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十四章 ...

  •   日子一直这么打打闹闹地过下去,转眼间年关就到了。
      谁也说不清楚年味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人们总是年复一年地抱怨着年味儿越来越淡,过年变得越来越没意思了,老式年间那股子热热闹闹的劲儿也一去不复返啦。变化确实是存在的:烟花开始管制,酒驾会被重罚,物价上涨的同时工资却古井无波,似乎我们期待的仪式感也正在一点点消失。
      但不管怎么说,抱怨归抱怨,大多数人依旧会排除万难往家里赶。数不清的游子们像溯源的鲑鱼一样,从毛细血管般精致的城市末梢,流回温暖扎实的乡村故土,即便山遥海阔,依旧风雪兼程。
      对联儿和年画是照例要贴的,讲究的人家还要往门楣上粘吊钱儿,红彤彤地随风飘动。“初一的饺子初二的面,初三的合子往家转” 切面条、烙合子,包好的饺子排满盖帘儿,一层层摞到小山那么高。蒸年糕要大量放金丝枣,蒸馒头要在顶上点一个圆圆的红点儿;烧热了大柴锅烀肉,肉块在汤里咕嘟嘟唱着歌,大人要盯紧了锅台防止孩子和猫狗偷吃,其实主要是怕他们离火太近烫到;收拾鸡鸭鱼,掏净内脏后就成了白条,码在大铁盆里备用;排出一缸缸的酱菜和渍物,因为按照老例儿初一不能够动刀动剪子,所以这些东西都得大量地做,只能多不能少,生怕不够吃。邻里之间也有不少互动,每逢到宰杀牲口时都会喊人来帮忙,老少爷们儿卷起袖子刮毛放血,临走时互相道着谢,每人都会得到一大块肉和几串血肠的犒赏。
      亲戚朋友们见面时一股子带着火药味儿的喜悦依旧熟悉得呛鼻子。男人们三句话离不开工作挣钱,暗中攀比着收入和资产。女眷们聚在屋里说媒拉纤儿,口中劈里啪啦地嗑着葵花籽,“呸”地吐出皮子在地上。总会有一群孩子拖着清鼻涕,在院子里的雪堆上疯跑,年年如此。等这一茬孩子长大,又会带他们的下一茬孩子回来继续跑,就没见断过。除夕夜一整个家族团聚,围着年夜饭桌高声谈笑,推杯换盏地醉啊,言语间又是关怀备至又是夹枪带棒,一年就见一次面,闹哄哄、乱糟糟,把一年来所受的苦辣酸甜都尽数抖落。
      红尘俗世的烟火味道,想来不过如此。

      很粗糙,很世俗,却也质朴。
      有时候想想,人活一世图个什么?可能不同的岁数会得出不同的感悟吧。年少的时候天地不惧,总觉得自己有无限的时间和可能去改变整个世界的规则。等到多活几年,经历过一些风雨坎坷,便会稍稍敛束起周身的锋芒,脾气磨成了耐性,在世道里兜兜转转。中年的时候精力越来越有限,都挂在身边的小圈子和里面的这帮人身上,身材发福的人躲进舒适区,只盼着父母无病无灾,孩子长点出息,家庭和睦别出什么岔子,再跟朋友们比比划划地较量,在积蓄和儿孙前途上比较出一些不痛不痒的高低。真正漂泊了一辈子后就什么都看开了,少年时期的天马行空,青年时期的委曲求全,中年时期的随遇而安,老来不过一句云淡风轻便能描述殆尽。后悔不后悔的事情都做过,人间的深坑和峰峦都踩了一遍,也信了正道无形,也信了因果循环。
      我是明白的。明白透了,但能不能过好这一生,难说。我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也可能活不完这一辈子。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安全感更没有依靠,在一群人的笑语欢颜里只觉得自己突兀的厉害。虽然平时总是一副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样子,实际上却悲观得难受,总会在最热闹的时候感到孤寂苍凉。明知道世俗的烟火温暖动人,身在其中却依旧觉得难以触碰,如同隔了一层磨砂玻璃般面目模糊。抑郁的症状就是这么扫兴,在合家团聚最喜庆的时候冷不防□□几刀。平时只能忍受,并不敢让外人有所察觉,生怕把负面情绪扩大化。
      好多人不理解抑郁症患者都在想些什么,也无法共情。要我说还是不要共情的好,毕竟这种事情太痛苦了。
      我们总是笑着笑着就会想到死。

      不过我有点儿不一样。其他病友都挺哥特的,像我这样有点精分的逗比估计少之又少。
      仰天长笑。

      “老叔!”“老叔你看看我!”“舅舅,舅舅!”……
      “!”
      被一群小孩儿围着,我头都大了三圈。当真怕什么来什么,平时就不待见孩子,结果还是跟爬满了猫的猫爬架一样,身上挂满了一个又一个小累赘,吵得爷耳朵里嗡嗡响。
      “谁干的?”我气急败坏地举着个空碗质问,然而没有一个人搭理。
      碗里本来是满满的浆糊,准备贴福字儿用的,照例会被偷吃掉一半。这种用面粉、白糖和清水熬出来的浆糊又黏又稠,甜甜软软的容易下咽,放在桌子上晾着,一个不注意就会被人端起来吸溜走一大口。后来我有一次在英国和朋友们过圣诞节,看见一堆小不点儿,争着去抢搅拌过曲奇面糊的碗,谁抢到了就伸出舌头“哧溜”一下舔掉碗底剩余的碎屑,一种熟悉的感觉突然涌现。
      好么,原来全世界熊孩子都一样啊!
      从冰箱里扯出一大袋冻梨打发他们。“吃完了都去外面玩,注意别弄衣服上。”刚才还吱吱喳喳的小东西们立刻安静下来,都听话地捧着梨咬开一个小口儿,四周响起一片吸溜吸溜的声音。
      唉,对!吃完了赶紧滚蛋。
      把他们轰出厢房后开始准备明天除夕夜要吃的饺子。父母辈的人都在陪奶奶聊天,堂哥堂姐们都跑去照看他们的孩子了(刚被我赶出去的那些),只有一个最小的姐姐跑来帮忙。小堂姐比我大几岁,参加工作好几年了,公共安全体制内的。平时和她关系铁,不仅因为她教过我几招挺实用的格斗技巧,更是因为————
      “我姐夫呢?”
      “回家了呀,”小堂姐一提到对方脸上就跟开了花似的:“你以为我不想跟她一块儿回去过年吗?我也没治啊!”
      对,我姐夫是个女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