏一族的罪状。

      萧衍在位期间,骄奢淫逸,任用佞臣,朝堂乌烟瘴气,军队懈怠散漫,百姓怨声载道。再加上黎阳暗中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如今的庆云早已是满目疮痍,大厦倾颓日益明显。

      萧冉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寝宫了,日日只待在理政殿中,要么与大臣商讨政策,要么批改奏折,累了便在侧室里稍作休息。从她一路平安的回到庆云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

      暂时休战,各做休整。借互通贸易之便,在庆云安插大量人手。十年来,这些人像普通的百姓一样本本分分生活,顺理成章的渗入庆云的各个阶层。可是,一旦庆云出现任何问题,这些力量团结起来,足以动摇民心,虚耗国力,最终的结果便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萧衍谋反,不过是这股力量爆发的一个契机。

      黎安帝可以冷眼看着庆云子民生存在水深火热之中,却不会乐意接手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所以萧冉很顺利的回来了。黎阳帝会给萧冉稳定局势的时间,却绝不会给她训练兵马,增强军事力量的机会。庆云民心稳定之时,便是黎阳兵临城下之日。

      纵使萧冉如今看透局势,却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尽力让庆云百姓早日重新安居乐业,这是她的信仰。
      安郡王只手操纵千余细作,黎安帝静心忍耐十年,君臣二人,配合的如此天衣无缝,何愁不能一统天下。

      三个月了,萧冉第一次回了寝宫,她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见到景恒了,他肯定会来验收成果的吧。服侍的宫人,收拾好床铺,便尽数退下了,萧冉蜷缩在大大的床上,小小的一团。这一刻的她,仿佛还是玉珂殿里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不再是白日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帝。

      青鸾轻轻推门进来,低声禀告,
      “陛下,刚刚受到的消息,黎阳境内有大批兵马调动的痕迹,黎安帝似乎也微服离开了国都。”
      “嗯,知道了。”萧冉声音平淡,似乎听到的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见青鸾没有离开的意思,萧冉坐了起来,“你还有话要说?”
      青鸾跪了下来,
      “陛下,安郡王传了消息说,您手中的那块玉佩,可以号令那五万兵马。”
      “哦,那父皇留下的人呢?”
      “年初,那些人刚刚集结完毕便被尽数诛杀。奴婢领了安郡王的命令,带人亲自诛杀后,黎阳兵马得以李代桃僵。“
      “唔……那传朕命令,令这五万兵马迅速集结,朕要亲率军队,前往嘉靖关迎敌。你、我,还有那五万人,我们一块为庆云殉国,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
      “陛下,奴婢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但是陛下,这五万兵马是您最后的退路。”
      萧冉却不言语,只继续躺了下来,阖上双目。

      九月的天气很好,天高云淡,秋风习习。嘉靖关外,二十万黎阳兵马严阵以待,密密麻麻占据数里之地,似要吞噬了那小小城池。

      而那城下,却只列五万庆云兵马,为首的女子,乘一骑健壮黑马,着一副红色软甲并同色披风,执一杆银枪。身姿挺拔,面容严肃,下颌微抬,气势凛然,高声开口道,
      “景凌,你狼子野心,背信弃义,不守盟约,带兵围城,欲侵吞我庆云国土。朕与这万千将士,却不惧你。只我庆云百姓无辜,无端受这战乱之苦。你既自认明君,可敢应了我,你我二人立下生死状,打上一场,你若赢了我,庆云举国迎你入主,绝不反抗。”
      “哈哈哈……你这小娃娃,还是那般有趣,既如此,朕陪你玩一场就是。”

      二人驱马上前打斗起来,萧冉一杆银枪舞的灵活十足,黎安帝则是一柄长剑,剑法绝妙,战况胶着。一炷香的时间后,萧冉渐渐落了下风,黎安帝乘胜追击,眼睁睁看着那长剑没入左心,景恒强压下喉头腥甜,红着眼冲了出去,直奔早已有军医待命的帐篷而去。

      远远的有人迎过来跟在身边禀告,
      “王爷,剑偏了三寸,并未伤及要害;只是,庆昭帝提前服了毒,怕是撑不到解药研制出来。”

      景恒抿唇,掀开帐帘进去。只见那人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再也不似往日跳脱活泼,脸色苍白,又消瘦了不少,只一双眼睛却仍是亮晶晶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景恒想朝她笑笑,可是嘴角实在僵硬勾不起来。只得缓缓半跪在床边,拉着她的手,摸摸她软软的头发,让声音尽量平缓,轻轻哄道,
      “乖,别闹了。我认错好不好,只要你告诉我,你到底吃了什么药,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我可以做你的驸马……或者,你还想做庆云女帝,甚至是这云阳大陆的女帝,我也可以帮你的,相信我,我很厉害的……萧冉,我求求你了,不要吓我好不好,告诉我吧,告诉我……”嗓音里的哽咽终究没能抑制的住。

      “抱抱我好吗?”萧冉反握住他颤抖的手,弱弱开口。

      萧冉靠在景恒怀里,圈住他的脖子,亲了亲景恒的下巴,碎碎念道,
      “我好想你呀,我知道,我遇刺养伤那些日子,你总是彻夜站在落红轩的院子里。可是我不敢出去,我害怕……怕你生气,怕我舍不得离开。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好……”
      萧冉感到身体的力量迅速流失,不得不停下来,歇了一会,再次勉强开口,
      “若有来世,你还来找我好不好?我保证乖乖听话,再也……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好……”

      怀里的温度渐渐流失,脖子上的手臂缓缓滑落,景恒静静抱了那逐渐冰冷的身体好久好久,才喃喃道,
      “你放心,我在这世上一日,便会护着这片土地一日。”

      云阳元年九月,黎安帝征讨庆云,不费一兵一卒,庆云国灭,庆昭帝身死嘉靖关。黎安帝一统云阳大陆,建云阳国。黎安帝下令,毁庆云皇宫,独留庆云女帝昔日所居玉珂殿,赐定云王景恒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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