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雪》光墨

1、第一章

　　卓世麟不敢相信眼前的赵青璃竟然不认识他。
　　他连连摇头，道：“青璃妹子，你那时年幼不认得我，我也不怪你，可是你自己的家松云山庄，竟也不记得了吗？松云山庄可是你出生、长大的地方，那里有你的阿爹、娘亲，对了，你的爹爹赵游道伯伯没有被魔族人杀死吗，他现在做了相国了吗？”
　　赵青璃怒斥道：“住口！你这贼小子听着，我爹爹是当今朝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大人赵宏极，我是他的女儿赵青璃。什么赵游道，我不认识，你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一剑杀了你。”
　　这时有一身着黑色盔甲的骑兵，骑马来至赵青璃身后的队伍中，他下马走到赵青璃跟前，弯腰向卓世麟一指，道：“禀宗姬，我们已经查到。杀死矮人一族主人的的正是这小子。”
　　赵青璃娇叱一声，道：“好你个无忧岛弟子，竟然杀我同盟！识相的立刻将灵剑交出，否则我立刻杀了你的师兄妹。”
　　卓世麟满脸无奈，道：“且慢！青璃妹子，你听我把话说完，你和七年前和我一起共患难的赵青璃长相如此相像，名字又分毫不差，天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赵青璃气急，大叫一声“找死”，抽剑刺向卓世麟。

　　（七年前）
　　西北风呼啸，大雪恣意飘洒，妆点了整个世界。
　　洛阳城，朱雀大道，暮晚时分。一队整齐的镖车缓缓驶过，在漫漫的大道上发出清脆的咯吱咯吱声。
　　“阿嚏！”一声喷嚏打破了平静。
　　“小麟子，早就告诉你不要堆雪人，你就是不听，这下还是着凉了吧！唉！好生不懂事！”一位全副武装，须发皆白的老者略带责备，却是无限宠爱的口吻对怀中的男孩儿说道。
　　那孩童儿十二三岁的模样，长得眉清目秀，他用袖子抹过唇边，将鼻涕擦拭干净，笑脸向着老者道：“爷爷不用担心，小麟子的身子好得很，等下喝一碗姜汤我就会了，嘻嘻。”
　　老者伸出粗糙的手掌捏了捏男孩儿滑嫩的脸颊，假意喝道：“如果你好不了，看爷爷打不打肿你的屁股。”
　　男孩儿嘟起小嘴道：“爷爷不打屁股好不好，我已经着凉了，还要我脱掉裤子打我的屁股，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老者被男孩儿机智幽默的回答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穿过空中纷飞的白雪，直入云霄。
　　“爷爷，这大雪何时会停呀？”男孩儿伸出手看着在手心缓缓消融的白色精灵，若有所思的问道。
　　“这个……”这个问题把老者也难住了。
　　六月时节本是骄阳似火的天气，四处热气蒸腾，酷热难耐，但十日前的深夜，却忽然刮起北风，气温骤降，飘起白雪。
　　老人心中暗道：“天气异变，必然有所预示！也许莫大的祸端就要降临于世。”但他怎么忍心将这个可怕的事实告诉懵懂的小孙子。
　　“咳咳”老者清了清嗓子，以平和的语气回答男孩儿：“麟儿，爷爷告诉你，雪总有下完的时候，太阳早晚会有破云而出的一天。”
　　男孩儿虽然不明白爷爷的目光中为何有一瞬间的凝重，但听了爷爷的话，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彭青，已经过去半个时辰，钟铭为何还没有返回？”老者对身后的青衣男子问道。
　　彭青即刻回答：“禀总镖头，应该是他的马匹累倒了，在这个鬼天气想找到马料实属不易。不过前方十里就是松云山庄了，想来钟铭应该安全到达松云山庄了，此镖送达应该不成问题。”
　　老者冷视了俊青一眼，严厉道：“越是到最后关头，越是要小心谨慎！彭青，你将镖衣、剑器遮住，换一皮瘦马前去接应钟名。”
　　彭青虽然内心有些不快，但绝不敢在总镖头前面发作，赶紧将头低下，恭恭敬敬道了声是。
　　彭青换了匹瘦马、遮住镖衣、剑器，策马驶向前方，还未驶出一里远，他的身子忽然坠下马来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分毫。
　　男孩儿目力极强，看到彭青的胸前直直的竖着一只白色的箭尾，惊叫道：“爷爷，他中箭了，前面有一批黑衣人！”
　　老者听了，立即向身后的镖队发号命令：“前方有埋伏，所有人马立刻准备迎……”
　　他口中的“敌”字还未说出口，漫天的白色飞箭蝗虫一般密密匝匝的射来。这飞箭的箭头、箭杆和剪羽皆为白色，与飘落的白雪混为一体，极难辨识，许多镖师躲避不及，被飞箭射中，发出惨叫。
　　老者挥舞着手中的赤虎剑，将飞来的白箭个个拦腰截断。但他脸上却是痛苦不堪，内心充满无限悔恨。
　　这老者是豫州福威镖局的总镖头卓挺，此镖局是九州最富盛名的镖局，信誉享誉天下。卓挺二十五岁创立此镖局，到现在已经有四十年了，卓挺渐渐感觉体力不支，这次是他最后一次接镖了，打算此后带小孙子退隐江湖归隐山林，专心教他识字、习武。
　　往常他绝不会带外人，更别说带年幼的小孙子。只是年幼的卓世麟非常崇拜自己的爷爷，七八岁的时候就想和卓挺出镖，卓挺一直没有答应，但这次如果不答应，自己孙儿的心愿永远完成，就答应了。没想到眼看就要保镖成功的时候出了事。
　　这次福威镖局保的镖是卓挺亲自选的，毕竟是自己人生最后一次保镖，加上为了自己小孙子的安全，他必须保证万无一失，那些诸如珠宝、翡翠、玛瑙等贵重物品，因此他都一一回绝了。
　　最后选择了松云山庄庄主老友赵游道的镖，是十箱的嫁妆，其中六箱锦缎、二箱香料、一箱瓷器、一箱厨具。每一件物品他都仔仔细细查看，确定没有夹带方才放心。
　　虽说那些新织锦缎、钧窑的瓷器、以及香料、厨具都是上品，但顶尖的窃贼不会感兴趣，为什么自己的队伍还是被盯上了。难道……
　　卓挺忽然想起，队伍行至郾城的时候，趟子手孙中牟突发疾病，不能继续便在客栈养病，后来孙中牟赶上队伍的时候多了一口红色的箱子。当时卓挺询问孙中牟箱子里是什么，孙中牟说是给自己家里孩子买的小玩意儿。现在想起来，那口箱子做工考究，不类凡品，那么……
　　卓挺猛的回头望去，只见孙中牟左手死死抱着那口红色的箱子，另一手挥着手中的狼牙棒，遮挡着飞来的箭，但肩头已中了数箭，乌黑的鲜血汩汩冒出。
　　“老孙，那口箱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卓挺对着孙中牟凛然道。
　　“总镖头，我……”一直箭穿过狼牙棒的屏障射入左胸下，没入大半，孙中牟闷哼一声，口中吐出大滩鲜血，他见自己已无生望，道：“总镖头，是老孙对不住大家，如果有来生，老孙必做牛做马偿还过错。但总镖头，此物关系天下兴亡，如果不能交到赵庄主的手中，请总镖头务必妥善保管，切不可落入这些歹人之手！”殷切的望着卓挺盼他回答。
　　孙中牟的为人卓挺还是信的。他点点头道：”老孙，你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护住此物不落入歹人的手中……”
　　孙中牟眼中刹那间放出夺人的光彩，随后掷出箱子到卓挺的手中，再接着他大喝一声，使出全力驱马冲向敌方……
　　见孙中牟身子被箭雨埋没，卓挺心下触动，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随机紧挟着红木匣子，策马后退。
　　那马是产自雍州的乌骓马，通体黑缎子，最通人性，它迈开步子，在雪地上疾驰，好似墨水洒落在白纸上，轻盈潇洒，带着卓挺和卓世麟很快就摆脱掉蓑衣人的追击。
　　这一段路冷风疾吹，冻得两人脸上通红一片。待乌骓马跑累速度放慢，卓世麟伸出小手在口端吹了几口热气，一边不断轻轻拍打冻得麻木的脸颊，一边道：“爷爷，你冷不冷啊，都是小麟子不好，如果没有我，爷爷就能把坏人打跑了。”
　　卓挺道：“小麟子别胡说，你是爷爷的心肝宝贝，你在爷爷身边，爷爷最开心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挟在肋下的红木匣。
　　箱子里到底装得是什么东西？
　　卓挺掂量了下，这箱子大约五十斤，绝非衣物之类的物品，既然孙中牟已死相护，自然是非同一般。想起孙中牟临死前的嘱托，他策马转向后山，打算绕道前往松云山庄，把东西送到他手中。
　　卓挺自然想到贼人可能已经知晓松云山庄，赵游道可能遭遇不测，但保镖人的信念催促他无论如何都要把镖交到物主手中。
　　来到松云山庄门前，卓世麟敲了敲门，家丁看到是一个灵气十足的男孩儿立在身前，又见一位威风凛凛的劲装老者骑在马上，道：“请问两位可是福威镖局的人？”卓挺点了点头。
　　那家丁赶忙弯腰鞠躬道：“卓师傅，一路辛苦了！我家庄主已在客厅等候多时了，卓师傅快请。”
　　卓挺领着卓世麟跟随家丁绕过弯弯曲曲的回廊，来到正房客厅。
　　走到门口，卓挺见一身披雪狐大氅的人立在门口正翘首以望，这个人正是松云山庄庄主赵游道。
　　赵游道见卓挺到来，喜不自胜，迅速跨出几步迎接上来道：“哎呀！老哥，小弟终于把你给盼来了！”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向卓世麟怀中的红色木箱看了看。
　　“老哥，气温骤降，镖局的人都吃了不少苦头吧。”赵游道一面一面望了卓世麟一眼，呵呵笑道：“小镖师冻坏了吧，赶紧进屋在火炉旁暖暖身子吧。”说着就要走向卓世麟。
　　卓挺抢先一步拉过卓世麟道：“赵庄主，咱们三十年的老朋友了，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呢，后来多出的箱子赵庄主如何解释？”
　　赵游道讪笑道：“这个……老哥啊，这一次我是有苦衷的，稍后待我慢慢道来。”
　　厅中火炉烧得正旺，暖意浓浓。
　　卓挺接过赵游道亲自端过来的茶杯，瞥到茶中有些许沉淀，隐隐嗅出不详的预感，他手一抖，失手打翻茶杯，冒着热气的热水淋到了赵游道的小腿上。
　　“啊呀！”虽然隔着衣裤，但赵游道还是被热水烫得叫出声来。
　　“不好意思，赵庄主你没事吧，我的手冻僵了，没有拿稳。”卓挺一面道歉一面弯腰查看赵游道小腿的伤势。
　　赵游道一边急退一边伸手拉起卓挺道：“不妨事的，我去换下这条裤子，再来相陪。”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去，哪知他刚踏出一步，身子一扭，双手成爪，袭向在火炉旁的卓世麟。
　　“休想得逞！”卓挺一个起身，已横在卓世麟身前，“你到底谁？真正的赵庄主在哪里？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原来赵游道右腿早年断肢，此后一直用的是义肢，热水烫上去不会发疼，方才卓挺故意用热水洒在他的腿上，赵游道却发出痛叫声，因此卓挺判断出眼前的赵游道并不是真的赵游道。
　　那人狞笑道：“把东西留下，饶你们不死，否则就去地狱见赵游道吧！”
　　卓挺怒道：“痴心妄想！”说着拔剑连刺几剑法，击退假扮赵游道的人，抱起卓世麟跳出房门，冲出屋外。
　　原本平静院子里此刻黑压压一片全是手握刀剑的黑衣武士。
　　卓挺见惯了腥风血雨的场面，此刻若不是有小孙子在身边，他绝不会皱一丝眉头。
　　卓挺撕裂衣袖，将卓世麟紧紧缚在后腰，挥起手中的紫风剑向人群杀去。
　　卓挺的剑招大开大合，威力无穷，瞬间便在人堆里杀出一条口子，但由于敌人太多，瞬间又围了过来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卓挺见从前门突围难上加难，便只好考虑从后门走。
　　卓挺下定主意，高高跃起，大喝一声，使出一招流星逐月，将身前的敌人尽数击退，趁着这个间隙，闪开身子转至后院。
　　后院的情景使杨氏爷孙儿两人倒吸一口凉气，白雪铺满的偌大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堆满了死尸，鲜血在雪地上犹如泼出去的红墨，令人触目惊心。
　　原来松云山庄的人早已被这些神秘来者所杀，他们为了夺取红木匣里的物品，便掩盖了庄里人的尸体堆置后院。
　　“麟儿，你快跑，抱着箱子跑得越远越好。”卓挺一边放下卓世麟一边对他说道。爷孙两人想要一起安全离开难度太大，卓挺为了保护卓世麟只有将自己置于险境。
　　“不，爷爷，世麟不能丢下你离开……不能……。”看着满地的死尸虽然害怕但卓世麟却不愿独自逃生。
　　卓挺一边阻杀追来的敌人一边说服卓世麟道：“麟儿，听话！爷爷的武功这么高，这些歹人不是爷爷的对手。你带上的箱子跑吧，跑得越远越好，等天一亮爷爷就找到你了。”
　　卓世麟泪水横流，呜呜哭道：“可是爷爷……麟儿不能离开你，我永远不想离开你……”
　　还没说完，卓挺厉声叫道：“麟儿，你再不走，爷爷就不认你是我的孙子了。”
　　说到这里，卓挺心中生起一股冲动，他很想说出卓世麟的真实身份，他担心不说出来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但追敌源源不断涌来，他无暇他顾。
　　卓世麟听了，泪水瞬间流满脸颊，他看了卓挺一眼后咬紧牙关正要离开，忽然听得身后的天井中传来一阵“哇哇”的清脆哭声。
　　他转向天井一看，只见一个身着猩红花貂小袄的七八岁小女孩儿，在井底仰头哭泣，她身边还有一个女人的死尸。
　　小女孩儿看到卓世麟，喊道：“哥哥救我，哥哥救我啊……”
　　卓世麟用井绳把女孩儿拉出来，没来得及说话，卓挺嘶吼道：“麟儿，快走！快走……”
　　卓世麟嘶吼着叫了声“爷爷”，擦拭掉双眼的泪水拉起小女孩儿的手从后门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