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云忆梓

1、第一章

　　天色渐晚，青石地面不断泛起寒气，林若勉力抬眸，放在身侧的手用力掐了掐腿上的肉，突如其来的别样疼痛，让林若昏昏沉沉的脑袋有片刻的清明。

　　跪了一天，身上关节各处都是僵的，特别是膝盖，又胀又痛，无法忽视。好在，再坚持一个时辰，就可以结束了。林若打起精神，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看起来更恭敬标准一些。

　　他在府上不受宠，没地位，挨打受罚是常有的事，别的小伙伴都见怪不怪了。他就跪在一条不偏不辟的道上，总会有人来来往往，现在即使有人路过他身边，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只当他是空气，盆景，玩玩闹闹毫不在乎。

　　又有人过来了，林若仔细辨别着。别人能习惯他有事没事就被罚跪，可是他却不习惯难堪的时候被人围观，这么多年了，依然不习惯，虽然他并不能改变什么。即使真有人这时候当着他的面冷嘲热讽，林若也不可能站起来回击，多说一句也是不会的。但是他还是想尽可能的维持一点体面。

　　怕什么来什么，林清拉着自己的小马，拖着一辆不大不小的马车，正巧要从林若跪的这条道上经过。

　　三丈之外，林清叫停马车，毫不掩饰道：“我当是谁？又是你这个盆景。”

　　林若抬头，只瞧了林清一眼，很快就低下头去。他对林清有愧，别说林清骂他打他，就是林清要从他身上轧过去，他也不会反抗一二。

　　林清似乎猜中了林若所想，冷笑了一声，转身跳上马车，扬鞭一挥，马蹄踏着泥土朝林若冲撞过来。

　　林若跪在那儿首当其冲，马儿哪知道转弯避人，几乎是奔着林若的脸面而去，就算有幸不被踩死，落下伤残总是难免的。

　　事发突然，林若还真没想到林清会这么草率的要他的命，一时间也是目瞪口呆，下意识想躲，可跪了一天，膝盖好像在地上生了根，挣扎了几下，没能起身，马蹄倒是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死亡的气息声势浩大的萦绕在林若身边，避无可避。林若呼出一口气，认命般闭上眼睛，等着无尽的黑暗将自己吞噬。

　　“林若，害怕吗？”

　　林若睁眼，马蹄在自己方寸之间停下，林清坐在车上，马鞭缰绳在手，一切都那么游刃有余。

　　林若如实道：“害怕。”

　　林若并没有死里逃生后的喜悦，掌心吓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指尖冷的很。

　　林清走下车，在林若跟前停下，居高临下道：“真是不经吓。我怎么可能会杀你，你可是我的好哥哥。再说了，在林家杀了人，下半辈子就废了吧。”

　　这一点，林若比谁都清楚。因为六年前林若就在林家杀了一个人，自此武功尽废，双手经脉也被一刀一刀割断。林家最优秀的长子嫡孙，成了一个连剑都拿不起的废/物。

　　而林若杀的，就是林清的母亲，自己的婶婶。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林清也是该恨他的。

　　事隔多年，林清能用这样的话刺他，他却只能被刺的哑口无言，反复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林清有事在身，来得快去的也快。林若又跪半个时辰，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上的痛楚越发难熬，额上的冷汗落在袖间，使林若的注意力不得不停留在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腕。

　　林若左右小臂各有十几道伤痕，皆是那日废经脉所致，本不应该这么痛苦，一刀下去就能了事。可当时所有人都恨他，恨不得让他死，父亲林辞拼死才保住了他的性命，却不能替他去受刑。执刑的人受了指使，故意一刀一刀偏离要害，生生让他白受了二十几刀。当时的惨烈也让林若有了心理阴影，看到刀剑利器，心里就发毛发怵，就是武功不被废，也是与兵器无缘了。

　　现在腕间的伤口已经不疼了，衣袖一遮，林若就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可林若欠下的债，却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遮盖过去，会纠缠折磨他一辈子，不死不休。

　　“若儿。”

　　林若心神一紧，又忽地松开，努力平息内心种种，借着擦汗的动作，偷偷放下袖子，强作无碍道：“爹。”

　　林辞今天很早就出了门，忙了一天，临近傍晚才归，还不曾落脚，就无意间发现林若跪在这儿。林若盯着林若轻颤的背影看了许久，才决定出声。

　　“谁罚的你？”林辞近身，在林若身边蹲下。

　　林若语气轻松道：“也没什么，我做错事，惹爷爷不高兴，爷爷就罚我跪一个时辰。”

　　林辞瞅着林若苍白的唇齿：“只罚了一个时辰？”

　　林若道：“多了一秒，我都不会跪的。”

　　林辞暗叹一口气，豁然起身，迈开步子却发现衣摆被林若拽住。林若鬓角濡湿，如何伪装也掩饰不住满面的疲倦，只有眼睛闪着光芒：“爹爹，你不要去找爷爷。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可以起来了。”

　　林辞滞了一瞬，仿佛一大块冰滑进胃里，酸冷的难受。

　　“好。”

　　又过了半个时辰，林若得以起身，林辞顺其自然的将他抱起，心照不宣的不问为什么才跪了一个时辰，就起不来身，走不动道。

　　这个时候路上没什么人，尽管如此，林若还是有些紧张害羞，他都十七了，还让父亲这样抱着，简直不像话。

　　林若别别扭扭，试图用脚够地，林辞不动声色的颠了一下怀里的人，这样抱的更稳当了些，林若哭笑不得，只得出言相告：“爹，我自己可以走。”

　　林辞却是异常认真道：“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林若哪还敢玩笑，要不是林辞抱的紧，说不定已经跳下来跪着磕头了。林辞这话让他无地自容，从小到大都是他给林辞添麻烦，林辞却一直视他如珠如宝，这一身的伤痛都是他自找的，何谈委屈。

　　“爹爹，你别这样说，那我真是罪该万死了。”林若目光暗淡，他哪有什么委屈，都是罪有应得，一切都是他应该受的。

　　林辞抱着林若进屋，翻出伤药，找了个小板凳坐下，卷起林若的裤管，露出惨不忍睹的膝盖。林辞瞧着青肿骇人的膝盖，根本无从下手，无端恨起了自己，道：“是我没用。倘若，倘若我能招父亲待见一些，你也不至于过的这么艰难。”

　　林若轻轻叫了一声：“爹。”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毕竟林辞说的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林老爷子林熙不喜欢林辞，从小就不喜欢，没有理由。所以林辞的身份很尴尬，占着长子的分位，却一点都不受重视。目前林家的决策权还在林熙手上，但是林熙更偏向于小儿子林翌，爱屋及乌，自然也更喜欢林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