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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月凝白,笙箫冷,绿绮一曲醉高楼,红袖漫千灯。
      灯是琉璃宫灯,舞却是青楼艳舞,白生生的足落在腥红毡毯上,踏碎琴声管乐。
      贵介公子坐于案前,手中持了一杯酒,多情的眼落在起舞的女子身上,红袖翻飞间露出的手在宫灯下仿佛白玉雕就。他似欣赏得很入迷,很陶醉,带笑的目光却不会让人感觉很无礼。
      美人如玉,眼中有色,却非慕色,是为情操。
      方小侯爷曾云有情才操。

      “小侯爷”,坐于他左手的绿衣女子轻笑了一声,在靡靡丝竹声中,她的声音清澈的如泠泠水流,“方小侯爷今日约我和苏楼主密会,选的却是这风尘场所,倒是好兴致。”说着她的梨涡深了深。
      方应看目光由她的脸上扫过,与方才看那些青楼女子并无什么不同,甚至淡然仿佛不过是在看其中最无姿色最普通的一位。目光一沾就走,落到旁边,这才微笑道,“去岁京华月白,方某有幸见苏楼主坐楼头横刀。今日世人都道苏梦枕已经不行了,若是他们见了苏楼主此刻佳人在怀,笙歌在耳,只怕脸上的神情也要如见了鬼一般。”他的眼中自始至终没有那个经霜更艳的女子。
      她长得好看,就算是最挑剔的男人也不得不承认她比世上多数女子都要好看。
      她统领六分半堂,在京师武林握有大权,今时今日敢这样看她的人实在不多。
      一向礼比情多的方应看方小侯爷,此刻却偏偏这样做了。
      他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无礼,轻慢。
      谋者计出千端,方小侯爷又怎会落无由之子。
      雷纯只怔了怔,目光也落在那男子身上。
      那男子裹在厚重的白色大髦里,宫灯笼着那雪白,几分血色轻艳。
      脸却看不清了,扬眉间若有凌厉,也病的只剩一口气。
      雷纯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眼波温柔注视,昔日名满天下的英雄,如今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狼狈如斯。
      ——这是她曾经爱过的人。
      ——她愿见他于末路。
      自从那夜雷损死,她从深巷中走出,披在身上的衣掩去受辱的痕迹。她便知道等着她的是江湖风雨重。
      血痕未干,泪痕未拭,她的仇,她的情,她的恨。
      算到如今不计悲喜,但求落子无悔,心如铁。
      “人生本就成败难料,潜龙在渊,未必不会风云再起,方小侯爷又何必太过奇怪?”

      方应看并未回头,微垂眼中隐约闪过寒意,瞬间敛没。
      他仿佛才刚刚知道雷纯也在一般,道,“雷姑娘”。
      这一声呼唤,笑容温柔得体,顿了顿又道,“方某曾有闻当日雷损雷总堂主的死与苏楼主不无关系。如今……雷姑娘留苏楼主在六分半堂,为的便是这风云再起吧?倒也……算用心良苦了。”
      他在用心良苦四个字上也没怎么特别加重,也就是稍微拖长了一点尾音。
      雷纯笑了一笑,道,“方小侯爷今日是来与六分半堂结怨的么?”
      方应看讶异道,“当然不是,雷姑娘何出此言,难道雷姑娘忘了三日前方某在送往六分半堂的帖子上明明白白写得是结盟么?”
      他目光灼灼看向雷纯,脸上惊讶明明白白。
      雷纯以袖掩口,举起杯中的酒饮尽,并未接话。

      苏梦枕突然剧烈咳嗽,他似乎用了所有的力气在那阵咳嗽中。
      舞婆娑,灯影斑驳。
      那咳嗽便在靡靡音韵之间,声声泣血。
      就在方应看以为他要将所有的血都咳出来的时候,咳嗽声渐渐停止。
      苏梦枕抬起头来,正见方应看持了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似乎他那张脸比这满屋莺莺燕燕更好看上几分。
      “苏楼主”,四目相接,方应看但觉那目光锋利如刀,他的笑容一滞,杯中那酒入喉却入不了胃,在胸臆之间冰寒渗骨。
      一个人得了五六种治不好的病,中了七八种解不了的毒,在如此剧烈的咳嗽之后,眼中的火却燃烧的更旺,更烈。
      方应看自问他做不到,他顿了顿才将那句话续了下去,“有桥集团愿助苏楼主重回金风细雨楼。”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中再无一分犹疑。
      有的人纵然折了他的翼,却磨不了他的志,有的人可以死,却决不会败,比如苏梦枕。方应看是个商人,他自然知道选择什么样的盟友对自己有利。当然这也不妨碍他想上一想,如果与苏梦枕为敌的是他方应看,这一局胜负又会如何?
      不在局中的人往往都更能看见自己的长处,他人的短处。
      他自问比白愁飞更能等,更能忍,自坏羽毛的事,他又如何会做?
      想到此处,方应看唇角又露出了谦谦有礼的笑容。
      他又饮了一口酒,酒入喉,此番再没有那如鲠在喉的感觉。
      他并未继续想下去。

      轿在楼前停下,白衣人从轿中步出,袅袅丝竹之声自楼上传出。
      “白楼主,请”,掀帘的恭声上请,时至今日副字早就识趣的去了。
      白愁飞负手仰首看那楼,他习惯负手,喜欢仰首。
      立于楼前,那是一个傲慢的姿势。
      一个人若站在如今他的高度,傲慢一点别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楼前灯红,太平,无事。
      一路行来,也是太平无事,如果不是在迈进门的那一刹那,他见到了一个人,他几乎要怀疑收到的消息是否可靠了。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就端坐在迎门的桌前。见了他进门,手中长笛略住,眼略抬,只是淡淡道,“白副楼主。”
      那态度竟比白愁飞还要傲慢,那声白副楼主刺耳,刺心。
      这个人白愁飞偏偏发作不得,他笑了一笑,皮笑肉不笑道,“不曾想今夜在此遇见盛大捕头,幸会,幸会。”
      无情略一点头,便算回答。
      他这一不开口,直接便把白愁飞晾在那里。
      楼梯就在不远,楼上笙歌可闻,以他的轻功不难一掠而上,白愁飞身形一动,便听了无情道,“六扇门正在此处办案,白副楼主若要寻欢,请往别处。”
      他坐在原地未动,手中扣了一枚飞刀。
      刀光淡得如一声叹息。
      白愁飞立下足,他虽夺了金风细雨楼,门中高手却未必与他同心。他夺人位,自然也怕别人夺他的位,他掌权后,对于原来楼中高手自然是多有排挤,又怎有高手愿意为他效命。
      白愁飞很清楚他带着身边所谓好手,若真个动起手来,能有几斤几两。
      虽有蔡京撑腰,但硬挑无情的明器,结下神侯府这个大敌,决非明智。
      可是楼上之人若真是苏梦枕?
      ——若只有无情一人,他也未必全无胜算。
      ——今夜来得太过仓促,早知道该向义父多借几位好手。
      他眼睛盯着楼梯口,手中惊神指结印,出抑或不出,目中一瞬闪过千百种情绪。
      “既如此,白某不打扰大捕头了。”他转身打了个哈哈,脸上的神情百无聊赖,不如归去。
      话音未落,他却一指捺向无情。
      出指的同时突然一个仰身,那是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瞬间整个人闪入桌下。
      无情坐于桌前,这张宽约数尺的黄梨花桌面便成了白愁飞的天然屏障。
      他看不到白愁飞,白愁飞却能看见他的足,一双经脉尽废什么武功招式都发不出来的残足。
      这便是他指风袭击的目标。
      白愁飞一指尚未捺在这足上,便听到耳畔扑扑两声轻响。
      他眸光一冷,身体在桌底狭小的空间里飞快的一滚,两枚飞棱针贴着他的发,夺的一声钉入对面的桌角。
      靠,竟然在轮椅如此低的位置都装有暗器,白愁飞暗骂了一声。
      骂声未落,便听得头顶哗啦啦一声巨响,整个桌面塌了下来。纷飞的木屑间一道足影,以迅急无匹的速度当头劈落。
      有如此足上功夫的,白愁飞自然知道是谁,他已无退路,只得迎着那腿影而上。
      那腿踢上他的背,白愁飞硬挨一记,真气一茬,几乎当场呕血。他的指却一点不慢,顺着那腿而上点向膝上要穴。
      腿影一错,便已退开。
      白愁飞这才落下足来,白衣上沾了木屑尘土,颇有几分狼狈,他脸上的神情却更加傲慢。
      无情坐在原地,手中依然握着那管笛,似动也不曾动过。
      出腿的人就靠着柱前,一身风尘,满面风霜,正是四大名捕中排三的追命。
      那落拓汉子仰了一口葫芦中的酒,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原来是白副楼主,不过,白副楼主为何钻到桌底去了,崔某正在想哪来了一只好大的贼耗子。”
      无情垂眸,似什么也没听见,微抿的唇角几许淡淡暖意。
      他这三师弟并非刻薄之人。
      追命一贯自在随云,不羁于形,对世情也就比旁人看得透,看得淡。
      这白愁飞实在是倒霉。
      白愁飞不冷不热的笑了一笑,“盛大捕头,崔三捕头,白某是奉了相爷之命,捉拿那卖国之贼苏梦枕,二位莫非与那苏梦枕……”
      “白副楼主”,无情这才抬起头来,一双如在冰中浸过的眼直盯着白愁飞,“六扇门上承皇命,持平乱钰,护京师安宁,这点相爷也是知道的。若有人意图挑事,我等职责所系,无论是何人,也只得得罪一二了,白副楼主请多多包涵。至于苏梦枕——我等若有看见,自然会代为拿下,白副楼主无须多虑。”
      白愁飞脸色微变,指成招,手背青筋和血脉一起跳动。
      话不温不火,却已表明了无情的态度。
      今夜的事他是管定了。
      至于苏梦枕,若说没有看见,便是没有看见,论打官腔,四大名捕不输任何人。

      无情低头看着手中小笛,眼中似已经没有了白愁飞这个人。
      无情的静默让追命想为他折一支花,披一件衣。
      他仰首喝酒,仿佛那酒能消他的半点无聊闲愁。

      白愁飞沉默半晌,方长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抱拳道,“既如此,二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他说完便转身出门,身形笔直,白衣如风,门上的红灯笼在这风中晃动一下,堕落,转瞬成尘。
      ——好重的杀气。
      白愁飞并未再坐轿,他就迈着那不可一世的步子,自青石长巷中走了出去。
      直到走出很远,他绷紧的背才松弛了下来。
      白愁飞站在巷口,料峭春风吹着他的衣,些微凉意,才惊觉已是汗湿重裳。
      若方才无情、追命和苏梦枕联手,他未必还能活着走出依依楼。
      他一向行事谨慎,今日一时不忍,几乎陷身险地。
      白愁飞站在风中,回首望去,身后高楼歌吹,幽幽灯火仿若惊风动雨的红袖刀光。
      一年来任他在留白轩醉里枕笙歌,不敢再上白玉塔。
      那团妖艳鬼火,多少次梦中惊魂。
      苏、梦、枕
      三个字,终是着了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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