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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渝州春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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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渝州的次日早晨,北离、北野正在争论早饭吃豆花饭还是老麻抄手时,客栈掌柜苦着一张脸敲开了客房门,说是楼下有人领着八个汉子,指明要找这间屋的客人;又央求说请千万别在大厅里动手,这个月他已经换了四五套桌椅了云云。三人也懒得和掌柜纠缠,各自取了兵刃,由苏北冽带头下了楼。
楼下里站着八个黑衣人,分列两边,中间八仙桌旁坐着一个青衣少年。几人看起来倒是都未带兵刃,但投宿的客人们依然怕事,缩在房内不敢下楼,偌大的厅内竟没有其他人。
少年看起来二十出头,眉目深邃,嘴角带着笑意,眼神却是冷如冬夜冻雨。见到苏家三人下楼,少年站起来,抱拳行了个礼,:“苏庄主好,苏二庄主好,苏三姑娘好。在下唐门唐霖。想来苏庄主也是为了舍妹唐霁之事而来?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刻钟后,唐霖带着苏家三人带到了唐门在渝州的一个据点。
请三人落座后,丫鬟上了四盏缙云毛峰,四碟点心。唐霖端起茶杯,却只盯着碧绿的茶水,半响后才面色尴尬地开口道:“苏庄主……是来问罪的?”
苏北离奇道:“问罪?我还以为你想问,我们是不是来提亲的?”
唐霖看起来更窘迫了,连耳朵尖都开始发红:“霁妹子……她这辈子都没出过渝州,怎会与塞北枕闲庄之人相识?只怕是爹爹逼得太急了,霁妹子一怒之下,信口胡诌了一个不可能来提亲的人说想嫁。这丫头口无遮拦,搞的最近流言四起……”
苏北冽道:“那么,枕闲庄之事,不是唐门派人做的?”
唐霖奇道:“枕闲庄出了什么事?”
苏北冽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露出里面的一小堆铁片:“半个多月前,我二弟在庄内被此暗器打伤,我看这应该是唐门的铁蒺藜?”说着,将盒子递给了唐霖。
唐霖脸上尴尬之色尽去,放下茶杯取出鹿皮手套带上,接过铁盒,神情颇为严肃地细细查看了一番,肯定道:“暗器是唐门的没错,可上面的毒不是。苏二庄主,能看看你的伤口吗?”
苏北离依言伸出左手,撩起衣袖,软软地道:“暗器打上我的时候还没散开,又有人帮我吸出了毒血,现下已好的差不多了。”
唐霖扫了一眼苏北离手臂上的伤口,道:“看不出来发射暗器的路数,但请苏庄主相信,唐门并未派人做此事。这枚铁蒺藜想来是有人从唐门弟子的身上偷去、抢去的。”
苏北冽道:“那么依唐少侠想,此事是何人所为?”
唐霖沉吟片刻,道:“此刻我确实想不出。不如三位跟我回一趟唐家堡,请我叔父看看这暗器上面淬的是什么毒,发射者又是什么武功路数?”
苏北冽正想拒绝,唐霖脸上却露出求恳之色,放低了声音道:“而且……我们都劝不住霁妹子,还请苏庄主亲去,和她当面说清楚。也让她别再胡说八道,损害唐门和枕闲庄的名声。何况……何况父亲现在对霁妹越来越没耐心,昨日已经放话,说要找个唐门弟子把霁妹捆了直接嫁过去,我担心霁妹知道这个消息之后……”
苏北冽略微动容,许是想到了自家两个不省心的弟妹,扭头看了看北离、北野,一笑之后终于点了点头。
* * *
于是唐霖带路,一行四人快马奔向位于渝州西南方的唐家堡。已是暮春时分,山上的碧桃、春梅、鸢尾、山樱、杜鹃却尚未见凋,各色茶花更是正当胜时,花团锦簇,一路姹紫嫣红开遍。四人沿山道而行,见沿路林中逐渐出现了青竹,行到后来满目皆翠,宛如置身碧海。一个多时辰后四人拐入一处山谷,沿小路又行了一炷香时分,见路边立着一块石碑,上书“万岭箐”三字,唐霖介绍道这是北宋大文人黄庭坚所题,意在赞美蜀地竹海千山万岭的翠竹。又往前走了几十里,在竹林雾雨中拐了个弯,眼前就是高墙黑瓦、威仪肃雍的唐家堡了。
唐霖对守门弟子打了个招呼,径直带着三人前往唐霁所住之处。苏北冽问道:“不先去拜见唐掌门?”唐霖摇了摇头道:“父亲在闭关。九日前青城派掌门戴柏六十岁寿宴,我父好意前去贺寿,结果在寿宴上和霹雳堂尹老儿为搜魂砂和半月痕哪个厉害争执了几句,那尹老儿言辞上不敌父亲,竟然动起手来。二人打的两败俱伤,听说尹老儿也是回去就闭关了。”
说话间以来到一处小院,院门上悬着“云销雨霁”四字。唐霖抬手叩了叩门,道:“是我,开门。”
片刻后,一个小丫鬟开了院门,对唐霖低声道:“大小姐还在生气呢,大少爷你最好先别进去。咦,有客人?”唐霖点点头,指着苏北冽道:“这位就是枕闲庄苏庄主了。翠翎,奉茶,去把霁妹喊下来。”说着便大踏步地进了门,苏家三人也跟着穿过院门,进入正厅。
正厅布置的颇为文雅,西墙上挂着一幅字,上书:“霁日迟迟风扇暖,天光上下青浮岸”,却未署名,窗上贴着鹿鹤同春和百鸟朝凤的窗花,方桌上摆着几部书,苏北野伸头望去,见最上边那本是《白氏长庆集》。
北野也跟着在坐下,见桌上不见茶壶茶杯等茶器,正在奇怪,那叫翠翎的丫鬟忙忙用不成套的茶碗上了茶,说昨日唐霁被叔父唐无度教训了一番,回来大发脾气,把厅中茶杯、糕点碟、花瓶等物统统砸了,尚未补全,请贵客不要见怪。唐霖连连摇头苦笑,对苏北冽道:“如果不是霁妹是在太不成话,也不会劳烦苏庄主走这趟。”环顾厅内摆设,又道:“霁妹也不知怎地,从去年秋天起,暗器也不练了,毒堂也不去了,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书来,说要修身养性专心做学问,倒也做的像模像样,前几天还从书铺抱了一堆碑帖回来,说要临字。”
厅中诸人正在闲话,忽听得楼上一女子“啊”了一声,语气中饱含惊慌之情,片刻后一黑衣少女从侧门奔进了正厅,见到四人后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四人站起身,唐霖道:“三位,这是舍妹唐霁;霁妹,我早上已经飞鸽传书和你说过了,这便是你喊着要嫁的人,枕闲庄庄主苏北冽。那两位是他弟弟苏二庄主苏北离,和他小妹苏北野。”
唐霁跺了跺脚,咬紧下唇道:“哥哥,枕闲庄远在塞北,千里迢迢的,苏庄主怎会在唐门?别是你找了人来框我的罢。”
唐霖道:“怎么,成日里喊要嫁苏北冽,却连苏北冽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唐霁一时语塞,苏北冽笑道:“在下在江湖中籍籍无名,唐大小姐不识也是情理中事。不知唐大小姐是否听过岁寒剑之名?”便将岁寒剑递给了唐霁。
唐霁拔出岁寒剑,只觉一阵寒气扑面而来,确是宝剑利刃做不得假,剑身上又确然刻有“岁寒”两个篆字,心中已然信了。她还剑入鞘,双手递给苏北冽,犹豫道:“……苏庄主此来,所谓何事?”
唐霖上前一步,冷冷地道:“霁妹,苏庄主是我特意请来的,为的就是你的事。”
唐霁一怔,眼眶迅速红了:“哥,你就那么想让我嫁出去?你就那么欺负你亲生妹妹?!”
唐霖怒极反笑:“你自己作天作地,一定要嫁,现下我舍了面子,终于人给你带到了唐家堡,又成了我欺负你?今天你得把话说清楚,否则我明早就……就去禀明父亲,让你和苏庄主定亲,你也不用在人人欺负你的唐家堡呆了,直接麻溜地去枕闲庄吧。”
唐霁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水光,看起来楚楚可怜,片刻后她一甩手:“好吧,我说实话,我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不是苏庄主。我原以为苏庄主远在塞北,又肯定不会应允这门亲事,所以才抬出他来的。今日之前,我压根不认识苏庄主。”
唐霖追问道:“那人是谁?”
唐霁抽泣道:“我不能说,哥哥,不能。那人不会武功,只是个文弱书生,爹爹决计不会答应此事,说不定还会派人将他杀了。你就放过你妹妹罢。”
唐霖犹豫道:“爹爹……也不至于会做出这种事吧。”
唐霁一声冷笑,两行眼泪夺眶而出:“父亲是什么人,哥哥你不清楚吗?他一心想壮大唐门,成为西南武林领袖,连内堂弟子在霹雳堂手下输了半招都不能忍,怎会接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满口之乎者也的女婿?青城派掌门的妹妹嫁去了白杨山庄,他可是羡慕的很,现下他九成九是想把我往什么武林世家嫁吧?”
唐霖微微扭过头,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厅中一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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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唐门弟子匆匆冲进厅来,气喘吁吁地道:“大少爷,大事不好。刚刚接到飞鸽传书,说是二小姐死在了成都,现在几位堂主都在判迹厅等你呢。”
唐霖、唐霁双双失色,一起抢上前,异口同声道:“糖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