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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天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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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做梦的时候,眼球会快速地转动。
但是对于自己身体发生的这一事实,钟磬却丝毫不知。因为她的意识已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对这个夏天中发生的事,她在未失忆前也念念不忘。
那是她一生中少有的底色温暖的时光。
涓涓的河水清澈见底,她赤着脚站在河床中央,弯腰抓水中的鱼。
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河边闭目养神,一会儿,他睁开眼,叹一口气,说道:
“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动手?”
她充耳不闻,继续戏弄手心的小鱼,因为她知道,老人并不是在询问她。
“哎,这鱼竿,又长又细,鱼线都缠到一块儿去了……哎!”
少年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抬头望去,他与她一样,挽起裤脚站在水中央,手里多了一根鱼竿。
“哎!”老人学着他叹气的模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全师门就这么一根鱼竿,全交付给你了!你还在这儿理线呢,晚饭有没有指望了?你个不争气的玩意儿!”
少年哈哈大笑。
她直起身子,对少年说道:“师兄,我想吃烤鱼。”
少年哼道:“那你继续想吧。”
她走到他身旁,附在他耳边说道:“师兄,我想吃烤鱼。”
少年的耳朵肉眼可见地发红了。
他小声嘀咕道:“知道了……”
她走去一旁摸虾米,忽而听到少年一声惊叫:
“哎呦!”
鱼钩在他的手心划出了一道壮烈的伤口,伤口正汩汩地往下淌着血。脚边一朵浪花溅起,又消失,艰难钓上来的鱼就这么消失在了水流中。
她心疼地跑去查看他的伤口。
“疼吗?”
“好疼,哎!好疼啊,师妹。”
少年口吻委屈,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很疼吗……”
不可思议地,她本能地低下头,舔舐起了那伤口,而后将血水咽到了肠胃里。
“师妹?”河岸边有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
老人注意到变故,睁开了原本闭着的双眼。
她懵懂地抬起头,对上少年的双眼,那难以置信的目光。
“阿磬!”
是老人的声音。
她醒来,睁开眼,是一张陌生的架子床。
有人推门进来,她立即侧目去看。一个身着鲜艳红衣的年轻女人。
“你醒啦?”女人看到她醒转,神情有些激动,“没亏了我这只叫花鸡,刚刚出炉的哦!”
“你谁。”她冷漠地问道。
女人的步子尴尬地停在半空,不知是进还是退。但没一会儿,她就恢复了原先的满脸笑意,道:“我叫赵烨。”
钟磬:“……”
赵烨:“我的父亲是梁国的太尉。”
钟磬:“……”
赵烨看她无动于衷的模样,问道:“你知道太尉是什么吗?”
钟磬:“不知道。”
赵烨叹了口气,自来熟地在她床边坐下,道:“猜到了。不过没关系,我是谁不重要,你知道我不会害你就行了,你饿不饿啊?饿的话就先把鸡吃了嘛。”
赵烨转身退出钟磬所在的房间,顺手落了门梢。
一名男子背对着她站在过道上,靠着木窗,好似在看窗外的夜色。
“她吃了么。”
“吃了,胃口挺好,这会儿睡了。”
男子沉吟片刻,道:“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赵烨:“她睡得很熟了。云知离,要不然你自己进去看看?”
云知离:“……”
“我以为你径直回王城了呢,怎么半路又回来了?”
赵烨同他并肩站立,语气中带着一点挖苦。
云知离气急败坏道:“你可以有点规矩么,我好歹比你早一个月拜师,你凭什么老直呼我的名字?”
“噢,因为你的名字挺好听的,我想多叫两声。”
赵烨用手指卷着发梢,漫不经心道:“真的,我觉得我和小师妹的名字都太随意了,我俩还是姑娘家呢。你呢,一个大男人,名字居然有三个字诶!”
云知离:“……你的名字起得随意,不该问太尉吗。”
“噢,也是,”赵烨松开手里的头发,摆摆手,道,“不纠结名字了,你还没说呢,怎么半路又回来了呀?”
云知离:“……”
他看向窗外的夜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因为我在路上见到了【天罚】。”
赵烨疑惑:“什么天罚?”
“王宫没收到消息么,江陵灭城的消息。就在三四天前吧。”
“我一个多月前就离开王宫了。”
“那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怎么回事?”
云知离思考了许久,琢磨着这事儿应该怎么和赵烨解释。
“江陵是什么地方你知道么?算了,我不该指望你这脑子,我直接说给你听。
先王建国之初,曾想带兵攻下这块地方,因这地方是难见的宝地,日升月落如千百年前的古代一般规律。但军队刚刚跨过江陵的城门,这支军队就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拍成了稀烂的肉酱。
于是世人有言,有一个看不见的上古大神守护着江陵城,给予他们规律的作息和充分的资源,让江陵人在他的脚边安居乐业。然而一旦有人妄图入侵这个地方,神明就会立即降下【天罚】,将入侵者诛杀。建国后的几十年里,江陵城就这么一直顺顺当当地在那儿,江陵人在城中繁衍生息,传宗接代,过着风调雨顺的日子。
直到几天前,江陵忽然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地震将城中的房屋全部震塌。因是傍晚,大多数人都在屋子里,所以无一幸免。不过也有个例外,你应该也见到了,那个小姑娘。
哎,这事儿我真不知该如何向你说明。等你回到王城,拿到江陵城的灾情报告,你就会看到我和你说的这些。但你要记着,这份灾情报告,你不要全信,因为它不是真相的全部。我现在就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你结论,江陵人并非死于地震,而是亡于【天罚】。
而且,【天罚】很快就会降临到王城。”
云知离一口气说完这些,正纠结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只见赵烨惊讶地半张着嘴,断断续续道:“你……你在说……什么啊。”
云知离苦笑,“你不相信我。”
赵烨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就是太相信你了,所以很难接受。”
“你想过么,”云知离指着窗外的夜色,“我们生活在这样的黑夜中百来年了,远在先祖建国之前,太阳就抛弃了我们。但我们通过阅读古籍,通过聆听祖辈的口授,始终保留一种认知,那就是,这个世界本就该拥有规律的日升月落,就如江陵那般,江陵之外无止尽的黑夜才是违反规律的。起初,人们像你一样不能接受,如今,我们都习以为常。除了那仅剩的顽固认知,其他的质疑与难以置信都已经随时间淡去。”
赵烨望着云知离的脸,忽而觉得外边的夜色变得阴冷起来。
“和这长夜一样,很快,人们会接受的。神明仍在大地,【天罚】随时会落下。”
赵烨怔怔地,“有时候我会觉得,你知道的太多了。”
“是,”云知离低垂着眼,“所以我比你们更早地预见到死亡。但我有私心,我希望你和小师妹平安活着。”
赵烨苦笑,“叶于渊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他不可能允许我长久地离开王城。”
云知离未置一词。
“我在回王城的路上,见到又一个村庄被踏平了,规模没有江陵城大,但是看方向却是朝着王城去的。我摸不准他前进的方向,故而折返想要提醒你。”
云知离就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没有对【天罚】再做解释。
赵烨点头,“你来得及时,谁也不知道叶倾竟然会被割喉。说起来,你又卖了君上一个人情。”
云知离轻笑,“我即便不回来,他也不会死。至多就是半死不活的,等你把他的尸体带回王宫,君上自会找国内顶级的敛阳师为他缝合伤口,重注生命。”
“噢,顶级的敛阳师,不就是你么?”
云知离:“……”
赵烨:“为什么说他不会死?我看他都已经死透了。”
“这是鬼彷族人的特性,他们族人大多失去了形体,与沙土合为一体。他们存活于沙土中,又以意志构建出交流的网,一个人的所见所闻,即全族人的所见所闻。任何外人进入到那地洞,就是联结入了他们的网,鬼彷的首领不死,网就不会死,自然走进那儿与他们有所联结的叶倾也不会死。”
赵烨哑口无言,半晌,“叶倾也知道这件事儿么,那他就是算计好的?”
云知离摇头,“不清楚,这些事儿深宫中的古籍有所记载,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读过。有一点是确定的,他肯定赌准了小师妹的能力,赌小师妹能把他带出地洞,才敢这么大无畏地走进鬼彷的领地。”
赵烨:“……”
云知离看了她一眼。
赵烨满脸嫌恶,“现在我和你一样,也觉得这人怪讨厌的了。”
“呵,”云知离轻笑,“想利用我师门的人,他主意倒是打得美。”
身后屋内响起动静,大约是茶杯打翻在地的声音。
赵烨与云知离并肩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最终,“我还是进去看一眼吧。”
云知离点头,“你多照应着。”
“你现在回王城?”
“勉强赶得上。”
“就是累了马匹了。”
云知离笑得张狂,“二公子亲口说的,马匹有的是,我可以随心挑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