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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乾元十四年五月廿八

      建安城,颜华宫。

      今日是宠妃颜贵妃的芳诞,颜贵妃背后的公卿世家颜家以及颜家一系的官员尽数到场。

      金灯银釭照亮大殿,大殿中央,新进的舞女只披了一层若隐若现的薄纱,胸口腰间裹着一块皮草,挂着金链,跳着自西域传来的胡旋舞。

      可再繁华的表象,终究也掩盖不住世家摇摇欲坠的腐朽气息。

      舞女身姿妖娆,不少官员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们坐在厚实的羊毛毯上,沉浸在这纸醉金迷中。

      夜幕下,灯火辉煌的皇宫渐渐远去,襄阳城中,又是另一派光景。

      陆清曜散漫地坐在地上,口中咬着一块白布,吃力地解开了厚重的银甲。

      “嘶——”陆清曜倒吸一口冷气,如珠如玉的脸上一片惨白,鬓边渗出一片冷汗。

      她用力撕开贴在伤口上的衣物,抓起身边开坛的烈酒,径直倒了下去。

      原本如凝脂一般的背上血肉模糊,一道狰狞的刀伤从陆清曜的左肩一直划到后腰,差点就要了她的命。

      胡乱上了点伤药,将伤口裹住,陆清曜吐出口中白布,就着刚刚剩下的烈酒一口饮下。

      此时,帐帘被掀开,一股铺面而来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迎面而来。接着,传来了木轮吱呀的声音。

      “军师,你来了。”陆清曜抹了抹嘴,酒气上头,熏得她原本惨白的脸泛起了淡淡的红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诱人。

      来人名叫袁若,精于兵法谋略,是骠骑将军陆清曜所率北府军的军师。深夜被陆清曜传唤前来,也不知有什么事。

      “陆将军,麻烦你下次上完药再来找我。”袁若是个看起来病弱清瘦的少年,他坐在轮椅上,看着陆清曜的目光清亮,“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切。”陆清曜不以为然,拿出地图铺在地上,拎着长枪一指,“如今,北秦主力精锐已被我们牵制在襄阳,只等我方攻下洛阳,再杀一个回马枪。”

      袁若蹙眉:“你不打算走?”

      “襄阳乃是战略要地,一旦丢失,北秦便能长驱直入,一举攻破大夏。”

      灯火下,陆清曜的容貌如皓月当空,明艳动人,眉宇间却含着一股凌厉的英气。

      袁若看得有点愣,但又很快回过神来:“陆清曜,我看你是疯了!”

      “如今的襄阳城中兵力不足一万,而城外大军足足有三十万人!”

      “我们根本等不到洛阳的援军!”袁若要觉得自己要被陆清曜气死,“你这是在送死,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陆清曜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将怀里的锦囊扔给袁若。

      袁若一头雾水地打开锦囊,发现里头装着一块虎符和一枚玉佩。

      他猛地攥紧锦囊:“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走吧。”陆清曜闭上眼睛,摆摆手,“把东西交给谢家家主。”

      “那你呢?当初颜家已莫须有的罪名构陷清河陆家,以至满门抄斩只剩你一人。现在颜家还高高在上,你连血海深仇都不报了吗!”

      “我?”陆清曜突然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东方。

      “当年,我祖父携天子世家南渡建安。临死前最后悔的却是自己坐看北方沦陷。

      那些胡人,每攻下一城,便屠一城。当年,他们攻下洛阳后,把尸骨堆在洛阳城外,被那些胡人称作‘京观’。

      而那些苟活下来的流民,被当做奴隶驱使,眼睁睁地看着亲族被践踏,妻女被蹂|躏……”

      “阿若,与大夏数万万百姓相比,我陆清曜死不足惜,我陆家一家之仇亦不足惜!”

      “未有国,又何来陆家!”

      “陆清曜!”袁若怒吼起来,“大夏男儿千千万,又何必要你一个弱女子上阵杀敌!”

      “就因为我是陆清曜!”陆清曜低声喝道,“清河陆家的陆清曜!清河陆家满门忠烈,从未有人临阵逃脱!”

      “可你背后的这个国家,早已羸弱不堪、腐朽不堪!”

      袁若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都咬碎,一股炽热的火气压抑在他的胸口。

      “值得吗?!”

      颜华宫中暖风熏人,舞女们姿态万千,晃动着腰肢,有些甚至还柔若无骨地贴在宾客身边。

      皇帝和颜贵妃还没有来,座位中的官员们愈发放肆起来。

      他们醉眼朦胧,一边看着大殿中的破阵之舞,一边伸手揉捏身边舞女的身体。

      更有甚者直接醉倒在舞女脚边,或是搂着舞女在她们雪白的颈间啃咬啄吻。

      此时大殿中一舞毕,一时之间,琴瑟钟磬皆停。

      一瞬间,大殿暗了下来。

      黑暗中,一阵鼓声响起,随着急促的鼓点,灯火也渐渐亮起。

      只见大殿中央,一名舞女红裙银软甲,手握长剑,赤足金铃,胭脂拉长的眼角透着一股凌厉。

      官员们看着剑舞,窃窃私语起来。

      “当年,陆将军破阵一舞,艳惊四座,这媚人舞姬与之相较,还差了些。”

      “当年本官也曾有幸一睹陆将军的舞姿,当真是、当真是……”

      “皓月之姿。”

      “对,皓月之姿!”

      其中更不乏一些放肆的声音。

      “当年陆将军破阵一舞,身姿曼妙,着实令人难忘。”

      “可惜了,如此美人竟抱着牌位嫁给一个死人……”

      “昔日谢璧采谢太傅在时,不是与陆将军势如水火?这死了以后陆将军怎地还愿意嫁给他?”

      “谁知道呢?两人早已珠胎暗结也说不定呐……”

      “如今那谢璧采已经死了,说不定你我也有机会一亲陆将军的芳泽呢!”

      “哈哈哈哈哈哈……妙极妙极!”

      ……

      中军帐中,陆清曜轻轻叹了一口气:“当年定襄之战中,谢璧采就是死这里。”

      “他是世家一派而我是陛下一派,我们两个虽有婚约,在立场上却是实实在在的死对头。”

      “当时,谢璧采已然位高权重、权倾朝野,我收到陛下密令,务必将他诛杀于襄阳……”

      “定襄之战中,我下令关闭城门,还亲手射杀了谢璧采。”

      “他回头看我的眼神,我至今不能忘怀。”

      袁若一愣。

      记忆里,那个白衣公子的面容早已模糊,袁若却还能清楚地记得他的一身风华,举世无双。

      “战前,我同样问过他这个问题——值得吗?”陆清曜摇了摇头,“他当时说:‘身不由己。’”

      远远的,战鼓声动,风中夜枭啼叫,夹杂着金戈铁马之声。

      陆清曜解开发髻,重新梳妆,整理好一身甲胄:“如今的我,同样也别无选择。”

      “更何况,为国战死,是一个军人至高无上的荣耀。”

      眼看陆清曜提枪就要离开,袁若问出了一个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当年,定襄之战,你后悔杀了他吗?”

      陆清曜闻言,脚下一顿,转过身来。

      袁若从未见过眼神如此温柔的陆清曜。这一刻,她终于是个怀春少女,眉眼间明艳动人。

      “陆清曜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只欠他谢璧采一个。”

      “我跟他斗了一辈子……”

      “可回头看看,我俩却白白错过了一辈子……”

      “千万,别像我们一样……”

      襄阳城墙上,粮尽援绝,人亡,城已破。

      陆清曜一枪扎透了眼前敌军的胸口,温热的血溅了她一脸。

      “杀——”

      胡刀在陆清曜身上留下无数伤口,涌出鲜血几乎把她浸成一个血人。

      陆清曜的脑海里无数人影匆匆走过,光影纷乱。

      而在光影的尽头,陆清曜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唇畔含笑、眉眼温润的白衣青年。

      谢璧采踩着木屐,披着鹤氅,一步一步向陆清曜走来,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贵族的优雅和贵气。

      陆清曜忍不住缓缓扬起唇角。

      箭羽破空声划过,一支不知何处来的箭矢穿透了陆清曜的胸口。

      陆清曜直觉喉头一甜,猛地吐出一口血。

      果然是天道好轮回啊!

      仿佛是错觉,陆清曜看见谢璧采对她伸出了手,那只手指节分明,洁白如玉。

      “咳咳——”陆清曜再次吐出一口血,她拄着长枪,捂着胸口,缓缓滑坐下来。

      陆清曜笑了起来,双眸璀璨,像是灰烬里的最后一点火光:“谢璧采,你来了……”

      接着,她的眼睛就黯淡了下去,唇畔还含着一丝笑,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

      陆清曜猛地坐起,抓着胸口的衣襟,像个得救的溺水之人一般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她的中衣。

      等她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打量起了四周——这是一个昏暗的房间,三面是坚硬的石壁,一面是铁栅栏。

      其中一面墙上在高处开了一扇小窗,地上凌乱地铺着稻草,连自己躺着的地方也只是一块寒酸的木板。

      陆清曜摸摸身下算是这个房间里最值钱的破棉被,又抖了抖手腕上的铁链……总算是知道自己在哪了!

      这他娘的不就是个破牢房吗!!!

      不对啊?!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眼看四周也没个什么东西让她看看现在自己长什么样,陆清曜只能先观察自己的手——

      一双少女的手,指如葱根,摸起来很柔软,手掌没有茧子,只有指腹有着一层薄茧。

      嗯……看起来是个世家小姐的手。陆清曜得出结论。

      但仔细想想,整个大夏除了自己好像也没有哪个世家小姐进过大牢吧?

      等等,自己?!

      陆清曜掀开自己的衣服,去看自己的腰——一块暗红色的凤鸟胎记赫然入目。

      世家小姐、入过牢、腰间的暗红凤鸟胎记……

      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天底下,怕是只有她陆清曜一个了吧?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陆清曜有点懵。

      她自暴自弃地躺在木板上,思考起了庄生梦蝶的人生哲学,然后她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酸臭味。

      陆清曜捏住了鼻子,有点嫌弃扇了扇风。

      接着,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陆清曜寻声看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穿着白袜、踩着木屐的脚。

      陆清曜眼皮一跳,一股不太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月娘,许久不见,看起来你过得……似乎不是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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