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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真水无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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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谲没有带十字去解欢那里,而是把他带回了自己的房子。
十字好奇地东看看西摸摸,把房间都看过一遍,窗帘顺手拉上,然后靠墙席地一坐。
叶谲突然有点心酸,十字的行为看似无意,其实是已经检查过了房间里所有可能藏有监视器的地方,熟悉了家俱的摆放位置(如果突然发生打斗,那些家具不会成为障碍,只会成为随手可利用的武器),拉上窗帘是为了隔绝外面可能会有的监视和狙击手的视线。而他选择坐下的位置,如果有人从门外进来的话,第一眼绝对看不到他。
这是他们这种人的习惯,简直根深蒂固到了骨子里的习惯。不论外表再怎么像普通人,这些细节都在说明,他们再也不可能完全回归到普通人的生活里。
永远是这样防备着一切,永远不得安宁。
“老大,你就住这里啊?”十字用食指挠挠脸上的伤疤,问了句废话。
两个多年没见刚一见面就先打了一架的人在一起有什么可说的?叶谲也只能跟着说说废话:“是啊,还行吧?”
十字点头:“挺好的。”
两个人又没话说了,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终于决定各做各的事。叶谲拿了本书坐在沙发上看,十字倚着墙闭上眼睛睡着了。
至于十字的伤,两个人谁也没当回事,机械战士的复原能力超越常人,这点小伤连医院都不用去。
当然,就算需要去医院他们也是不能去的,不然医生们会以为终结者来了。
午餐叫了小区外面那家成都小吃的外卖,不知道那家的厨师到底是哪个菜系的,米饭煮得太软青菜又烧得太硬,辣椒不够辣胡椒倒是放了不少。不过两个人都是如果必要的话就算给碗猪食也能吃下去的人,自然都没什么讲究,尤其是十字,伤势恢复要耗费能量,把饭盒刮得一干二净,连颗胡椒粒都没剩下。
下午依旧是一个看书一个睡觉,傍晚时叶谲估莫解欢该从轩辕基地回来了,这才合上书,说:“晚上我不回来,你自便。”
十字睁开眼睛,眼神锐利,就像根本没睡着过一样:“我跟着你。”
叶谲断然拒绝:“不行。”
十字重复:“我跟着你。”
见叶谲还要说不行,十字皱起鼻子:“我一个人的话,可是会杀人的哦。”
叶谲淡笑:“帝都藏龙卧虎,你随意。”
十字撇了撇嘴,见叶谲真的不管他自己走了,便站起来掀开一角窗帘往下看,过了一会儿就看到叶谲从楼里走出来。叶谲似有所觉,抬头向十字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有如实质尖锐地刺痛十字的眉心。
十字放下窗帘,摸了摸眉心,嘴角扬起邪性十足的笑。
看到站在路边那个清瘦的身影时,解欢很没出息地红了眼圈,扑到叶谲身上就不下来了。叶谲诧异地拍抚着他的背,疑问地看向一脸无奈的绅士,不明白为何几个小时没见面,居然就让解少从嚣张小狮子化身娇宠小猫咪了。
解欢哽咽:“幻觉大师神马的太讨厌啦!”
原来为了训练解欢凝思守神的定力,林陌安排了一个幻觉大师给解欢当老师,结果那位仁兄十分恶趣味,于是这一天,解欢天上地下生离死别恩怨情仇酸甜苦辣人生百味尝了个遍,等训练结束一出来,顿觉自己是再世为人感慨万分!
“我眼睁睁地看着小禾苗在我面前被塞进绞肉机里,呕,重复了十八遍啊!NND,我都快被吓成精神病了,那个狗屁幻觉大师是变态!变态!要不是最后我从幻境中挣扎出来,小禾苗还得第十九次被被绞成肉馅。呜呜呜,恐怖片都没这么变态的。”解欢眼泪汪汪地诉说着,脚下虚浮,脸色惨白,一副被好生蹂躏过的样子。
绅士有点尴尬地看着解欢赖在叶谲身上当考拉的样子,摸摸鼻子:“时间有点紧,头儿希望他能尽快适应。”
解欢控诉:“这是揠苗助长!”
绅士辩解:“头儿说你有潜力,但是得先把你那种被惯出来的娇气打磨掉了才行。”
解欢不承认:“我从小练功夫,每天跑三千米,打沙袋打到手上皮开肉绽,骨头断了都不吭一声,我娇气?”
绅士给他个白眼:“贞子刚从井里爬出来你就往常禾背后躲,一顿没吃着合心意的饭菜你就要扔盘子,内裤不是CK的你就宁可真空遛鸟,让你学点知识不到二十分钟你就跟长了痔疮似的坐不住,别人说你一句你能记恨上三年,连双袜子都没自己洗过的人还说自己不娇气?”
“……你是被小禾苗附体了吧?他在借着你的嘴散发他的怨念么?”解欢终于放开叶谲了,冲着绅士直翻白眼,“哎,我就不明白了,是,你说得都对,我怕鬼怕饿没耐心,可是,这是什么大毛病吗?你满帝都瞅瞅,跟解氏差不多身家的,哪个家里的小孩没点毛病?就是一般人家的小孩不也一样大同小异吗?差别只在于他们不能每条内裤都是CK的,没有个全能管家侍候着,要有我这条件,你看他们矫情不矫情。可那又怎样?我至少没吸毒没玩小姑娘没犯法吧?你们干嘛非要在这上面跟我过不去呢?”
绅士脸色有些难看,叶谲插口:“站路边上说这些不太好吧?我们就快吸引来围观群众了。”
于是,地点转移,某咖啡馆。
解欢一口气喝光一大杯冰可乐,又招手叫了一杯,用吸管拨着冰块,看也不看品着绿茶的绅士。任何一个人被精神折磨了一整天之后,都不可能给这些的始作甬者什么好脸色——就算出主意的是林陌,可执行人是绅士啊。
绅士也没有理会解欢,反而和叶谲聊起天来:“小叶,你好像从来不喝白水以外的饮料?”
解欢好奇地看看,果然,叶谲握在手中的是一杯温水。
叶谲笑笑:“也不是绝对的,不过能喝水的时候,我还是更喜欢喝水。”
绅士问:“为了保持头脑清醒?”
叶谲只是笑。
绅士又问:“喝过很难喝的东西?”
解欢好奇得连冰块也不拨弄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叶谲。
叶谲还是笑。
绅士突然把话题抛给解欢:“解少喝过的最难喝的东西是什么?”
解欢立刻皱了皱鼻子:“中药。”浓浓一大碗中药灌下去,苦得连肝都要呕出来。
绅士说:“解少知道我喝过的最难喝的东西是什么吗?”
解欢咕咕怪笑:“亁汁。”想想又坏心眼地补充:“猫尿。”
绅士又好笑又好气:“当时如果真有猫尿的话我也会喝的。”
解欢微怔。
绅士说:“其实我当时遇到的状况也不算多稀奇,大概解少看看军事片、灾难片之类的也能看到相似的情节。我以前当过兵,有一次执行任务——时间地点任务内容还没到解密的时限,你就不用问了——当时经过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我和战友走散了,负了伤,所有补给全部遗失。处在那么一个危机重重的山林里,还要随时准备和追上来的敌人展开战斗,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因为对环境不熟悉,我一直没找到水源,只能靠收集草叶上的露水、沙子里渗出的泥水和动物的血来生存。五天之后,我终于找到了一处水源,是一个小小的泥坑,里面还漂着昆虫的尸体、动物的粪便……谢天谢地,就是靠那个泥坑里的水,终于支持着我活着走出了那片山林。”
他似笑非笑地看看解欢:“如果是你,你能一个人从那种地方走出来吗?”
解欢愣了一会儿,兀自强辩:“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呢?当然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因为我毕竟没有遇到过那种情况。可是,就算是你,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你也一样不能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
绅士深吸一口气:“是,在事情发生之前,我的确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可能活下来,但是,我知道自己有七成的可能性活下来。因为我所接受的训练教给了我在那种环境下如何最大限度地去完成任务并保全自己,所以我才没有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惊慌、崩溃,还能有体力去给自己找一条生路。解欢,即使你功夫不错,身体可以承受住高强度的打击,可是真要把你放在那么一个环境里,很可能你的身体还没垮,精神就已经先崩溃了。”
解欢还想说什么,叶谲却打断他的话:“绅士说得是对的。解欢,你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可能’、‘或许’这样不确定因素上。你的意志力是你身上最薄弱的一环。”
闷闷地喝了口可乐,把冰块在嘴里嚼得咔咔响,解欢说:“可是我又不会落到他那种境地。”
绅士冷笑:“也许不会。也许更糟。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解欢想反驳,但却又不得不承认绅士的话有几分道理。他过去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刀灵附体啊,可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不也一样发生了吗?
再说,自己凭什么笃定就不会落到像绅士那样的境地呢?是因为确定自己不会去当兵,更不会去执行什么连保密期都需要个几十年的任务吗?可是,如果是另一种情况,比如被跟解氏有仇的人绑架扔到热带雨林里呢?
是未雨绸缪还是杞人忧天,只在于事情究竟有没有真的发生。可是不管怎样,未雨绸缪都要比亡羊补牢来得好一些吧?况且,万一事情发生的时候连亡羊补牢的机会都没有,那不是更惨?
可是……他真的不服气,凭什么绅士就认定他的意志力不行?
……好吧,他承认,他平时是好逸恶劳了一点,是拈轻怕重了一点,是没忍耐力了一点……可那不也是因为他的生活环境没有给他去吃苦的机会吗?什么事情都有小禾苗侍候得好好的。
诶?万一有一天小禾苗辞职不干了呢?那怎么办?
解欢恶狠狠地咬冰块!
那就、那就给他加薪!
要是加了薪他也不干呢?
那就、那就再找一个像小禾苗那么全才的管家来。
可是,万一找不到呢?
那就、那就找两个,再不行就找一个团队来。就不相信一群人抵不过一个常禾。再说了,本少爷这么好的雇主,他常禾凭什么不要啊?凭什么啊?
……不知不觉间,解欢的思维已经彻底地偏离了话题的方向,歪到不知何处去了。
绅士看看叶谲:“你喝过最难喝的东西是什么?”
叶谲叹了口气,知道绅士是希望通过自己来让解欢警醒一下,但是他这种问题的背后未必就不是出于他自己的好奇心。
解欢的注意力也被这句问话给拉了回来,咬着吸管忽闪着桃花眼看着叶谲,只差在脸上写上“我好想听你说”这样的话了。
垂眸看看细长的玻璃杯里的温水,叶谲说:“有一次我和六个……队员,一起被关进一间密室。”他不知道如何界定那些一起受训的孩子,那不是同伴,更不是绅士口中的战友,他只能用“队员”这样很职能性的词语来代表他们。他甚至不想称他们为“队友”,因为他们从来就不是朋友。
“最高温度超过四十度的夏天,没有窗,没有灯,没有通气孔,门从外面上锁,什么声音也传不进来。没有水,没有食物,也没有……武器。从被关进去那一刻开始计时,十天之后,我们七个人,只有一个可以活着离开那间屋子。”叶谲的语气淡漠。
解欢傻傻地问:“那后来呢?”
叶谲飞快地抬起眼皮看了解欢一眼,嘴角一勾:“我就在你眼前啊。”
就是说,他是那七个人里唯一活下来的——彻底的黑暗中无法判断时间,不知道自己度过了五分钟还是一个小时,五感被剥夺,身边是六具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尸体,慢慢变冷僵硬,甚至慢慢腐臭……
十天,人或许可以十天不吃东西,但不能十天不喝水。那么叶谲是怎么活下来的?
是靠喝血吗?
可是,如果在进去的第一天在七个人的互相残杀中,就只剩他一个人活下来,那么尸体的血液会很快凝结,他仍然撑不到第十天。除非,那些人不是一次就死光的。
绅士觉得身上慢慢发冷,眼前这淡然微笑、纤秀漂亮的男孩子,或许曾经将他的队员当作食物储备一样,一个接一个有条不紊地杀死,依靠他们的血肉活下来。
这得是多么钢铁般的神经和强悍到变态的心理素质才能做到啊?
他居然没有疯?
不,或许他早就已经精神不正常了吧?
绅士忽然觉得杯中的绿茶有些难以下咽。
解欢呆呆地看了叶谲一会儿,忽然感叹:“啊,真好,差一点我就见不着你啦!”他感动地抓住叶谲的手:“小叶子,你真是吃了不少苦,晚上我让小禾苗做好吃的给你补补!”
绅士嘴角抽搐,真不知道解欢是神经太大条,还是迟钝到根本就没想到那些叶谲没有说明白的话。
看着解欢清亮的眼神,叶谲勾起的嘴角线条慢慢变得柔和:“也不算很苦。你知道,我从小学古武的,有一门心法可以让呼吸心跳都变得缓慢,减少能量消耗,人的生理需求就不那么强烈了。据说有些瑜伽大师,在地底被埋上一个月,再挖出来都还能活着。我练的心法虽然没那么厉害,不过撑过十天还是可以的。”
因为是解欢,所以他才愿意多说些话来解释,至于其他人,就算当他是喝人血吃人肉的恶魔他也不在意。况且,如果他不会这门心法,或者时间长到单凭心法也支持不下去的话,他也不能肯定自己真的就不会变成恶魔。
解欢感叹:“我知道我知道,龟息大法嘛。太厉害了!”
叶谲茫然,他那门心法不叫龟息大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