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今晚吃夜宵吗？》行走的蒲公英

86、第八十五章

　　一行车队自城中逶迤而来，行至半路时，天不作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连江南都难逃日渐寒凉的天气。

　　车队渐渐行往别人都趋之不及的樊家垛，在雨幕里渐渐消失了踪影。

　　这场秋雨带来的不止寒意，还有肃杀的气氛，秋雨过后的一两日，衣服木炭都是濡湿的，丢进火堆只能冒出呛人的烟气。

　　樊家垛里，众人呆在屋檐下，静默无言地看着溪流的对岸，雨势太大，溪流变得湍急浑浊，这场雨使得打扫工作不得不终止。但对岸病人的生死不能不顾，江渔带着几个壮汉冒着雨淌过溪水送去了粮食和草药，至今未归。

　　有负责看守的官兵淋着雨跑进来，捂着口鼻问道：“江姑娘呢？”

　　在这地方呆久了，眼神都变得木然而空洞，有人抬头道：“在对岸呢。”

　　“怎么还在对岸？”那官兵自言自语：“太守可是下令一定要把她带出来……”

　　瞬时，无数道不善的眼神射向他，那些空洞灰蒙的眸子浮现出警惕的敌意。

　　“你什么意思？”

　　“就是，现在只有江姑娘、秦县令管我们生死，你们还要她走？”

　　“几位大夫也是好人啊，不像你们这些官府走狗！”

　　那官兵没心情和他们争论，喝道：“江姑娘一介女流，留在这里能帮你们多少忙！有虞太守为你们殚精竭虑还不够吗？”

　　他还想说些什么，人群里传来一句小小声的“不够。”直把人气个半死。

　　忽然有人站起身，指着对岸道：“那不是江姑娘吗？”

　　江渔与几名壮汉一手提竹筐，一手举荷叶，淌过溪水。

　　江渔举的荷叶积了太多水珠，终是承受不住，弯下腰倾泻，水流打湿她半截肩膀，泥和水一同粘腻在身上，又冷又湿滑，很不舒服，她却笑得开心，晃了晃手中竹筐，筐内一大团黑泥被雨水冲开，露出白里透红的藕节。

　　官兵立马对她招手道：“江姑娘！虞太守让我来接你！”

　　江渔像没听到似的，和身后人把一个个竹筐放下，笑道：“我们看池塘里那么多藕，也不知是谁家的，没人摘可惜了，干脆拔了一些回来，今天大家一起喝藕汤！”

　　一片欢呼叫好声，在天灾面前，江渔苦中作乐的情绪感染了不少人。

　　那官兵急得抓耳挠腮：“江姑娘，虞太守还在等你呢。”

　　江渔往临时搭建的灶台走去，停也未停：“说多少次了，我呆满半月就出去。”

　　官兵追在她身后，像个跟班似的说道：“您和他们不一样，江姑娘体态康健，大家都看在眼里，不用拘泥于半个月的检查。”

　　木棚是随便撘的，雨水沿着缝隙滴滴答答落进来，把灶台弄得湿漉漉的，江渔躬身点火，却被湿柴的烟气呛了个半死，一边咳嗽着一边说：“这鬼天气真冷，等下你也喝一碗热藕汤再走，千万别和我客气。”

　　“……”

　　江渔在心里莞尔，这一招故作耳聋还是向长公主殿下学的，任你百般劝说，我自岿然不动。

　　官兵继续劝说无效，只好折身回报。

　　此时，虞太守所在的房里，并非只有他一人，张九娘亦在此间，坐在屋内一角。

　　听完官兵回报，虞太守捻须道：“九娘啊，不是我不诚心，江御厨执意呆在樊家垛，本官也很是担心。可别说三顾茅庐了，本官已派过六七次人，她依然不肯出来，实在没法了啊……”

　　张九娘小声道：“谢……谢太守，既然如此，能不能，让我也进去？”

　　这小娘子还是如以前一样，怯怯瑟缩，着实惹人怜爱，虞太守不声不响走近了些，笑道：“九娘的要求，本官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樊家垛现在瘟疫横行，九娘就这么进去，本官担心得紧……”

　　张九娘想往后退，却已到墙角退无可退，握紧了拳开口道：“我听说，樊家垛不是……不是人人有瘟疫，呆在干净的地方，就没事的。”

　　她整张脸都泛着红，能如此娇羞的小娘子可不多，虞太守笑意更甚，伸手要去拉她，嘴上道：“那这样吧，就坐我的马车，我同九娘一起去樊家垛……”

　　手还没够到，有人推开院门直闯进来，来者不止一人，其中一个小姑娘欢快地高声叫道：“谁要去樊家垛？带上我一个！”

　　一个明眸善睐的少女带着挎刀的侍卫走进来，好奇地打量屋内二人。

　　好事被打断，虞太守面青如铁，正要发火，就听那少女娇声道：“你就是扬州太守？咳咳，这是牛千卫将军裴一刀，奉朝廷命令前来查看疫情。”

　　朝廷怎么会知道的，还这么快就派了人来……虞太守色心顿收，心惊胆战地跪倒行礼，扯着嗓子高呼：“下官不知钦差前来，有失远迎啊！”

　　张九娘连忙绕过他，躲在独孤秋罗身后，忍着羞请求道：“这……这位姑娘，我同你们一起去。”

　　手撘的简陋草棚里，架着一口如瓮的大铁锅，锅中装满了香浓清甜的莲藕瘦肉汤，在凉寒的天气，香味浓郁的热汤最是熨帖。

　　排着长队的人伸长了脖子，光是闻到一点香气就足以让他们遐想锅中的美味，江渔掌勺为他们分汤，汤中有糯藕与肉块，在只有逢年过节才吃肉的百姓看来，已是奢华无比。

　　“排好队啊，插队就没有了，”她舀起一大勺汤扣在碗里，没好气地对忽然插到最前方的人道：“都说了不要插队……诶？”

　　来人是张九娘，被她一呵斥，不好意思地往旁边退让了几步，江渔先是喜，再是惊：“你怎么来了？这儿可是樊家垛村民住的地方，怎么能随便跑进来呢？”

　　张九娘听她责怪，又退了两步，眼神却不停望向她身后。

　　江渔觉得奇怪，还没回头，右肩就被拍了两下。

　　独属于独孤秋罗的轻快语调自身后响起：“你能来，我们怎么不能来！江小厨娘，这莲藕汤要有我的一份，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听这声音，江渔差点把木勺掉进汤里，瞪大了眼回头——身后这容貌姣好，杏眼明亮的少女，不是独孤秋罗还是谁？

　　她不可思议地问道：“怎么是你？你们怎么碰上一起了？”然后皱紧了眉：“看守的人也太不负责了吧，怎么随随便便让你们进来，多危险啊！”

　　张九娘低声道：“江姑娘在此处，不也很好吗？”

　　独孤秋罗赞同道：“是啊是啊，本姑娘是听说这里安全才来的，不然我会来找死吗？”

　　“就你胆子大，”江渔嘀咕了一句，挥了挥手中木勺道：“等我一下，马上就盛完了。”

　　“我帮你我帮你！”独孤秋罗像是见到什么好玩的事，挽起袖子要夺她的汤勺，对于没见过大锅饭的六小姐来说，这么多人分食一大锅汤，确实挺好玩的。

　　“你到底干嘛来的？不会是为了来添乱吧？”江渔无奈躲避她的动作，一勺热汤洒落了不少，等着喝汤的人一脸心疼。

　　张九娘在一旁低声地笑。

　　独孤秋罗忽然猛拍额头，想起什么似的，拉着江渔不放手，道：“差点忘了！还真有事！赶紧和我去马车上，裴将军有惊喜要给你！”

　　“裴……裴一刀？”江渔很迷惑，纪堂把独孤秋罗和裴一刀都派来了？加上将将早就跟随自己到了扬州城，那她一个人在公主府，岂不是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磨叽什么！不信你问张姑娘，是不是有惊喜？”独孤秋罗抬着下巴，很得意的模样。

　　张九娘屈服于她的“淫威”，怯怯道：“是……”

　　“走不走啊！”独孤秋罗拉着江渔的衣袖，催促不停。

　　江渔险些被她拽了个趔趄，没好气道：“别急啊，没看这么多人等着吗？我忙完就去。”

　　“不行！”独孤秋罗叉腰，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江渔无奈，还有这么多人在排队，总不能等自己把独孤秋罗收拾好了再继续盛汤。

　　她把汤勺递给张九娘，不好意思地合掌拜托道：“九娘，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很快回来。”

　　张九娘笑着从她手中接下汤勺，说了句什么，江渔没太听清，侧身附耳要她再说一遍。

　　只听她小声道：“是……是另一位姑娘要你过去。”

　　江渔震惊无比，一脸难以置信。

　　见被戳破，独孤秋罗也没瞒着：“还说给你个惊喜呢，算了算了，姐姐也来了，就在那边的马车上……”

　　她手指的方向，是不远的高处，裴一刀高大的身影在雨幕中很好辨别，他的身旁，一道若隐若现的绰约身影，撑着纸伞盈盈而立。

　　她们之间，只隔了几十丈。

　　那是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是隔着雨、隔着雪、哪怕隔着冰雹都不会认错的人，本以为彼此之间山重路遥，却没想她已从千里之外赶来。

　　顾不上还在下雨，江渔拔腿就冲了出去。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见她一溜烟没了影，独孤秋罗气得跳脚。

　　山坡上。

　　杨纪堂久候人不至，已下车观望了许久，见这人终于跑来，冷声道：“我回车上，你留在这儿。”

　　裴一刀是知道殿下与江渔关系的，将伞压了压，遮住自己的眼：“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