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瓦岛之夜》欧文太平

1、还是惆怅

　　狂风漫卷暴雨，天空一片混黄，仿佛是昏暗。窗帘泠泠清清的垂直散落于鹅黄色的木头地板，仿佛还能闻到那种木头的气味。窗外几颗可怜的树，在风雨中摇曳无法伫立的树枝，随着狂风做暴雨前最后的招摇。
　　我只是去开个会，没想到德克萨斯州的天气远远超过我的预料。这个夏季让人不禁担心这些西部的人们和牲口在这种天气如何躲避风雨。但是暴雨季节的到来导致航班取消，飞机只好停留在了奥斯汀附近的城市的机场。降落的时候飞机颠簸的厉害，我亲眼看到橙汁颠簸出了杯子，浸湿了我白色的衬衫。我着急的拿出餐巾纸擦拭，但是橙汁的渍还是停留在我的袖口。“没关系”，我想，橙汁不是那么难以洗掉。
　　飞机越来越接近地平线。我看到云层厚的有些吓人，飞机翅膀颤抖——颠簸开始了。“去它的美联航，垃圾！”我在心里默默骂着航空公司，虽然我很清楚天气原因导致颠簸与美联航没有什么关系。颠簸先是略有侵略性的微微失重感，然后是剧烈的一上一下，我甚至可以感受到机长拼命拉起机头试着改变高度。那一瞬间我回想起前几年消失的航班，不禁让人心里紧张。我的听着手机里传来的音乐，是披头士的《挪威的森林》，一开头的曲调让我紧张的手稍微开始放松了下来。
　　“I once had a girl, or should I say, she once had me.”
　　记得15岁第一次读村上春树，黄色的小说情节使之一度成为了心中的禁书，直到上了高中又读了第二遍才发觉，原来故事是这样的刻骨铭心，原来精神世界可以把人摧毁却又给人力量。随着思想的飘散，我的紧张越来越小。看了看飞机上前方座椅的屏幕，上面有正在播放的《美女与野兽》，没错，飞机上我只看动画片，为了减缓我可怕的恐飞症。屏幕旁边的数字显示还有40分钟就降落了。突然披头士的音乐开始如同一个小针一样的在耳朵中颤抖，是那一句歌词“I looked around and I noticed there wasn\'t a chair”, 飞机又开始颠簸了。真是跟《挪威的森立》里面的情节一样，主人公都是听着这首曲子坐在飞机里降落。
　　不得不承认，以前的我坐飞机害怕的要命。

　　前年和逸辰去百慕大三角，整整五个小时的飞行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飞机逸辰在看《卑鄙的我》，然而那个时候我拼命抓紧扶手，看着飞机在云彩中摇摇欲坠，眼里打转的哭喊：“我以后再也不坐飞机了！” 逸辰只得无奈的安抚着我，暂停了电影，轻声到：“你看小黄人，他们都不怕坐飞机，你怕什么？”
　　“我害怕坠机，370现在还没有找到呢！”
　　“你这就是太不信任我们工程师了，我没命的学习就是为了造飞。”
　　“你设计的我就敢坐，可是遇到像Dan那样的不细心的人怎么办，上周他的工程绘图作业扣了五分。”
　　“哈哈蛋总的图不靠谱，但是他的程序靠谱呀。你放心，这么多航空管制，你怕什么。”
　　我依偎在逸辰的怀里不敢出声，感受飞机的起伏，前座的苗苗看向后面：”你们别再秀了，听了一路我都腻了。“
　　“你个傻逼懂什么，看你的电影去。“
　　我抬头望着逸辰说脏话的样子。曾经厌恶任何脏话的我却觉得说脏话的逸辰格外的帅气，给人安全感。飞机又开始颠簸，眼眶内眼泪仿佛都被哆嗦掉了。
　　时光已经是2017年，我坐在这架颠簸的航班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了。我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你离开我之后，我便不再害怕坐飞机了。”
　　身旁熟睡的茉莉动了动，仿佛要苏醒的春芽一般。“我的天，还有半小时就降落了。你个不着调鬼，说好的叫我呢？”气死我了，这货竟然一睁眼就开始数落我。“哪有说好的，你自己还不是睡的跟头猪一样。” 机舱里的灯亮了起来，预示着马上到目的地。灯光一亮，照亮着大家惺忪的睡眼。“我的老天，乔乔，你怎么哭了？”茉莉突然怔住了，不对，怔住的是我。我急忙用手擦去脸上的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掉下来。
　　“都多久了，至少四个月了，你怎么又哭了？”
　　“我……我没有”我无力地解释，又放弃了在茉莉面前装坚强，”我也不知道“
　　“你快说是不是还因为逸辰？你快说。“
　　“你个八卦狗仔，我才不是呢“
　　“上次你刚分手一个月我们春假去阿拉斯加，你飞机上哭得空姐都吓得要死，喝了三杯红酒啊我的姐姐！ 到了后我和小鱼怎么安慰你的你还记得吗，你那晚上差点被送到急诊室。你说说你，心脏不好，就不要伤害自己……“
　　“茉莉你是不是可以叨念一辈子啊，你以前喝醉了还大街上唱‘出卖我的爱’呢！“
　　“谁知道你上次不是最后一次为逸辰那个死家伙哭啊。“
　　“别管了，我没事。“
　　飞机徐徐下降，德克萨斯州的天气真是让人抓狂，雨水敲打着飞机玻璃，混黄的天空仿佛要龙卷风一般。
　　“你快点，小鱼在出口处等我们“ 茉莉着急的往行李转盘的方向走去。茉莉的箱子是白色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清新脱俗到让人感觉很俗。但是很好记，箱子很好认。我的箱子是紫色的，去年感恩节新秀丽一收就收了两只。一个我带上了飞机，一个托运。紫色的像紫萝兰一样，有点发黑。
　　小鱼的身影还是有点瘦小，在一个大大的SUV前等着我们。“好家伙，你们飞机晚点快两个小时，我一直等着，你要不要请吃饭啊。” 茉莉抱歉的哈哈大笑说：“好啊，你吃什么？”
　　小鱼摆摆手：”不多不多，米其林三星就行。“
　　我说：”那我还是送你一个轮胎吧。“
　　三个人嘻嘻哈哈的上了车，“哎，你的眼睛有点红，没睡好？“小鱼看了看我的眼睛，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茉莉接着吐槽：”可不是，还是为了逸辰那个家伙。“
　　“哈哈哈那可真是，“小鱼突然认真下来”真的他太丑了。“
　　我们莫名被小鱼认真说逸辰丑的语气逗笑了，车开出了机场，雨就越来越大了。”酒店订的怎么样？“我有点担心的看着小鱼，因为预报说，这个暴雨会越来越大，行走路上太多会多危险。”放心，比我们希腊住的好。“
　　“你们去希腊了？什么时候？“茉莉好像不知道。
　　“我们去过两次希腊。第一次是高中毕业，当时她跟学长刚在一起；第二次是去年。“
　　“都是旅游？你们怎么凑一对啊“
　　“说来也是巧，第一次旅游正好碰上了，得知就是未来的学长学姐；第二次我们去希腊开化工会。“
　　其实我希望小鱼不要说下去了，仿佛心又被重新的拨开了。那个夏天我和逸辰一起从小亚细亚出发，我们同行五人一辆越野车穿过罗布泊，到了楼兰古国；然后坐飞机到伊朗伊拉克看两河流域，米索不达米亚；我抱着余秋雨的《千年一叹》和《行者无疆》从俄罗斯到了北欧，然后直线穿过整个欧洲大陆，最后在爱琴海停靠。在爱琴海我写下了《芬兰的瓦兰公主》，然后就在那个浓情蜜意的夜晚，逸辰告诉我：“小乔，我可能有点，喜欢你。”背景音乐是《你不是真正的快乐》，当时还是我是歌手第二季。我当时处于一种很蒙的状态，一直我以为他会旅游之后才告诉我，因为早在一个月前我在西藏，就在布达拉宫许下要跟逸辰在一起。后来看他渐渐疏远我，我也只能恨着心放下，结果他在圣托里尼的蓝色教堂里表白了。
　　“我不能再看下去了，洲哥都快追到你了，我忍不住了。”那天逸辰这样给我说。
　　“那你怎么不早说。”我有点埋怨逸辰，毕竟洲哥是我们班班长，搞不好整个旅途太尴尬。
　　“今天他给你抓娃娃，看到那两只长颈鹿，我就吃醋了。你当我女友好不好？”
　　我有点想发笑，女朋友一词不好好说，非要说什么“女友”，真是别扭。
　　“丫头，” 逸辰说，“丫头，看着我，我喜欢你。”

　　一直，我是对“丫头”这个词没有好感的，感觉总是低人一等，但是逸辰溺爱的叫我丫头“倒让我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的□□，上面有个叫王玉的女生，厚厚的油腻的齐刘海，俗俗的黄色连衣裙，在一个大学的女生宿舍。逸辰在初中的初恋，喜欢她整整五年。他在上面亲切的叫她”丫头“。我顿时有些恶心难耐，打听这个女生的人人，搜索她的学校发现是一个野鸡大学。我气得在茉莉面前哭。“有什么好难过，逸辰现在是你的男朋友，人是你的你吃什么醋。”
　　我还是哭得一抖一抖。
　　“你别哭了，你难受什么？”
　　“我不如她，她这么开朗，我这么安静又不会说话。”
　　“哎呦呦，你听听，还不会说话，你这话听着像绿茶婊一样。”
　　我破涕而笑，“你说我绿茶婊，是夸我漂亮吗？”
　　茉莉也被我逗笑了 ，毕竟被称作绿茶婊的女生按理说应该都是漂亮的。
　　“好啦，”茉莉安慰我，“她一个三流大学，我都没有听说过，你难受个鸡……”还好，B开头的那个音茉莉没说出口就被我堵回去了：“还说脏话，你能不能文明点”
　　“哎哟，你真是个绿茶婊，我说脏话怎么了，不安慰你了。”茉莉假装生气走了。结果还是不忍心回过头来说：“好了，这个王什么玉，哎呀，anyway，我一个朋友认识她，托福才考了80来分，都考了第六次了！高中学习不好，高考考不了，想出国但英语太差也出不了国，别想了，你呀，好好读你的工程，你不是崇拜林徽因吗？就好好的当一个建筑师。哎，你知道吗，我听说袁世凯的儿子也是你们学校毕业的？”
　　“那是他孙子”
　　“管他孙子儿子，反正不是什么和野鸡大学同日而语的。”

　　“哎，醒醒，又白日梦了？”茉莉碰了碰我，我才发现我走神太多了。酒店已经到了，马上就到我们发言了。紧张的把运动鞋换掉，换上高跟鞋，跟着小鱼的步伐，和茉莉一起上台。这个建筑项目已经忙了一年了，我们的幻灯片讲了一个多小时，整整70页。有点贫血的我再也坚持不住，会议结束就冲到餐厅，吃了三个三明治，喝了一碗玉米粥，两份寿司，加上一份墨西哥鸡肉卷。回到酒店，整个人疯狂的洗澡，仿佛要把所有的烦心事和烦恼洗掉。我心里唯一的愿望就是赶紧睡一觉，明天还要跟着会务组一起去奥斯汀大学继续汇报。洗完澡我看着我有点发黄的皮肤，拿出一片面膜，正打算缩在被窝里看看明天的行程，电视上气象节目的播音员说着暴雨的天气，我摸着胸前的项链，这是逸辰送给我的。突然觉得有些难受，遍将其摘下。去年逸辰一个人在学校做四份兼职，攒了一个学期的钱，就全都在这条送我的项链上。我不敢丢下，突然门响了，茉莉也游泳回来，吆喝着好累好累，说着躺在床上说一起去按摩。
　　“我才不去。“
　　“为什么？不会又因为逸辰吧？“
　　“你真聪明“
　　“我靠，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整天逸辰逸辰的，有毒啊你。“
　　我看到茉莉有点烦了，不再说话。这时候紧急的一阵敲门声传出来。“开门啊！”
　　是小鱼的声音。
　　“你他妈也有毒啊，以为你是雪姨啊，这么着急“茉莉又累又心烦，所以句句爆脏话。
　　“龙卷风预警，这个城市没法待了。“
　　“什么时候走？”我着急的问
　　“现在！”小鱼气喘吁吁。

　　十分钟后大巴车就停留在了酒店门口，一个连夜的飞机要把我们送往德州的另外一个城市。我突然想起逸辰送我的项链还在酒店的床头橱上，给司机说我要下车。司机不肯，我突然像发疯了一样，小鱼立马拽着我的衣服：”你疯了，龙卷风来了，你让大家为了你调头？““你让我下车！“我冲过去，用手按住方向盘，司机被我吓的突然停车，车门也随之打开，雨水疯狂的刮了进来。

　　我行李都没有拿，穿着高跟鞋就往酒店跑，大雨模糊了我的眼睛，隐形眼镜也仿佛被吹出来，脚踝处一阵阵的疼痛。去年我双脚崴到，拄着拐，逸辰一个人在前面走，不耐烦的说：”你怎么这么慢“。茉莉在我失恋的第一个星期就说：”当时我就感觉，他不爱你了。

　　“怎么可能“，我朝着在滂沱大雨中微微两光的酒店飞奔，才开了两个block，怎么这么远，就像我和逸辰的距离一样。这滂沱大雨就仿佛我的心在撕喊：”你怎么可能不爱我了，你以前这么爱我，怎么可能！“ 我的心不知道呐喊了多久的”怎么可能“，飞到酒店，气喘吁吁的找前台，却没有几个人了，我跑到二楼，祈祷有人，看到一个打扫卫生的人，我用哭腔央求着她帮我开门，拿到了项链。我才有精力感知到，我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混为用了一体。微弱的灯光下，项链显得格外明亮。仿佛这是我失去逸辰后，我爱过的唯一证据了。怎么忍心抛弃在龙卷风中！

　　这时候，我听到客房镜子里传来一个声音：“留在这里，请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