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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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叶门后山，满月在夜空中没过诸天星宿，清辉泻下满怀凉光，照亮了高崖的冷峻无声，这里似乎连风都无法抵达。
青弈靠在笔直冷硬的苍木上，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壶酒，仰头就喝，在月光下映出一道晶莹的水线。
他擦了擦嘴角，淡淡道
“你有吗？随时战死的觉悟”
他目光并不锋利，却仿佛一直看到人的心底，没有什么秘密能在这样的目光中隐藏，直教人背脊发寒。
边晗心脉处熟悉的疼痛又再次蔓延开来，这令人痛恨的虚弱无力，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直视青弈的目光。
“我一心想让娘亲看到我，为我骄傲，每次难受极了还要赌气练剑，束云总是边叹气边照顾我，怀仓说我都是自找的，却偷偷背着大家给我带山下的小玩意。”
边晗眼睛一点点变红，声音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
“那天，怀仓替我挡了一击，我身上都是他的血……束云嘱咐我一定要藏好，自己却再也没有回来”
稚子用力擦去脸上的水迹，眼中翻滚的怒意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我要为他们报仇，我不想再看到身边的人因为我死去”
青弈移开目光，漫不经心的想着，真像啊。
阴云遮住了他的脸庞，看不清神色。
空气沉默了一会，青弈隔空一弹，边晗感觉自己通身的灵力被封印住，无法动用分毫。
青弈指着悬崖淡淡道：“跳下去” 口气就像面前只是一道小水沟般。
边晗怔住，下意识看向高崖下无尽翻腾的云海，昆吾山传说中高至四万八千丈，无人可窥全貌，若不使用灵力，就连粉身碎骨都是轻的。
青弈道：“你先天不足，身体无法容纳太多灵气，千叶门中传承的青璃十方剑，以灵力为基，并不适合你。想强大起来，以必须以剑锋淬炼元神，逆天而行，三灾九难，这是一条行走在刀尖之上的杀伐之道，比任何道术都要凶险，决定踏上便再无回头之路”
他又喝了一口酒，甩甩头，仿佛想忘记什么东西“若没有必死之心，便不该来找我”
晗儿握紧拳头，一步步走到崖边，抬头看了一眼青弈，那人冷漠地看着他，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危崖之侧，寻常人只看一眼便惊心动魄，止不住的打颤。
晗儿闭上眼，他的牙齿咬破嘴唇，隐隐透出血色，却不曾后退半步。
“如果不能报仇，不能变强大，活着也只是娘亲的累赘。”
他头也不回便一跃而下，幼小的身躯瞬间便被重重云雾吞没，不见踪影。
青弈站直身体，望着边晗跳下去的地方，极轻地叹了口气。
晗儿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的下落，衣衫被狂风撕裂开，刮得脸上通红生疼，不知是泪水还是迷离的雾气，身体如被冰冻住一般。
他的脑中茫然略过无数念头，我要死了吗，要和束云怀仓他们团聚了吗，那……在人世的彼岸，爹爹会不会在等我？
不知不觉，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像一片羽毛一样徜徉在云海中，雾气温柔的将他托起，抚平身上细碎的伤口，朦胧中，他听见有人温和的问
“边晗，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他认认真真想了一会，道：“娘亲说我出生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修者求长生大道，路途艰险，无人能预料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希望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永远心向光明，平安……快乐”说到最后，边晗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快乐过了，娘亲也是。
情绪忽然到了一个临界点，发生的所有事情，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泪水不受控制流下，一直以来背负的压力和责任让这个孩子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眼睛紧紧闭着，似乎这样可以假装自己从未有过软弱痛哭的样子。
风声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变得微弱，他听见那个温和的声音说
“睁开眼睛”
晗儿茫然的看向四周，这是一处悬崖下凸出的石柱，被人一剑削成平台，十分开阔，正对着太阳西沉的方向。苍劲的绿色藤蔓爬满崖壁，石桌石椅一应俱全，只是上面也爬满了藤蔓，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星光温柔洒落，晗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小脑袋愣住，呆呆地看着青弈，猛然发现自己被抱在怀里，似乎刚刚从无尽的坠落中接下他。
小脸蹭的一下红了，除了娘亲从没有人和他这样亲密，他赶忙挣脱开怀抱，自己站到一旁。
青弈脸上带着极为罕见的温和笑意，伸出手摸了摸边晗的小脑袋
“你不是累赘，记住了，守护的心才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病痛也并不可怕，只要道心不灭，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挡你前进的脚步。”
星光如暗夜萤火，三垣二十八宿以幽玄难以参透的规律运转起伏，青弈转身眺望远方，他们身处云海之上，星空之下，目之所及，天海相接。
人的存在显得无比渺小微茫。
青弈将酒壶随手一砸，哐啷一声，酒水四溅，粗瓷碎成数片，朗声道“命数虽艰，却可一搏”
晗儿怔怔地看着，很多很多年以后，他仍然会想起改变他一生的这一幕。
晗儿移不开眼睛，觉得他好像撕下了曾经那些晦暗不明的遮掩，露出一角如玉般温润厚重的质地柔软，那是深藏于山脉深处的玉髓，常人难以窥见。
他忍不住问出一个困惑很久的问题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
“你是不是我爹爹？”
青弈猛然被呛住，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转过身来什么神仙风采都没有了，恼怒道
“小鬼，你不要乱说话，你爹听了怕是会气活过来”
边晗冲动问出口的一瞬间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小脸涨红，孩子对于父母总有道不尽的向往，最终将梦中的思念不知不觉寄托在他人身上。
他忍不住失落地喃喃自语“那……我爹是个怎样的人呢”
青弈想，有些时候你不得不相信血脉相承这种东西，这相似的眉眼，认真的模样当真是……像极了。
轻灵的微风唤醒沉睡的记忆碎片，或许是熟悉的地方能让人更加平和面对曾经发生的一切。
青弈唇角微微上扬，耳边传来张扬肆意的声音“混账家伙”
“你爹……和你一样，是个笨蛋”
尽管他此刻的模样真的很好看，但边晗仍有些不服气“我才不是笨蛋，以后长大了，我要追寻传说中天风尊的剑道”
天风尊是上一代中最负盛名的剑修，传说他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剑道天才，年少斩大妖，一剑破九霄。
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处，潇洒自在仗剑天下，人魔大战后更被追封为最年轻的尊者。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行侠仗义保护众生，因为多次帮助凡人，在人间留下了数不清的传说，其中不乏说书人的添油加醋，但高居年轻修者心中偶像第一名的地位却无法动摇。
提起心中最崇敬的人，即使是边晗这样年少老成的孩子，眼睛里也闪耀着璀璨的光。
但他还没说完，脑门便被一只手毫不留情的敲下。
“痛”边晗委委屈屈看着青弈
青弈皱眉“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别学歪了。”
“你以后可以来这里练习，记住，想要练成最锋利的剑，就要经受住最艰难的磨砺”
一提到修炼，晗儿便捂着头乖乖应是。
下一刻，他看到了人世间最清冽锋利的剑光。
吱呀一声，门开了。
宿冥下意识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几乎要缩到墙角。
来人沉默半晌，说道“边夫人送了清粥小菜过来，这几日她要收拾残局，脱不开身，所以没能亲自过来”
他放下托盘，坐到床边，沉默了好一会，见宿冥仍裹成一团汤圆，想了想道
“我今日觉得很不好”
话音还未落下，小和尚着急地掀开被子，一把拽过他的手腕，低下头细细检查血印的情况。
青弈任由他施为，没有丝毫挣扎，直到宿冥确认没有什么异常，抬头看到他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宿冥不由得更加羞恼，侧过身躺下，重新钻回被子里，假装不看他。
心里闷闷的，他这样和颜悦色，转过头又将他迷晕然后去杀人，尽管杀的是恶人，但不知道自己沾上血腥会让魔气加重吗？
宿冥一边生着闷气，一边又下意识地担忧着。
青弈将托盘里清粥端到床边，这碗粥由青翠的嫩叶点缀，粘稠素净，散发着大米的清香。
瓷勺微微搅动，氤氲的热气便不断散开，清脆的触碰声十分好听。
“我——当年学剑术的时候，很是胡闹，仗着自己有几分天赋，便谁都瞧不起”
“我娘很早就没了，我决定要为她报仇，那时性子很不好，遇人总是先打一架。”
这是青弈第一次说起自己的过去，作为人的过去。他说的很慢，声音中带着几分迟疑停顿，似乎也在确认自己的记忆。
被子拉下几寸，露出一双点漆似灵动的双眸，宿冥忍不住好奇，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些。
青弈顿了顿，唇角微勾“我端着手累，自己吃”
宿冥慢慢爬出被窝，不情不愿的将碗端过来，小口小口的吹着。
青弈瞧见他殷红的嘴唇似乎十分怕烫，随手拿过棉布将碗底托着。
“我很小便学会自己做主，也没有人能束缚我，孑然一身闯了不少祸”
宿冥仿佛看到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青弈硬朗的轮廓，如黑绸缎般的黑羽长发为瘦削锋利的五官带上些许柔和，觉得青弈年少时定像树上的刺猬一般，浑身毛刺却又目光清亮。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青弈目光变深，忽然拿过宿冥手中没喝几口的粥放在一旁，一手搂过他，耐心炙热的手指不容反抗按住他脊椎骨下三段。
青弈在他佛骨的位置停住，他手上还残留着滚粥的热度，有些酥酥麻麻的渗入皮肤。宿冥受了惊吓，如泥塑木偶般僵住。
极轻地耳语如羽毛般拂过，被封印在佛骨中的魔核温柔顺从的收敛起自己的气息，不再对抗消耗，原本有些黯淡的金色佛骨重新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你以后都可以拦住我”
青弈静了一瞬，稍稍拉开距离“我并不想失去神智”
他就这样把自己的命门完全交到了宿冥手上，而宿冥的耳朵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觉得经过这几日青弈的气息越发通透，魔气已快隐于无形。
目光中初见时温和的青似乎和眼前这只魔缓缓重合在一起，也许，自己曾经见过深藏于心底真正的他，只是……未敢相信。
宿冥无端忆起初次见面时那悠长地敌笛声，含糊地问道“第一次见你时，唱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青弈怔楞了一下“《昔时》”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 4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