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声凋霜野》赤霜

7、疑窦丛生

　　北野眯起眼睛，定神细视着哥哥手上的铁蒺藜，奇道：“这暗器很是常见啊，哥哥怎么看出来是唐门的？”

　　苏北冽解释道：“你以前见的铁蒺藜，都是把铁水倒入模具，直接铸造出来的，但唐门的却不是。唐门的铁蒺藜分十几个小部件，部件打造出来后再用细巧手段，把它们组合在一起。这种铁蒺藜看起来与寻常的无异，但若是发暗器的人手劲用得好，可以在空中散开，相当于十几个暗器一起发射出去，岂非厉害之极。”说着手上略微用力，那铁蒺藜便散成了十几个小铁片。

　　苏北冽盯着那些铁片看了一会，道：“只怕我得跑一趟蜀中了。小野，你在家照顾阿离。阿离身子骨不好，必要时你运功帮他抵御毒性，这次可不能再到处乱跑了。”

　　北野嘴上唯唯应是，心下却觉得此事颇有不对，在苏北冽叮咛完毕，再度走到北离床前的时候，忽然出声道：“哥哥，这事不对。”

　　苏北冽伸手试着北离额头温度，转头问道：“什么不对？”

　　“这事未必是唐门干的。”北野走近两步，也站到了北离床前，指着他的伤口道，“哥哥你想，如果真是唐门弟子所为，此人显然暗器修为还没到你刚才说的水平，那他为何要使这种特制铁蒺藜？”

　　苏北冽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北野见哥哥认同，心下略喜，接着说了下去：“我看啊，是有人想让我们往唐门想。唐门弟子在江湖中多有行走，暗偷也好，明抢也罢，得几个唐门暗器并不难，但暗器发射手法外人可没法偷学。这暗器上淬的毒，只怕也未必是唐门的。蜀中唐门的毒何等厉害，若真是唐门之人发此暗器，只怕……北离哥哥未必活得到现在。”

　　“而且……”北野环顾四周，面现惧色，声音也微微有些发抖，“哥哥，你有没有一种感觉，我们不在的这些天，家里被人翻了一遍。”

　　苏北冽猛然瞪大了眼睛。

　　* * *

　　二人赶忙把整个枕闲庄翻查了一遍，越来越是心惊：书房的书依然在书架上，摆得整整齐齐，但书的摆放顺序却似乎变了；剑室的剑一把不少，但剑架却似乎被人挪动过了；药房的瓶瓶罐罐有好几个的木塞已经松动，可能近期刚被人打开过；花圃中麦冬、对叶莲的位置被换了，泥土十分新鲜，应是近几天才新翻的……最奇怪的是，虽然几乎每个角落都有被翻找的痕迹，却什么都没少。

　　检查完花圃已经是正午时分。北野精疲力竭，直接坐在了一丛天女花旁边，只觉心中有无数疑团：“贼人看来也不是求财，那是在找什么呢？希音剑谱吗？可我们怎么也不会把剑谱埋在土里吧。”

　　苏北冽对此也毫无头绪，二人说话间陈伯跑来，说厨房已备好了午餐，可苏家兄妹却均言毫无胃口，于是苏北冽去照顾苏北离，北野则去盘问庄内诸人。待到酉时三刻，苏北野无功而返，说是枕闲庄诸人均未发现异状，又赶苏北冽去吃饭。

　　苏北冽走后，北野挨着窗闷坐着，心下正细细盘算刚才问话时诸人反应有无不妥之处，忽然听见有人敲了敲门。

　　北野抬头，看见秦斯正站在门外，一身浅蓝襦裙，长长的黑发盘成了一个螺髻，蝴蝶扑花钗的垂下银色流苏悬在眉畔，衬得本就灵动的眼睛秋波流转、顾盼生辉。

　　秦斯双手拍拍腰间，以示未带兵刃，随后温婉优雅地道了个万福，笑盈盈道：“这次我可没爬你家屋顶。我敲了门，可没人应门啊，北野小妹妹。”

　　北野豁然站起，脑内霎时间转过了五六个念头——无人应门自是因为自己刚才召集了全庄之人问话，现下手边无剑，又有北离伤重在旁，硬拼的话十分不利，高声呼救只怕也来不及，不如拖延时间等苏北冽回来。拿定主意后，北野定一定神，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怎么会来我家，一路跟着我们吗？”

　　秦斯面含笑意：“那没有，我和你们在甘州就分开了。我刚到客北城，听城里在传，说什么枕闲庄苏二少侠中毒了，我恰好学过制毒和解毒，就想来看看。谁知敲了半天门，谁知偌大一个庄子，竟没个人来应门，我等了大半个时辰，还是直接进来了。”边说边走进门，朝着苏北离走去。

　　北野急道：“站住！”疾步上前，拦在了秦斯身前。

　　秦斯正色道：“我真是来救人的。不是我夸口，我的毒术是姬明悦教的，除了五毒教的奇门毒物，天下其他毒我对付不了的只怕不多。”

　　北野隐约觉得姬明悦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此刻也无暇细想：“所以你是提前知道了枕闲庄有人中了毒，专程来给解毒的？这可此地无银……”

　　秦斯脸上笑意更浓了，她打断了北野的话：“不不不，我是知道了一个消息，专程前来报信的，为了赶时间，这一路可跑死了三匹千里马呢。”

　　北野问道：“什么消息？”

　　秦斯咯咯笑了起来：“再过几日，你们也就知道了。唐门掌门的宝贝女儿，唐霁，你知道的吧？她之前连续赶跑了好几十个去提亲的人，她爹实在没辙了，就问她到底要嫁给谁，结果这位大小姐呢，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她说她其他人都看不上眼，这辈子只嫁枕闲庄的苏北冽苏少侠！”

　　北野大惊。

　　刚走到房门口的苏北冽大惊。

　　秦斯看着苏北冽，脸上笑意更浓了：“我就赶来传信了。苏庄主，你也挺有本事的，把唐门大小姐迷得要死要活。搞不好再过几天，唐门就要来人，强逼你去蜀中提亲了。这里先向苏庄主贺喜了~”

　　苏北冽面色僵硬：“所以……你是特意来传信的？”

　　秦斯笑道：“自然，阿冽，我可不想让你去唐门提亲。不过现下还是让我先看看苏二少侠的情况吧。我要杀人的话，刚刚就直接动手了，北野小妹妹在我手下可走不了十招。”

　　苏北冽缓缓点了点头，示意北野让在一边。秦斯缓步上前，端详了了会苏北离的脸色，道：“你这个弟弟和你长得真像。”随后盯着他的左臂看了几眼，问道：“暗器呢？拿来我看看”

　　苏北冽道：“就在窗边桌上。”许是为了弟弟，他的语气柔和了不少。

　　秦斯扫了一眼那堆铁片，扬了扬眉毛：“唐门的。”语气十分肯定。

　　苏北冽道：“不错，是唐门的铁蒺藜。”

　　秦斯摇了摇头：“是我想错了。我还以为，是唐门想先给你弟弟下点儿毒，然后以此相逼，让你去娶了唐大小姐呢，现在看来却不是。”说完见北野北冽脸上并无惊讶之色，眉毛一挑：“你们也已经猜到了？”

　　北野道：“是。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想？”

　　秦斯笑道：“试探么？这并不难想。苏二少侠左臂上只有一个伤口，那么这铁蒺藜打在他臂上时定未散开。若真是唐门弟子，怎会连‘漫天花雨’的手法都没练会。唐门发暗器的手法颇为难学，外人难以模仿，但唐门的暗器又不难找。想来，八成是哪个和唐门有仇的，偷了几个暗器，再淬了毒，以求冒充唐门。”

　　北野叹了口气道：“我和哥哥也那么想。但如果不是唐门，解药可就更难找了。”

　　秦斯道：“这毒说穿了也不如何难解，七蜈膏而已。可惜不知是哪七种蜈蚣的毒液炼制的，一时间倒配不出解药。”

　　北野急道：“都不知道哪几种蜈蚣了，还不难解？”

　　秦斯一笑：“因为这毒虽然解药难配，但完全可以不用解药。”说着，反手拔出了头上蝴蝶扑花钗，将钗头刺入了苏北离尚未凝结的伤口处。

　　苏北冽拔剑喝道：“你做什么！”

　　秦斯笑道：“我真是在救人来着。北野小妹妹，麻烦你，去拿杯温水过来。”说完无视指着自己背心的岁寒剑，用蝴蝶钗在苏北离伤口附近连戳了五下，然后把唇贴了上去。

　　北冽、北野都怔怔地看着。秦斯吸了口血吐在地上，那血呈深紫之色，显然含有剧毒。秦斯扫了一眼毒血，面露不屑，又将唇贴上了伤口。

　　苏北冽上前道：“如果只是吸毒血就好的话，我来！”

　　秦斯吐出一口毒血，笑道：“阿冽，别闹。姬明悦给我吃过点儿东西，这种毒我是出不了事的，你可就不行了，呆会你也中毒了，我可不要救两个人么？那边傻站着的北野小妹妹，去倒杯水来。乖~”

　　北野无奈，出房倒水去了。苏北冽却心中一惊：“断肠客”姬明悦，昔年百药门用毒第一人，后来忽然销声匿迹，没想到是上了无迹崖。但此刻却也不便细问，只道：“那我做什么？”

　　秦斯道：“阿冽你看着我就好啦~”也不再说话，专心从苏北离手臂上一口一口吸出毒血。只见吸出毒血的颜色从深紫渐渐转为绛紫，再转为深红，待到吐出的血呈鲜红之色，秦斯道：“好了，你们给他上点儿金疮药，保证明儿就活蹦乱跳。”说完从苏北野手中接过茶杯，又问道：“我可饿了一天了。想来枕闲庄大名鼎鼎，不至于差我一口饭吧？”

　　* * *

　　苏北离醒来时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北野在床边两眼放空地看着他发呆。

　　见到苏北野的表情，苏北离顿时来了气：“哟，野丫头终于在外面野够了，想起回家这茬了？”

　　北野本想反唇相讥，但是念及苏北离身体状况，还是把这口气忍了：“哥哥陪客人去吃晚饭了，我去喊他们过来。”

　　苏北离的眼睛亮了亮：“大哥回来了？他赢了？”

　　北野并没有接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北野、苏北冽、秦斯三人一起踏进苏北离房间的时候，他正盯着屋顶出神。看到苏北冽，北离一声欢呼，跳下床，扑进了苏北冽怀里：“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担心你在昆仑出事！”语调绵软，浑然不似塞北之人。

　　苏北冽拍了拍他的背，正要答话，苏北离又开口了：“苏北野和你一起回来的？她之前不声不响地就跑了，留了封信，说什么要去昆仑帮你。她这武功能帮什么忙？我看只能添乱。是吧大哥？”

　　北野道：“苏北离，你刚醒就开始告我的状了？你怎么不问问谁救的你？”

　　苏北离冷笑一声：“哦？总不能是你吧？”

　　北野道：“自然不是，”一指秦斯，“是这位。道谢啊！”

　　被指着的秦斯脸现尴尬，正要说话，苏北冽却看不下去了：“你们两个都住口！二弟，这位是秦斯女侠……呃，秦斯姑娘，适才是她给你解的毒。”

　　苏北离看着秦斯，眨眨眼睛，有些手忙脚乱地理了理头发和衣服，随即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软软地道：“枕闲庄苏北离，多谢秦姑娘救命之恩，大恩没齿难忘。”

　　秦斯表情更尴尬了：“没什么没什么，真说不上救你的命。再说我只是来给你哥报个信的，而且是好事哟，”说着脸上浮现出狭促的笑意，“那么阿冽，你打算怎么办？”

　　苏北冽道：“明天出发，去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