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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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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解欢去找佟半贤的时机很不错,因为如果解兰清醒着的话,佟半贤肯定是没有胆量再向解欢透露什么的。可偏偏解兰昏迷了,看着他只比死人在心窝上多一点暖和气的样子,佟半贤心里痛如刀绞,恨不得眼前躺着的人是解欢,而站在床边红了眼圈的人是自家公子。
那天解棣说的其实也是半吐半露——他心里到底是知道这个秘密要是被外人知道了,估计整个家族也就完了,况且他并非解氏核心人物,知道的有限。而佟半贤是跟在解兰身边实在太久,尽管没人跟他说,但自己揣摩了个八九不离十。
两个人的话结合起来,便成了个有点离奇的故事。
解氏发家是在清末,老祖宗是个不大不小的文官,家里妻妾成群,膝下还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们或从文或习武,都是孝顺又能干的好孩子;女儿尚未及笄,长得如花似玉,诗书女红中馈样样拿得出手,订亲的人家也是权贵之家。
一切都显得富足而美满,解老爷自己也很满意,他凭一己之力从一个贫家子弟奋斗到了如今的位置,着实是很值得骄傲的了。
可是,老天爷是个调皮鬼,看到谁春风得意便忍不住要去踩上两脚,或许他本来是想踩别人,可惜脚长得太大,他一脚下来就扁了整个大清朝,解家自然也就跟着倒了霉。
八国联军来了。
太后、皇帝、亲王、大臣们逃出了帝都,解老爷倒霉,因为夫人害了疟疾,半路上一家子就掉了队。解夫人连病带吓的去了半条命,解老爷连愁带气的也是憔悴得够呛,天天没事就在耽搁下来的这个小镇上转悠。解老爷看天是觉得日月无光,看地是觉得草木凋零,看人是觉得面目可憎,看看自己是觉得穷途末路,这叫一个长吁短叹啊。
突然有一天,解老爷面带喜色,将儿女们都召到面前,拿出一只核桃大的黑色石头。他告诉儿女们,自己在街上救了一个快要饿死的老乞丐,老乞丐为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就把这块家传的宝贝送给了他。
儿女们差点把眼睛看成斗鸡眼也没看出来这块黑石头宝贝在哪儿,解老爷得意地捻须解说,此物原来最相思……不是,最神奇之处在于,吃了它就可以让人有趋吉避凶的本领。
有个儿子就问,那为什么老乞丐自己不吃呢?
因为,从来福祸相依,事难两全,吃了它的人能让别人趋吉避凶,自己却难免要缠绵于病榻,苦不堪言。
想想看,谁会愿意用自己的健康来换取别人的鸿星高照呢?
解家小姐愿意。
她知道眼下是国家危难,解家的命运也是危机重重,一个不好就会家破人亡。所以,解小姐吃掉了那块黑石头。
从此解家果然就在重重危机之中吉星高照起来,在解小姐的指示下,解家的每个选择都是趋利避害的。小事上,解家走了偏僻的小路,可却避开了大路上洋人的枪炮追击;全家人靠一点雨水解渴,对眼前的水井视而不见,而其他喝了那口井里的水的人全都生了病,后来才发现井里扔着早就泡烂了的尸体;兜兜转转的居然又跟上了逃命的大部队。
后来在朝堂之上,解老爷从来没有站错队,一路高歌地升着官捞着钱,几个儿子也都有了独挡一面的本事。唯一遗憾的只有解小姐当真是一日比一日衰弱,而且退了亲——不退不行,总不能让她旺了夫家,却舍了娘家。
再后来,清廷被革了命,解家摇身一变混成了军阀。再再后来,军阀不当了,解家成了华夏新贵,帝都豪门。
在这百年变迁中,解小姐早就香消玉殒,但是她临终前却指定了一个接班人,是二哥家的一个儿子。这个男孩像他姑姑一样长年缠绵病榻,却用着模糊的预感引领家族继续荣耀下去,直到自己病死。
就这样,吉运在解家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一直传到了解舫身上,又到了解兰。
“……而你就是下一个。”佟半贤看着解欢说道。
解欢一怔,解棣可没跟他说这个。他眨巴眨巴眼睛,有点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下一个?”
佟半贤说:“对。”
解欢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小叔指定的我?”
他没忘记那个新鲜出炉的故事里,是解小姐在临终前指定她的一个侄子继承了自己的能力,所以想当然地认为每一任继承者都是上一代的指定。可是,小叔那么疼自己,怎么会舍得指定自己来继承这么悲惨的命运?
佟半贤紧盯着解欢的表情:“你会恨他吗?”
解欢想了一会儿,有些生气地看着佟半贤:“你骗人。小叔绝对不会害我。”
别人对他的好会掺水分,但解兰不会。如果连解兰对自己的好都要怀疑,那他就真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信的了。
这个回答似乎让佟半贤很满意,他盯着解欢的眼神不那么阴狠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每一任吉星是如何挑选出来的,但绝对不是当代吉星的指定。我到兰公子身边的时候,你也有三四岁了,那个时候你就已经被标记为继任者了。”
解欢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也就是说,因为我会是小叔之后的下一任吉星,所以家族才对我这么优待,从来不做要求,只有纵容宠溺。”
佟半贤同情地点头:“是的,因为他们需要你对家族的感情,感情越深厚,将来要你献身的时候你才越心甘情愿。”
一切的关爱都是为了最后的索取。
掩盖在温情之下的冷冰冰的交易。
解欢从婴儿时代起,就已注定要成为家族的献祭品,为了家族的荣耀。
有那么一瞬间,解欢觉得自己这十几年来睡的不是床,而是冷硬的祭台。自己得到过的那些纵容,是为了弥补今后十几二十年的苦痛,得到过的那些快乐此刻看来都太微不足道,那是预支了余生全部的幸福才换取的假相。
佟半贤缓缓地说道:“只要兰公子还活着,你就能健健康康的,所以不管撑得有多辛苦,他都不肯死。”
小叔不肯死,不是他怕死,而是因为他想让自己好好地活着。
大滴的泪珠悬挂在解欢浓密的长睫毛上,随着他下一个呼吸坠落。
佟半贤充满期待地望着解欢:“求你,让兰公子安安心心地去死,好吗?”
这么荒谬的请求,解欢却连一点可笑的感觉都没有,他甚至做不到开口拒绝。
一直在旁沉默倾听叶谲突然将手按在解欢胸口,缓慢而有力地上下移动着:“深呼吸。”
解欢下意识地听话照做,他觉得自己吸了好大一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没到达肺部就又急促地被呼了出去。
他觉得冷,心脏将血液输出给全身,但因为心寒,所以血液也都是冰冷的。
眼前没有镜子,所以解欢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模样有多可怜,连佟半贤都有些不忍心地移开了目光。
只有叶谲按在胸口的手是有温度的,解欢不自觉地便要贴过去,叶谲顺势拥抱住他。解欢居然还有余暇思考:小叶子平时体温挺低的,怎么今天比自己热乎呢?
明知道这样逼迫解欢不太好,但佟半贤觉得现在不让解欢答应下来,可能以后就没机会了。狠了狠心,他还是开口说道:“只要你跟兰公子说……”
叶谲打断了佟半贤的话,声音里有明显的不悦:“佟先生,这件事会有其他解决办法的,兰公子不一定非死不可,解欢也不一定非得当什么吉星。”
佟半贤还想再说什么,一个清朗而淡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佟兄,公子爷不喜欢你自作主张。”
长着狐狸眼的年轻人言谈举止颇有几分古意,他一出现就让佟半贤变了脸色,而叶谲也有些诧异——他竟然没有发现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长随小香向解欢微微欠身以示敬意,而后站直身体,眼看着佟半贤铁青着脸走开,这才又向解欢和叶谲点点头,潇洒地转身离去。
对解兰的称呼那么亲近,又能让佟半贤都听话离开,看来应该是解兰身边的得力之人,可是自己居然从来没见过。解欢有些郁闷,看来自己的小叔还真是有很多秘密啊。
叶谲见他已经缓了过来,便放开他,轻声道:“我们再想办法。”
解欢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让自己答应佟半贤,便点点头:“嗯,好。”
总会有办法的,挽救小叔的生命,也挽救自己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