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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鬼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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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条漫长的归途。
来的时候,鹿鸢被人捆绑在马上,手脚不能够活动。她只能无助地哭喊,眼看着江陵越来越远,耳边始终充斥着姐姐和父母的声音。
“小鸢!小鸢!”
“你去哪里?”
“小鸢……”
她哭闹着拍打那个小麦色皮肤的男人,但是他冷着脸,无动于衷。
也不知道在哪一刻,她察觉到自己从马上下来了。她看自己的手腕与脚腕,发觉上面并没有伤痕。她又往前踏出一小步,意识到,这是回往江陵的路。
于是她头也不回地,向家的方向跑去。与此同时,那一天的记忆纷涌归位。
农田,日光,落日,不对,是大雨。一碗米饭,一个人的家。突然间,屋外发出惊人的响声。
她打开门,发现屋外,是一片平地。
准确地说,她把目光移至地面,那是一片被压扁的房屋。
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那里踩出了一个巨大的脚印。
而后她才意识到,那房屋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汩汩流出。血肉模糊,辨认不清是骨头还是皮肉,被一根房梁压着,稍稍露出一些端倪。
鹿鸢睁大了眼睛,感觉眼眶里快要流出血来,几乎站立不稳,勉强着扶住门框。
她弯下腰大口喘气,余光瞥到,北边的房子瞬间消失了。
也被压扁了?
那个东西还在这里。
北边,是家里的农田。
鹿鸢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喘气了,她确信自己的眼睛里已经流出血了。她想往农田的方向奔跑,但不知为何就是迈不开腿。
随后,天昏地暗。
她就这么昏厥了过去。
黄平等人在河边找到鹿鸢的时候,她仿佛又一次沉睡了过去,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黄平想拉她起来,发觉她的身体软趴趴的,一点儿没反抗,任由他拉拽。
她也就十来岁,还很稚嫩,身高甚至没到一个成年人的胸口。原本就巴掌大的脸,被泪水沾湿之后,更惹人心疼了。
瞪大了眼睛,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
黄平心疼地松开了手,说道:“小姑娘,你先在这儿歇会,主子和戚姑娘马上就到了。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告诉我们主子,他会想办法帮你的。”
鹿鸢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后续人马果然陆续赶到。
第一个到的是钟磬,她将手里的马鞭往黄平手中一扔,走到了鹿鸢的身边。
但她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她的近处,就这么沉默着看着她。
鹿鸢这会儿大约是清醒了一些,缓缓地转过头来,也与她对视。
“是我救了你。”钟磬说道。
鹿鸢:“……”
“但是我不记得了。”
“……”
灯图子在钟磬下马后没多久也抵达了,听闻她这么一番话,直觉得胸闷。于是走上去将钟磬拽开,“你一点儿不记得江陵了?”
钟磬摇摇头。
“江陵发生了一场大地震,是你救了她。”
“不是,”鹿鸢沙哑着声音说道,“不是地震。”
黄平道:“怎么不是地震?地震发生后不久我就去了那儿,地上裂出了好大的口子,到处飘着【鬼】,我亲眼所见。”
“什么鬼?”
叶倾腿脚不便,戚风带着他骑马,下马后又要为他支起轮椅,于是最后才赶到。
“关于【鬼】,你无需在意,那是地震后的产物。并不是因为【鬼】才导致江陵发生了那样的灾难。”
鹿鸢看见叶倾出现,脸上有些惊讶。
“谁也料想不到会发生那样的大地震,”叶倾道,“请节哀。”
鹿鸢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轻声道:“……他们都死了。”
“嗯。”
“……我的父母还有我的姐姐。他们原本在田地里干活。”
“节哀顺变。如果你无处可去的话,可以跟随我们,在我府中做一名家仆,也未尝不可。”
鹿鸢低着头不说话。
“在田里的话,还好吧,”钟磬忽然开口,淡淡道,“兴许还活着呢。”
“不是地震。他们已经死了。”
黄平感到疑惑,问道:“小姑娘,为什么你一直说那不是地震?”
“因为……”
“好了,”叶倾打断道,“继续赶路吧,我们时间不多了,今天务必要找到赤狄人的所在。道长,你先前所说的三岔道,究竟在何处?”
灯图子挠了挠头,“噢,应当就在附近了吧。”
“……”
“其实吧,就算找到三岔道,也未必是你们所说的赤狄。只是这附近有这么个传闻,传闻在三岔道走错的人,永远都会迷失在其中罢了。你还非要去吗?”
叶倾笑道:“怎么,我以为道长本意就是要前去三岔道的,所以我俩是顺路。原来不是吗?”
“我么,云游四方罢了,碰到也行,碰不到也行。我是不信什么传闻的,即便传闻是真,谁知道迷途之中是否会暗藏着一片世外桃源呢?”
灯图子挥了挥手中的拂尘,戏谑道。
“……我听说过三岔道的传闻,但没听说过什么赤狄。”听闻两人的对话,鹿鸢小声说道。
灯图子低头看矮了自己一大截的鹿鸢,恍然大悟道:“你是江陵人啊,你知道三岔道的方位吗?”
“等等,你能不能先说说那传闻是什么?”
灯图子拧着眉毛看叶倾。噢,说到底还不是忌惮?
鹿鸢轻声道:“三岔道,红布头,鬼彷人,诛外人。窥视我,折磨我,形销毁,心泯灭。万万远离,切记远离。”
在场的众人陷入了沉默。
灯图子率先打破沉默,道:“……这谁编的,好没水平。”
“是我姐姐讲给我听的,”鹿鸢道,“她说,很多年以前,有一个江陵人在三岔道迷路,被鬼彷人抓走了。过了好几年才逃出来,回来以后人就疯了,嘴里总是念念叨叨鬼彷人害了他的话。”
“鬼彷?你确定不是赤狄吗?”叶倾问道。
鹿鸢有些疑惑,“就是鬼彷。因为我记得,姐姐说他们虽然是人,做的却是鬼一样的事,千万别往江陵城西边走,免得去了三岔道。”
戚风站在叶倾身后,始终没有说话,此时见他表情凝重,忽而开口道:“先歇一会儿,主子身体不好,不宜长途奔波。”
钟磬听到她这番话,特意抬头看了一眼他二人,不知是为着前一句“身体不好”,还是因为后一句“不宜长途奔波。”
戚风推着叶倾的轮椅,走向了远离众人的一片僻静处。
“已经快两个月了,父王派来接我的人先去一趟北境,再回返王城。快马加鞭,也差不多了。”
“嗯。”
叶倾苦笑,“我是不是太冲动了?书上读来点东西,信以为真就跑来了。结果人人都说根本没有赤狄这个部落。可,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一旦回到王城,兄长必定限制我的出行,父王的心意又难揣测。我的手中没有底牌,不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吗。”
戚风沉默地站在他身旁,没有说话。
“何况,对方又凭什么心甘情愿地为我所用呢?”他长叹一口气。
“鬼彷人过于凶险,主子还要去寻找吗?”
“若能找到,那就前去,若找不到,那就回返。何况,”他顿了一顿,目光看向河边与鹿鸢、灯图子等人一块儿的钟磬,道,“此行也并非全无收获。”
他摆摆手,道:“走吧。”
戚风忽然开口:“主子,我愿尽我所能。”
叶倾一愣,意识到自己言重了。
“戚风,不必说这样的话,你比别人都要重要。”
二人回到河边,钟磬从树上一跃而下,对叶倾道:“我看到西南方向有一条大路。”
叶倾察觉,她这个习惯和灯图子很像,都喜欢呆在树上。
“好,那劳烦钟姑娘为我们带路,我们就打道回府罢。”
“嗯。”钟磬点头,去牵自己的白马。又四下寻找马鞭,偏哪儿也看不到。
黄平见状,立即双手呈上,“姑娘,你刚才丢给我了。”
钟磬接过,向他道谢。
叶倾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这马还称心吗?”
“还行,嗯,挺好的。”
“好,那这马就归属于姑娘了,”叶倾笑道,“姑娘要不要骑着它随我一块儿去王城?”
“你家在王城吗?”
“是。”
灯图子冷冷道:“这匹马想一口气骑到王城,怕是有些难罢。”
“那不打紧,马匹有的是,姑娘可以随心挑选。”
钟磬低下头,想了想,答复道:“我考虑一下。”
“钟姑娘,抵达江陵之前的记忆,你还记得吗?”戚风开口道。
“不记得了,”钟磬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灯图子的马拦在叶倾与钟磬之间,放肆地在原主人面前踢腿晃脑,马上的现任主人道:“姑娘都说考虑考虑了,公子就别步步紧逼了罢。”
“其实也没关系,我的确无处可去,”钟磬道,“出发吧,去前边看一看能不能走。”
钟磬轻喝一声,马鞭挥打在马身上,小白马一下就冲了出去。
灯图子却停留在原地,迟迟没有出发。
叶倾道:“道长好像很关心钟姑娘。”
“你不也很在意她的去向?”
灯图子咧嘴一笑。
叶倾不禁想象这张面具底下的真容。或许,此人与他的年龄相差也不很大吧。
他回以一笑,“是,我的确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