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青月弦

56、一魂幽精

　　遥夜看着忘忧脸上滂沱的泪痕，心如刀绞，但他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硬起心肠。

　　无忧生前身体受损严重，若不能以全部三魂七魄进入身体，以魂救身，她恐怕根本没法醒过来。

　　今日在莫近山巅，之所以会那么说，完全是为了迷惑那个黑衣人。以及他安排潜伏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实时为他通风报信的人。

　　他抬眼看向在场众人。

　　憨憨默默垂泪。

　　遥暮归剑眉紧蹙。

　　子衿明显心不在焉。

　　“忘忧，生死轮回，天命使然，终有一天，会再见的……”

　　忘忧明白了，他也已是铁了心，非取不可。

　　甚至，她似乎已经料想到了自己的未来。

　　一瞬间，巨大的绝望感将她淹没，她含着泪，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陌生得让人害怕。

　　遥夜看向憨憨。

　　“憨憨，你不要怪我……”

　　憨憨笑道：“大人不要有负担。憨憨能成为夫人一魂的宿体，实乃憨憨之幸……此后，憨憨便不能再继续陪着大人了，大人……您自己保重……”

　　遥夜与忘忧擦身而过，径自走向憨憨。

　　忘忧已无力阻止，只含着泪拼命摇头道：“不要……不要……遥夜……”

　　遥夜置若罔闻，因为他怕自己稍一回头，便会立刻改变主意。

　　他将手放到憨憨的头顶上，看着他缓缓闭上眼睛。

　　在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的地方，一个人影闪身出了院子。片刻后，又不动声色返回。

　　忘忧抬起婆娑泪眼，始终不敢相信，他竟真的要对这个一直以来跟着他们赴汤蹈火，出生入死的伙伴下手。

　　“遥夜……你为了你的道侣，真的要做到如此地步吗……你就……那么爱她吗……”

　　爱到可以为了她，牺牲他们所有人，爱到可以不顾一切。

　　她颤声问出这句一直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却再也没有勇气去听到他的回答。

　　遥夜施术从不拖泥带水，白光闪过，一红一白两枚魂魄便从憨憨头顶被抽出。

　　憨憨的身体应声倒地，那枚白色的魄，在遥夜的法术中渐渐化出了人形。

　　忘忧走过去，想要握住他的手。

　　足有九尺高的身躯，此刻却轻的没有一丝重量，无论忘忧怎么抓都抓不住。

　　忘忧终于彻底绝望，身子一软，跌坐到了他面前的地上。

　　“你答应过我，不论我最后做了什么选择，你都一定会陪着我……”

　　眼泪像不要钱一样，争先恐后的从眼睛里跑出来，忘忧索性闭起眼睛，仿佛只要她看不到他离开，他便不会离开一样。

　　“现在，我想走了……憨憨，我想走了，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们去看蓝色的天空和大海，去看秋天的树叶，去看绿色的山，去看……”

　　“下次吧，忘忧，下次吧……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的……”

　　已有黑白无常二使接到接引魂魄的任务，突然现身，在看到要接引者为何人之后，俱是一愣。

　　毕竟也是幽冥界的老熟人，诈一见到，确实也是有点惊奇。

　　但久经鬼场的二人很快便镇定下来。向旁边的遥夜行过礼，询问该如何处置，得到依例送入轮回的指示以后，便带着憨憨的魄消失不见。

　　忘忧朝着眼前的一片虚空，哑着嗓子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却再也没有了回应。

　　地上的尸身就如先前的梅洛一样，迅速腐化成一堆白骨。

　　遥夜抬手将他收入一个两尺见方的盒子里，向旁边的人说道：“暮归，子衿，你们两个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生将他葬了……”

　　二人应“是”，接过盒子。正待转身，忽觉身后一阵遒劲的掌风袭来，匆忙旋身躲避。

　　却见又是在莫近山上曾与遥夜交过手的那个黑衣人，竟不死心，径直扑向遥夜，欲抢夺他手中刚从憨憨体内抽离出来的，无忧的那一缕魂。

　　遥夜一掌拍走黑衣人手臂，随之便是一脚踢向黑衣人的肚子。

　　黑衣人双掌向下抵消掉遥夜攻击，趁机转身又去抢装着精魂的小绿瓶。

　　遥暮归与子衿见机加入战斗，黑衣人不知怎的忽然将子衿擒在了手里，以他做挡剑牌，步步紧逼遥夜父子。

　　遥暮归救人心切，攻势勇猛，一不留神差点着了黑衣人的道，剑身擦着鼻尖划过。

　　黑衣人一击不成，迅速变换姿势执剑横扫过来。

　　遥夜见势不妙，劈掌上前，却在救下遥暮归的同时，被黑衣人趁乱抢走了手里的绿瓶。

　　黑衣人一瞬得手，也不再多留，将子衿向前一送，阻住遥夜父子追击步伐，展开身形，飞掠而去。

　　遥夜眉目一沉，推掌送出一团灵力，正中黑衣人后胸，但却没能让他停下。遥夜望着那人踉踉跄跄的背影，咬牙切齿道：“追！”

　　遥暮归、子衿应声便上了屋顶，循着黑衣人留下的踪迹追去。

　　遥夜挥手祭出两张匿踪符转身来到忘忧面前。

　　“忘忧，不出意外，事情今日便将有个了结。抓紧我。”

　　他说着，将忘忧揽进怀中，闪身不见了踪影。

　　那黑衣人对身后的追击者毫无所觉，直飘飘然以为自己已经得手，一头扎进了高山流水之中避世而居的妖界。

　　子衿落地时不小心崴到脚，碰到旁边的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以为这下一定会被那个黑衣人发现了。

　　岂料黑衣人只是回头茫然地张望一番，便像无事发生一样，回身继续往妖界深处走去。

　　遥暮归拉着子衿躲到树干后面，待黑衣人走远，才压低了声音问道：“没事吧？”

　　子衿看着他不说话。

　　遥暮归又道：“小心点儿，差点又被发现了……这次我走在前面，你慢慢跟着来。”

　　说完，率先追了上去。

　　子衿的眉头越锁越紧，一言不发跟了上去。

　　遥夜带着忘忧在他们方才待过的地方现身。

　　忘忧看着二人背影，又看了看遥夜，发现他果然面色古怪以后，试探着问道：“子衿他……”

　　遥夜看着她，没有说话，轻轻点点头。

　　忘忧简直要被这接二连三袭来的打击压垮了，她捂着额头一个趔趄，遥夜赶忙伸手扶住。

　　现在却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遥夜确定忘忧并无大碍之后，闪身又追了上去。

　　黑衣人脚步匆匆，没一会儿便到了妖界最为隐秘的地带。

　　在往前走不远，便是妖帝的妖王宫所在。遥夜几乎已经可以确信，自己猜想得果然不错。

　　忽地，从高耸入云的群山后面走出来一个侍女模样的妖修。

　　她看上去妖龄千余岁左右，似乎是住在这山里，衣着比起普通的妖族侍女，却是华丽了不止一点点。神情间略带忧虑，脚步匆匆。

　　“是她？”遥夜在看清侍女面容之后，发出一声惊呼。

　　忘忧道：“你认识她？”

　　遥夜点头：“妖冥大战时，我曾见她跪在入了魔的月溶溶身后，痛哭不止。看样子，应该便是月溶溶的侍女。”

　　可是，月溶溶自妖冥大战之后便不知所踪，她为何又会出现在此？

　　遥夜双眸骤然放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忘忧不解道：“月溶溶？入魔？”

　　遥夜点头。

　　但现在不是跟她详细说这些的时候。

　　他望了望不远处的遥暮归和子衿。黑衣人受了伤跑不快，他们两个应该可以跟上。

　　他想了想，用秘符传声给遥暮归：“摸清黑衣人到底去往何方，之后不要轻举妄动，等我过来。”

　　想了想，又加了几个字：“提防子衿。”

　　侍女拐了个弯，往山峰旁边的细小山谷里去了，遥夜向忘忧点头示意，二人随即转道。

　　侍女在山谷里走了不多时，又往旁边稍矮一些的山坡上走去。树林越来越密，她需得猫着腰才能穿过层层阻碍。又走了不多时，在山林最密的地方她却停下了脚步。

　　双手结了一个简单的法印，向前一推，那山林茂密的枝叶立刻隐去不见，显露出后面黑漆漆的山洞入口。

　　竟是特意设下的障眼法阵。

　　遥夜与忘忧对视一眼，十分有默契的同时迈步跟了上去。

　　山洞里漆黑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败的气息。

　　遥夜拉起忘忧的手，牵着她一点一点往里面走。

　　忽地，前方透出了一丝光亮，渐渐的，光亮越来越大，隐隐的还有人声传来。

　　“小姐，奴婢去拿来了餐食，今日是您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对话的另一方并无应答。

　　遥夜微微将身子探出去一些，眼前所见却让他登时愣住。

　　月溶溶像个傻子似的呆呆地坐在那只点着一盏小煤油灯的床榻之上，口水横流，表情呆滞。

　　婢女正夹了一块糕点，小心细致地送到她的唇边。

　　“快吃吧，小姐……”

　　月溶溶恍若未闻，目光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一片虚无。

　　婢女见状叹了口气，从旁又换了一些汤饭流食，舀起来轻轻捏着她的嘴巴灌了下去。

　　月溶溶终于有了些反应，开始挣扎。

　　起初还只是拼命地摇头，后来发展到动手打人，饭食撒了一地。

　　她不知何故突然开始嚎啕大哭，叫嚷着推开婢女就要往外冲。

　　遥夜意识到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她是无忧的姑姑，若她是在此处受了什么冤屈，他也没有理由袖手旁观。

　　遥夜揽着忘忧掠身上前，一记手刀将月溶溶劈晕，又将人接住，轻轻放到地上。

　　忽听身后一个凉薄冷漠的声音响起。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到这里来？！你们想干什么？！”

　　颈侧，阵阵寒意袭来。遥夜回头一看，一柄闪着青色流光的长剑正正悬在自己的命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