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法则》路苔生

46、幽兰不语

　　Chapter30幽兰不语
　　佟半贤把注射器放回床头柜的药箱里，低头注视着因药物的作用而沉睡过去的解兰。
　　解兰的眉头紧皱着，眉心都留下了川字的纹路，刚才因为剧烈的疼痛有一些生理性的眼泪润湿了眼角，现在还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佟半贤看着那抹水光发怔，他跟随解兰十几年，除了这种无法自控的身体自然反应下的眼泪，他从没见解兰哭过。
　　有时候佟半贤会想像把自己代入到解兰的身份中，但每次不超过十分钟他就会心痛如绞地放弃。
　　那种生活，生不如死。即使是想像，他都难受得想要自杀。
　　真的，对于这个叫解兰的男人来说，死亡不是软弱和逃避，而是惟一可以寻求的解脱。
　　佟半贤是在解兰十四岁那年成为他的贴身保镖的，佟半贤不知道解兰为什么会从一大批候选人中挑中自己，可以肯定的是那绝不会仅仅是因为自己身手出色，或是解兰能提前预知到他有朝一日会爆发异能潜力。后来他也曾就这个问题问过解兰，解兰却笑而不答。
　　二十六岁的解兰是温和睿智的，是虚弱到随时会停止呼吸的，那么十四岁的解兰是什么样子？
　　有时候佟半贤看到解欢，就像看到十二年前的那个少年的影子，漂亮、聪明、健康、活泼、敏感、倔强，不太会体贴别人，但是心地善良。
　　看到他，会想到生命力蓬勃的小树，每一片枝叶都是向着阳光生长的。
　　那时的解兰和现在的解欢在家族中的地位都是如此相似，他们被所有人纵容着，好像得到最多的宠爱，但事实上却在被同一个谎言欺骗着。而且解兰也有一个身体很不好的叔叔，解舫。但是两个人却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十四岁的解兰聪明得让人害怕，后来佟半贤才发觉早在那个时候解兰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将要经历什么样的命运，通过解舫久久凝视他的悲切怜悯的眼神。相比之下解欢的懵懂天真让佟半贤羡慕。
　　那个时候解兰就开始瞒着解家组建六界，等到解舫去世，解兰迎接来他的命运，身体开始一天比一天虚弱，直到有一天再没有办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出门的时候，六界已经成为华夏异能界不容忽视的奇葩。而佟半贤早在这之前就已经成为解兰最忠诚的卫士和助手。
　　这十几年来，佟半贤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接近和了解兰，也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希望他能健康地活下去，或者，没有痛苦地死去。而这两条路，或许都需要牺牲一个人，一个解兰最珍视的孩子，解欢。
　　看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解兰，将被角小心地掖整齐，佟半贤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陷入了沉思。三个小时之后，他轻声唤醒了解兰。
　　解兰好像在从一个很深的泥沼里努力挣扎出来一样，半晌才真正清醒过来，轻轻叹了口气，对一脸担忧的佟半贤笑了笑。
　　佟半贤俯身抱起解兰走进浴室，把他放进注满温水的浴缸里，动作很快但却十分轻柔地帮解兰洗澡。
　　解兰闭上眼睛，等佟半贤用水冲掉他头上的泡沫，水珠顺着尖瘦的下巴滴下去，落在胸骨一根根看得分明的胸膛上，佟半贤眼神一黯。
　　“发什么呆啊？过来帮我洗澡。……哎，别傻站着啦，这个工作很重要，因为我有点小洁癖。”十四岁的解兰泡在浴缸里看着僵立在门口的佟半贤，大概是佟半贤发傻的样子太好笑，解兰笑得胸口震动，那里的皮肤滑腻洁白，虽然单薄但却手感很好——这是佟半贤无奈地用浴液涂抹他身体时一闪而过的念头。
　　那时候佟半贤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保镖工作还包括替雇主洗澡这样的内容，他甚至一度怀疑解兰是不是在勾引自己——虽然他没发现自己哪里值得被勾引的。
　　第一次帮人洗澡，佟半贤笨手笨脚得拿捏不好力道，让解兰那具青涩的少年的身体多了好几处瘀青。解兰没有在意，佟半贤却窘得满脸通红，他是来保护他的，不是来伤害他的。
　　在用浴巾帮这个总是微笑的少年擦干身体的时候，佟半贤听到他低声说：“总得习惯这种事的，这是演习。”
　　这是演习。
　　在那之后他们还做过其他的演习，这使得佟半贤在解兰真正失去自主行动能力之前就熟悉了如何仔细小心地照顾他。只是不知道当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在为自己将来的命运做各种“演习”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帮解兰穿好衣服，放进轮椅，佟半贤推着他走进客厅，那里已经有一个等了很久已经很不耐烦的男人。
　　“兰公子。”一看到解兰进来，那个男人就急忙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解兰微笑：“棣叔来啦，请坐。”
　　解棣说：“有一阵子没来探望兰公子了，看着气色比之前好很多，最近身体还好吧？”
　　佟半贤心中冷笑，就是一千度的近视也看得出来解兰现在的状况比前一阵子要差了不少，解棣居然还有脸这么说。
　　解兰微笑：“还好，总是这样子也就习惯了。”
　　解棣说：“兰公子这些年受苦了。不过你可是解家的支柱，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说了半天虚伪客套的话，解棣才道明自己来的目的：“这次我的公司在S市要投标一项工程，不过竞争对手的实力很强，我们胜算不大。不知道……兰公子能不能……”他试探地看着解兰。
　　解兰微笑：“放心去做吧棣叔，可以成功的。”
　　解棣很高兴：“谢谢兰公子。”
　　目的达成他就在这里坐不住了，解兰很善解人意地说自己还要休息，解棣趁机告辞。
　　送走了解棣，佟半贤才不满地说：“投标工程这种小事也来麻烦您，解棣也太贪心了。”
　　解兰平静地说：“棣叔为人还是不错的，他的公司给很多退伍军人提供了工作机会，做慈善也还算积极。能帮他就帮一下吧。”
　　佟半贤哼了一声：“要不是这种小事六界的力量就可以做了，用不着劳烦您，我根本就不会让他进门。”
　　解兰笑笑：“半贤，你不可能把所有解家的人都拦在门外的，况且你也知道，就算拦住了他们，对我来讲也没有多大作用。”
　　佟半贤神色黯然。
　　解兰改变话题：“小欢和他那位朋友快来了吧？”
　　佟半贤说：“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在解兰的催促下，他把轮椅推到能看见门外情景的窗口。
　　大约半个小时后，解欢和叶谲并肩出现在门口。
　　“小叔！”一进门解欢就跳过来给了解兰一个克制的拥抱和一个吻颊礼，甜蜜得简直像冒着傻气粉红色泡泡的小姑娘，第一次看见解欢这等表现的叶谲差点笑出声来。
　　解兰像拍宠物小狗一样拍拍解欢的脑袋，从他的眼神和笑容里叶谲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疼爱这个侄子。
　　看到解兰的视线移向自己，叶谲礼貌地躬身：“解先生您好，我叫叶谲。”
　　解兰温和地一笑：“不用这么客气，跟着小欢叫我小叔就好。”
　　叶谲从善如流：“小叔好。”
　　解欢看看叶谲，又看看解兰，突然冒出来一句：“小叔，我发现你和叶谲笑起来的样子很像啊。”
　　叶谲默默看着微笑的解兰，不用去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微笑的确和解兰有些相像。
　　除了对解欢和佟半贤，解兰的微笑都是面具，而叶谲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是偏偏两个人又都知道，解欢说他俩笑起来像不是在说两张面具的相似，可到底是什么，恐怕连解欢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隐藏在微笑之下的试探防备？或许是笑颜之后不停计算的诡计？或许是温和背后的冷酷坚忍？
　　因为体力不支，解兰大多时间都只是坐在轮椅里含笑看着解欢，听他讲东讲西的，而佟半贤也不是个爱讲话的人。发现这点之后，叶谲便很体贴地不时发言，以免解欢一个人唱独角戏太寂寞。解欢说得更高兴了，几乎手舞足蹈起来。
　　解兰看向叶谲的眼神多了点暖意，对叶谲的来历他始终心存疑虑，自己的侄子是什么性格他很了解，能让解欢带到自己面前来的朋友可是只有叶谲一个人啊。如果叶谲想对解欢不利，这个傻侄子大概会自己给人家递刀，并且不会多问一句为什么。
　　还好，叶谲不想伤害解欢。
　　为什么解兰这样肯定？
　　就如同当初他从那么多人里一眼就选中了佟半贤，而不是其它看起来更可靠、更能干的保镖；现在他也赞同叶谲可以成为解欢的朋友。
　　那是一种奇妙的天赋，与生俱来，清晰地感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是爱还是恨，是关心还是冷淡，是可以信任的还是需要防备的。这种天赋或许可以称之为异能，但是大多数异能者都会认为这种异能很鸡肋，因为它不能攻击、不能防卫，也不能像“诱惑”这类异能一样来为自己谋利。
　　可是，解兰却运用这项天赋为自己找到最忠诚的助手，并建立起六界。
　　“你别光笑啊，你说那个胆小鬼江小虾是不是挺逗的？啊？”解欢勾住叶谲的脖子，非要他支持自己的观点。
　　而不爱背后说人坏话的叶谲光是笑个不停。
　　解兰看着他们也笑起来，苍白的脸上有生命力的色泽在浮现。

作者有话说

　　天好热啊天好热好热好热
天啊，除了下雨之外，能下钱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