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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春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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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醒了?”赵通梦从一旁端过茶盘,四处张望了一眼小声道:“您晕过去了,徐公子将您抱到床上,我们要请大夫,他只说不要。您看,我们还是请一个来看看放心?”
沈媚娘看着她年轻的脸庞,微微摇头。
她看着很不解,眨巴着眼睛,还是说:“那通梦去请公子过来?”
沈媚娘眉间用力皱起,从喉中挤出一个“好”。
她刚出去一会儿,徐奄从外头进来了。来得很快,面无表情。
媚娘眼看着他快步迫近并从怀中抽出一张带血的帕子。
徐奄一眼不眨地盯着她,见她神色为之一暗,就知她有所隐瞒。低声愠怒道:“究竟怎么回事。”
沈媚娘知道再瞒不下去,沙哑着嗓子道:“那日台上失仪,就私下去了医馆。”
她停顿了几秒使喉间湿润些,才缓缓道:“是病。”
徐奄怔了一下,又笑又要问:“那么最坏如何?失声?那么你是失声的伶人,我是不肖的孽子,才叫做天造地设。”
沈媚娘也随他笑笑,右臂轻轻地安抚一样攀着公子的肩:“我会丧命。”
会丧命?以徐奄正得意的年纪,即使那样说了,他也不明白与人阴阳两隔是什么;他只知道一件绝不在预料内的最大坏事要降临,他没有准备。
“什么病症。”
“呕了血便时日无多了,公子不抱抱我吗?”
“什么病?!”
沈媚娘看着怒气冲冲的少年,觉得他好像幼时失去双亲的自己 ,悲哀又可怜。
这个从承哲跟来的徐二公子,有时像父亲,睿智深邃,对她总是殷勤打点、处处照拂,有时又孩子一样意气用事、单纯执拗;她的戏台下芸芸看客,他的年轻、他的声名、身世和富足叫他风采出众,卓尔不群;在她的小楼内,他又清高脆弱,她只好将他如婴儿包裹在襁褓,拢在两臂间哄着睡着。
沈媚娘安慰地、顺从地回答:“名字记不得了,总之是不治之症。”
徐奄来回踱了两圈,最后恶狠狠地指着床榻:“我会想办法。”“什么办法?!这是病。您可以请来全历安的名医,包下所有名贵的药材,可以掌握权势,安身立命,可以寻得娇妻美妾,绵延子嗣,您要是想杀人总也不用付出代价。您可以为所有人所不能为,翻云覆雨,遗世独立。但您救不了我。”
沈媚娘平静的语气刺痛了徐奄骄傲的心。
“我在世上越活越腻,若您不来缠着我早也死了。生老病死人生常态,都是个过程。您不用放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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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不如再等等?春贡马上开始了。”
“不必了,张大人陪着我们,也玩不尽兴。”裴佳客稍整袖口,“还是就此别过吧。”
她带着裴俊沿安招街向城门走,这一路人渐多,手上都提着灯。
“姐姐也买一个吗?”
佳客还没有回答,吱呀呀的声响就叫二人抬头,沿街只要有窗,不论是民居还是商铺都渐次推开,从里头,探出千百男女各异老少皆有的手,将千百只红灯笼架在窗台。从窗边探出的人们的脸,在红灯的映照下喜气洋洋——就连旅居此地的客栈住客也是一样。
裴俊回头,只见红浪直扑向禁宫,一瞬之间将其淹没,全城即刻发出映天的红光;周遭人声鼎沸,他看到小元帅照得红彤彤的面颊。
难怪她也惊诧。这是与肃杀的海中鱼岛完全不同的场面,是完完全全的热闹和喜庆,是活力,是精彩纷呈的大千世界,是人间。
漂泊在海上的“明月”,乘风破浪而至此地;久居广寒宫中,不食人间烟火的腹鱼人,才知道大陆原来意味着什么。
“她方才——”
“你就当作是好心。”张秀绰打断圆月,“滑头寻来那个东西,你带着吗?”
圆月方回过头,从袖口摸出一个古朴典雅的小匣来。
张秀绰抓近她的手腕一闻,微微点头:“确是好东西。”
“怎么,”圆月有些紧张,“今晚要去安招楼?”
“不去恐怕不行吧?”
“杜大小姐说了今晚要来寻公子。”
张秀绰用另一只手从圆月手中取过匣子。“先给她。不然惦记。”
二人边走边说,不知怎么顺着人潮就到了僻静处。
这是安招楼侧一处隐蔽的小巷,平日除了来往货物,几乎不为人知。二人见一位老妇正推着泔水向外走,回望身后街灯如昼喧闹非凡,大娘身影消失在转角,再转过头来,昏暗的狭巷里却不知何时靠着几个人影。
圆月本想往后退出,那老妪又将车推来停住。看来是一伙的。她抱紧了匣子,见二公子上前两步,突然一阵刀光剑影。几个来回后缠斗渐缓,才看清是拿着支防身的匕首在与几人打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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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斗不休,张秀绰双拳难敌四手,还要极力护住圆月,渐渐不支。圆月看在眼里,心急如焚,贴着墙根只把怀中的匣子抱好。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见到白光闪过,口中作呕,双腿瘫软,心想:“完了,完了。”
张秀绰也明白这回是阴沟里翻了船,拼死抵挡,心中却渐绝望。正是这样时刻,众人忽闻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高呼道:“天子脚下,也敢违法乱纪吗?!”张秀绰初没留意,而他对手几人却十分犹豫起来,等他一个个擒住了,回头,才看见竟是纸片一样迎风飘摇的表弟秀林,半倚着吓得小脸煞白的云青;还不等二人开口,从他们身后又转出一个人来——太监小秦。
小秦殷勤上前,为张秀绰整理衣冠。眼睛都没向匣子上瞥。圆月见他也来,只管盯着云青问:“二公子身体虚弱,需要静养,我是怎么吩咐的,你是怎么照顾的?”
张秀林右手向下虚按:“是我执意出来的,幸好是我们来了。”
圆月看他脸上光泽非常,就知道他还以为是自己叫住了匪徒,正为自己救了二公子很得意呢。也不拆穿他,只是点点头去看张秀绰的意思。
张秀绰道:“小秦先生,秀林是我老家来的表弟,他身子不太好,一般是不出门的。既然今日春贡,恰巧赶上这个热闹,你就代我做个东,带秀林四处转转,晚些时候再带他回府中罢了。”
小秦在张府许多日,终于摸到一点张府的秘密,虽然还想知道匣子是什么要给谁,也对这个老家来的病秧子有些怀疑。既然张秀绰如此开口,想想倒不如就顺水推舟。他于是一口应下,同那二人往反方向走去了。
见他三人渐行渐远,张秀绰才道:“他恐怕真的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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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月——”
“昨日——”
杜梨娇羞掩面,“乔公子先说吧。”“母亲要我下个月到老家去飨宴。”
“老家?宕苏?!”
乔騎看着杜梨浑圆睁大的双眼,天真可爱,措辞再三才说出:“我原是不愿意去,可若是不去则更难看,日后也更多折磨。”
杜梨忿忿道:“我原也想叫你反抗,可也知道你奈何她不了,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不如这样。”她赌气道,“她是你的母亲,不是我的,我替你回了她,你就不用去了。”
“杜二小姐,你替我回母亲吗?”乔騎惊讶地看看她,眼中带有几分难得的笑意。
杜梨敢这样说,早放下羞臊了,只是生气:“你母亲不喜欢我,也从没反对过公子你与我相见吧。”
乔騎知道,她是说母亲爱慕虚荣,觉得杜府的小姐帮得上他仕途,觉得杜梨入了门就可以任她揉圆搓扁。他有心辩解几句,可却辩无可辩。
杜梨知道他对这事耿耿于怀,也不多安慰他:“乔公子,她除了是你的母亲也就是一个老太,我棠梨不怕她。你就没有想过,你从前可以听之任之,今后许多事若是听凭她老太太胡闹,可是会出大乱子的。你让我帮帮你,我来把障碍解决。这一切都要改变,你可以选择我做你想要的家人,在你的母亲之外,你会有你想要的家庭 。”
乔騎听她陈词,只觉得仰慕佩服得要五体投地了,自己爱上了个女君子,他从前听说过,现在才亲眼见到,亲手牵住了。杜梨的勇敢令他也不顾一切起来:“好。杜二小姐。你都已经如此坦言,我怎能更怯懦踟蹰?回宕苏之前,我会择一吉日向杜大人提亲,宕苏,要么不回,要么我们二人同去!”
两个人执手相看,杜梨说着“好、好”。身后游行的花车热闹非凡,缓缓经过。多少年后,他们还都记得这年的春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