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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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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杨纪堂领着江渔轻车熟路向后山走去。
江渔问道:“你来过这里?”
“没有,只是了解过。”
看不出所谓了解过的程度有多深。
比起前山寺院的香火鼎盛,庄严雄美,越往后山走,脱离了袅袅香烟,越显荒凉,山后几乎都是皇家赐给栖灵寺的田地,远看是男耕女织的田园风光。
走近时,江渔却从劳作者脸上看出了麻木,类似于樊家垛灾民的麻木,以及更甚。
况且这是在栖灵寺的地盘上,竟有男女老少耕织生活,也确实有些不可思议,看纪堂的表情反倒像是早就知道了,没什么惊奇。
走过一处村庄,或许不是村庄,只是许多木石搭起的勉强算作房屋的地方,在这些窝棚间,仅有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道,穿梭其间,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二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那是一种会使人联想到下水道中堆满蟑螂老鼠尸体的臭味。
这些房子无一例外都没有大门,一眼能望进屋内,空荡荡的没有摆设,只有发黑发霉的墙面与地面,乱糟糟的草榻,或许还躺着同样发黑发霉的人——腐臭味就是从这些屋里传来。
“为什么要来这儿?”江渔意识到,杨纪堂的目的兴许就是这个。
杨纪堂也没想到这里的生活条件如此之劣,皱眉道:“你可知这里住的都是什么人?”
“莫非是被栖灵寺僧人欺压的百姓?”江渔不由联想到很多,没办法,这里的环境恶劣如此,让人不得不这样想。
“不是,”她侧过头避开泥路上一滩类似呕吐物的东西,待肠胃的不安平息后,才沉声道:“扬州城虽富庶,但不代表不受灾祸。出家人慈悲为怀,栖灵寺僧人施天下饥馁悲田之苦,常年收留城中的老幼灾民,年年日日下来,寺中安置不了这么多人,便在后山单独开辟了一处田地供他们生活,只是我没想到……”
“没想到环境如此之差?”江渔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杨纪堂点头:“其实,大兴城的香积寺也有这样一个去处。”
江渔沉默,自她到隋朝以来,见识的都是天下开泰,四方无虞,却很少去想盛世背后的阴暗面,再是富庶的王朝,也有人无家可归,有人饱受奴役剥削之苦。
杨纪堂难得地说了许多话:“栖灵寺可以收留他们,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倒是有一法,就是将他们充作富贵人家的奴仆,兴许还能活得好些,可这些人如今虽是生活无着,却是有户籍的编户,没有逼人成贱民的道理。”
若成为贱民,那就是永无翻身之地,生生世世要被主家压榨下去,因此江渔也明白他们宁愿接受僧人布施苟活,不去大户人家乞食的原因,有些想当然地问道:“为何官府不出面救济?”
杨纪堂摇头:“每一次灾祸后,都会出现许多衣食无着的灾民,仅凭官府很难面面俱到,这次樊家垛也有不少待救济的老幼,官府最多送些钱粮。只是,孤身的老幼没有谋生手段,只能卖田以求生,难免沦落至此。”
二人已行至这片村庄的末尾,一路收获了不少探视与怪异的目光,江渔无心注意这些目光,她想起了樊家垛的人。
想得太入神时,不小心被路面一块突起的石头绊了一下,江渔抓住身边木棚的围栏才没绊倒,还没来得及庆幸,就闻到手心的臭味。那根围栏也不知是用什么木头搭的,经历风吹雨打后已朽了大半,一手木渣不说,还有一手腐臭的味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杨纪堂用手帕擦掉她手上的灰屑。
前面破败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一个猴一般的身影钻出,闪电般窜到二人面前,江渔的表情还停留于被照顾时的不好意思,眼中有些愕然。
窜出的人浑身污泥,身上散发着腐臭的味道,身形佝偻,江渔只能看见她油腻缠结如杂草的头发,在闻到那股味道时,杨纪堂不经意往后退了退,江渔也皱了下眉,倒不是厌恶,就是下意识想避开。
那人先开了口,是与形象极不相符的年轻女声,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夹杂了几句尖锐的俚语。
江渔听得发懵,却从对方指手画脚,甚至意欲伸手抓自己袖口的动作中意识到什么,也退了两步,轻声对杨纪堂道:“你能听懂吗?我怎么觉得她是要我们赔钱?”
那年轻女子见她们迟迟不动作,一脸凶神恶煞地伸手抓住了江渔的衣袖,留下乌黑的手印,她口中的扬州俚语实在难以辨认,江渔听得头疼,杨纪堂则干脆地将怀中铜板递给她,这才解了围。
那女子将铜板放在手里搓来揉去,这才一脸欣喜地放过了她们,转身砰的一声关上房门,随着门板带起的风又是一阵臭味传进鼻里。
杨纪堂明显还想问什么,却收了收,道:“走吧。”
江渔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越是为生活所迫的人越不在意所谓的礼义廉耻,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若放在平时,江渔定会据理力争,但此刻她对居住在此地的人却只有深深的同情,甚至连愤怒都感受不到多少,更多是悲哀。
只是不知纪堂是怎么想。
杨纪堂并没怎么想,或者说她并未表示自己的想法。
离开栖灵寺,又走回分叉口,卖带壳菱角的老妇依然在此处,她面前的菱角并未比来时少多少,看来香客们并不买账。
江渔犹豫了下,一改之前的态度,上前将那些菱角全买了下来,连老妇都不敢置信有这种好事。
杨纪堂并不觉得奇怪,笑了一笑作为鼓励。
江渔提着那一篮带壳菱角有些局促地解释:“我是看她可怜,还有心出来卖菱角补贴家用,方才我也看过了,这些菱角没有坏,只是保存不当,沾上了一些味道,实际上还能吃的……”
“买就买了,不用说这些。”杨纪堂握了握她的手:“情况比我想的还要糟糕些,你有什么主意吗?”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谈论正事,若不是因为太过苦恼,也不会说出口,只可惜江渔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说些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总之,只靠寺院庇佑太过无力,官府应该多出力才对,至少让他们能有正常的住处。”
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解答难题,杨纪堂也知当中的棘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治本的方法不是那么容易想出来的。
返回驿站,长公主将自己关在屋中忙碌个不停,又是翻阅官文又是遍阅史籍,江渔送盐水菱角时确认过了,这回看的都是正经书籍,绝不是素女经一类的。
日光很明亮,照在平整的书脊上,照在她如玉的手背上,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话。
还真是……还能见到她专心于政事的模样呢。
自己总得帮着做点什么。
江渔捧着脸,慢慢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鸽子精回来了。
本以为忘了账号密码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没想到真的发生了。
好不容易想起了密码,又要邮箱验证,结果邮箱密码被我忘了。
我又开始更新了,大概不会那么勤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