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遇 ...
-
乾国地处五国之北，气候向来寒冷，此刻正值严冬，大雪纷飞，似乎要将天地都埋葬。蒙山位于乾国与泱国交界之处，高耸巍峨。传闻山上有妖魔出没，食人血肉，进山者无一人生还，因而蒙山更加荒无人烟。而这时在蒙山之下，却只见茫茫的白色中，有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
这个人的背上还有一个人，因此在风雪里走的很是艰难，他背着的人一动不动，似是丧失了生气。
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一个身穿白色披风的人注意到了他，不由得朗声喊道：“公子，放下那人吧，否则你也会死的。”
那人充耳不闻，继续背着背上的人艰难的走着。
“公子，何苦执着，那人……”
白衣人话音未落，那个人便已跪倒在了雪地里，再也没有起来。
乾国重兵，几乎每座城都有军队驻守。蒙山不远处的小城名为晖城，城中人口不多，却因为坐落于边境，而成为了乾国大将军魏明所驻守的城市。因而晖城中民风淳朴，夜不闭户。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时节里，晖城中十分安静，街道空空荡荡，更显得雪地里走来的白衣人身形单薄。白衣人背上有人，手上还拉着一个小孩子，步履却丝毫不减，从容冷静，他直直的走进了将军府。
“多谢江公子救犬子一命。”
宽宏富丽的将军府堂屋内，坐在主座上的男人向一旁端坐的白衣人点头致谢。
“魏将军言重了，”白衣的江雪寒淡淡笑道，“贵公子也是有韧力之人，竟能从那吃人的蒙山里走出来。”
魏明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眼神却不由飘向了江雪寒身边的小女孩。女孩穿着红色的棉衣，看起来只有四五岁，模样十分可爱。魏明思忖的时候，这女孩抬起头来，与他视线撞了个正着，然后毫不在意的转过头去，扯了扯江雪寒的袖子道：“师父。”
魏明一惊，为这女孩的反应，也为那一声“师父”。他不由看向江雪寒，说：“不知江公子何时收的徒弟？”
“不叨扰魏将军了，”江雪寒拿起桌上的剑，拱手温润一笑：“告辞。”
魏明也顾不得多问，连忙起身送他出门。要知道江雪寒可是五国最负盛名的剑术师，想拜他为师者数不胜数，没有人会愿意怠慢甚至得罪他。魏明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一旁的小女孩，疑问脱口而出：“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江雪寒已经跨过了门槛，抬头看着门外脸色苍白的少年，脸上是万年不变的笑容。
“她名，思。”
十九岁的魏子扬跪在堂屋中央，任他的父亲训斥他，一言不发。
“不要装哑巴，”魏明皱眉看着自己的大儿子，烦躁不已，“一个人突然跑出去就算了，欠江雪寒一个人情也就算了，可你现在背回来一个人算怎么回事？你都快到弱冠之年了，能不能成熟一点？”
魏子扬轻声道：“他们救过我的命，可他们受难时，我只能救出这一人。”他抬头看着自己父亲微怔的脸，眼神坚定，“父亲，您教导我要知恩图报，那么现在，您要把我和我的恩人一起赶出魏府吗？！”
魏明不由得揉了揉眉心。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可关键是，自家儿子背回来的，不一定是人啊！魏家一向有恩必报，如今魏子扬已经把人背回来了，哪怕那是个罪不容诛的犯人，魏家也会死护着他！思及此，魏明叹了口气，无奈的说：“罢，你们都留下。你好生歇养，下个月的战事就不必参加了。”
“多谢父亲。”魏子扬俯首，而后起身缓缓退了出来。
当他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发现他离去时还要求紧闭的门窗此刻被全部打开，冷风携着细雪尽数飞了进去。一旁的侍女连忙跑上前对他说：“大公子，是您带来的公子要求把门窗全部打开的，对不起，奴婢这就去关上。”
“不用了，你们暂且退下吧。”他叫住侍女，大步走进了房门内。
魏子扬的屋内本就没有多少摆设，风雪的肆虐更是让这里添了几分冷清。屋后本来有他亲手搭制的木台，平时用两扇镂空雕花的木门掩着。此刻，木门被大开，一人正倚门而坐，抬头望着屋后的梅树，一头月光般的银发似是时刻都要融在雪里一般。
魏子扬驱散了所有的家仆侍女，走上前去和那人坐在一起。不过，银发的人靠在左边的门上，而他靠在右边的门上。两人沉默着一起看白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被毫不留情的北风吹上去，再落下来，宛如一场梦境。
天色暗下来以后，魏子扬径自离去，睡在了自家的客房里。
第二天一早，他过来时又看到和昨日相同的场景，只是那人的银发，似乎在一夜之间又长了许多，在地板上铺张开来，有一种不真实的美丽。他沉默的坐下，依旧陪那人看了一天的雪。
第三天，雪仍未停，不过这次他过去时，那人身边多了一团东西。魏子扬走近了才发现，那是自己六岁的弟弟，魏子泱。子泱不知怎么找到这里的，缩成一团靠在那人腿边睡着了。而一向厌恶生人靠近的那人，竟也没有反感，只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看雪。子扬站在他们背后看了一会儿，这才靠在右边的门上，一言不发地继续看雪。天色暗下来后，他起身去抱子泱离开，刚刚转身，子扬就听见了他此生最难忘的声音。
那人对他说：“谢谢。”
他愣了好久，才咧着嘴笑了：“客气。”
把子泱交给他的侍女时，孩子突然醒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他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十三岁的弟弟，看他认真的对自己说：“兄长，那位哥哥，很好看。”
“嗯，我知道。”子扬笑着说。
子扬知道，他带回来的，并不是人，而是天生貌美的雪妖。他十六岁那年误打误撞进入蒙山，见到了这些面容精致的白衣妖怪，并深深为之惊艳。他们看到满身血污的他，没有躲避，没有嫌弃，反而好奇的凑上来，浅紫色眼眸里不带任何表情的看着他。这样的场景着实诡异，饶是经常进山打猎的子扬都有些害怕，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接下来，耳畔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子扬偷偷掀开眼皮向四周看了看，那些银发的妖怪依旧是围在他周围，可也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子扬被这目光注视的久了，下意识地抬手摸摸鼻子，然后不经意一瞥，愣住了。
手，他的手，骨节分明，被雪冻得又干又红，一如往昔，可是子扬却说不出话来。他又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虽然有些破烂，却依旧干干净净。刚才，明明不是那样的。他刚刚才和一只觅食的虎争斗了一番，身上全都是血，都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那只虎的。
子扬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些妖怪刚才在做什么。他又摸摸鼻子，抬起头来想说什么，却只看到一个妖怪站在自己面前，漂亮得让人说不出话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深紫色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
子扬突然觉得自己脸有点烫。
他还没说什么，那深眸的妖怪就转身离去了。子扬自讨没趣，也转身去找下山的路了。
过了几天，他没忍住，沿着之前的路走上了蒙山。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去干嘛，却控制不住期待的心。而这次，他没有见到美丽的妖怪，反而遇到了一群饿了半个冬天的狼，看到那几双闪着光芒的眼睛时，子扬几乎停止呼吸。他到现在也记不起那时发生了什么，只是记得，在视线里出现一双紫色的眸子时，他忽然就安心了。
那些妖怪救了他一命。
这次他没有下山，小心的隐藏在一旁，偷偷观察这些妖怪。他们长得真是很漂亮，银色的长发披散着，就像雪一样。不，是比雪还要美。咦？他们就一直坐在雪地里？都不动的吗？看着这些几乎要和雪融为一体的妖怪，子扬不由皱眉。
这时，有一个妖怪转过身来，看向了他的方向，深紫色的眼眸在雪里尤为显眼。
子扬呆住了，后知后觉的藏起头，又思考了一会儿，头也不回的下山了。
将近一个月后，他鬼鬼祟祟的上了蒙山。这次他并不是空手而来，而是极尽所能的带了很多小玩意儿，无一不是颜色鲜艳。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想让这些妖怪开心。意料之中的是，那些东西很受欢迎，他们几乎是一拥而上，迅速抢光了。子扬摸着鼻子，说:“你们喜欢就好。”
没人回应他。
子扬向四周看了看，犹豫不决地向独自站在一边的妖怪走去，朝他伸出右手。深紫色的眸子看向他手里的玉珠，再抬头看着他，而主人一言不发。
子扬抿了抿唇，说:“送给你。”
妖怪又看向那颗玉珠，沉默一会儿后转过头，对着蒙山里苍茫的雪发呆。在他转头的那一刻，子扬手里的玉珠就消失了，转而出现在了他手上。
子扬不由得笑了。
在那之后，他经常会来到蒙山上，找这些妖怪玩，每次都会带一些色彩斑斓的小东西。妖怪们很喜欢这些，以至于每天都会守在山路上，等着他的到来。
子扬很喜欢这些妖怪，觉得他们既美丽，又善良单纯，怎么会是人们口中食人血肉的妖魔？定是不了解的人撒播的谣言吧。
但是那一天，他上山来时，只看到了漫天的火。
他找了许久，只找到了一个蜷缩在雪堆里不断发抖的妖怪。他缓缓走过去，看见那妖怪抬起头来，从银白的发间，露出一双深紫色的眼眸，璀璨明亮。然后眼皮合住，一切光芒都消失了。
子扬没有思考的时间，连忙背起他，急急朝山下走去。
他希望他活下来。
在他们身后，蒙山的雪飘飘洒洒，覆盖了一切有人来过的痕迹，也覆盖了不知何时只剩一点点的火焰。
雪已停，但天还未晴，子泱裹着厚厚的棉衣，像个丸子一样蹦跶到自家兄长的院子里。可刚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极不寻常的一幕:他的兄长与那位哥哥各靠在门边看雪，可兄长身后却有一个着红衣的女子，长发飘摇，攀在兄长肩膀上，姿态十分亲昵。
她是谁？
子泱还未来得及思考，就感觉到一阵寒风倏得打向那女人，直接将她打进树下枯萎的花丛里，然后，那女人就不见了。子泱不禁揉揉眼，再次看去，确实没有那女人的影子了。
这时，子扬注意到了他，朝他招手道:“子泱，过来。”
子泱走了过去，坐到那人的旁边，看看兄长很是正常的表情，抬头看向那人的脸，脆生生地问:“她是花吗？是你把她赶跑的吗？”
子扬莫名其妙的看了自家弟弟一眼，再看看没有任何反应的那人，不由感叹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总爱把话本里的剧情带到生活中来。寒冬腊月里哪里来的花？那人明明未动，何谈“赶跑”一说？不过——他淡然道:“无礼，应当称兄。”
“我不是不知道这位哥哥姓名嘛！”子泱坦然道。
“那叫哥哥总会吧？”子扬斜睨他一眼。
子泱没理他，抬头看着一直没说话的那人，看他缓缓转过脸来看向自己，精致的眉眼恍为天人，深紫色的眼眸里光华流转，耳畔传来的声音仿若天籁。
“吾名，白恩。”
魏家两兄弟傻在了原地。
过了很久很久，子泱首先反应过来，抓住白恩的衣袖兴奋地道:“白恩哥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吧？你长得好漂亮！眼睛漂亮，头发也很漂亮，总之哪里都漂亮！”
白恩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
“白恩哥哥！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头发，你是妖怪吧？会法术吗？一定很厉害吧！可不可以教我？不教也行，帮我收拾一下隔壁那群孩子行不行？”
子扬这时才回过神来，重重吐出一口气，转眼一看白恩也正在看他，立刻转过脸去，瞥一眼很是兴奋的弟弟，抱起双臂道:“喂子泱，你什么时候和那群孩子有仇的？自己惹得事自己解决，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子泱嘟起嘴:“可是我自己解决不了啊……”
“笨！把他们引进府里来啊！”
“是哦，兄长很有经验嘛！”
“跟你说正事呢，不要在意别的事！”
白恩转过头，冷眼看向梅树下枯萎的花枝，那里，躲着一个红衣的花灵。花灵毫不在意，拍拍身上不存在的浮雪，妩媚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开口说了一句妖语就消失了。
一旁玩闹的魏家兄弟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白恩听着他俩不着边际的对话，不知怎么突然有点想笑。
可是他不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