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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节 ...

  •   月芝倚在窗边,双眼无神地望着楼下院子里的迎来送往。

      霜降一过,天真正的凉了起来,窗户大开,料峭的寒风不住地往屋里头肆虐。

      站在一边的丫鬟顾念着主人的身体走上前想要关窗,但被月芝拦住了。

      “少夫人……”

      丫鬟戚戚地喊了一声,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可月芝并不理会她,眼睛依旧茫然地看着下面。

      突然,耳边传来了一声娇滴滴的“娘亲”,惊的月芝连忙回头,可房里哪有什么小孩子,不过是楼下宾客的孩子在朝自己的娘亲撒娇,声音大了些,才传到了楼上。

      月芝重新转向窗子那,屋里黑着灯,站在一旁的丫鬟没瞧见一抹冰冷的眼泪顺着月芝的脸颊滑落进衣衫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重归宁静。

      这是结束了?

      片刻后,门开了,布鞋擦过地面的声音响起。

      “吴周,你当真认为玉姐儿的死是意外?”月芝的声音不仅透着久未说话的沙哑,还带着心如死灰的平静。

      闻言吴周停在了离月芝不过半尺的地方,不再向前。

      借着月色可以看出,吴周是一个生的极为俊秀温柔的公子,文质彬彬,书生气十足。这样的一个人应该是一个对自己妻子极为体贴之人,不能够叫自己的妻子伤心成这般样子。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挥起刀来最是致命。

      “月芝,你是一个贤惠之人,度量又极为大,怎的就是容不下一个小小的三娘呢?三娘是一个小心谨慎之人,自打她进府,便拿你当亲姐姐般对待,对玉姐儿更是亲生一般。”

      “再者说了她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如此心善,又怎会心狠手辣去害玉姐儿,若是三娘知道你是这般像她的,心里该有多难过,日后你莫要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叫人平白地受了污蔑。”

      月芝听了他这话不由冷笑一声,似是不信。

      美人就算是冷笑嘲讽也是美丽的,虽这些天的痛苦已经将她折磨的瘦了一圈,但单薄的身形又为她添了一丝惹人怜惜。

      不管怎么说,十年夫妻,感情还是有的,吴周看见这样的月芝内心还是有些心疼,想要拥她入怀,好生安慰一番,但很快他就强让自己硬起心肠。

      今日是来劝她的,不能再这样让她由着性子闹下去了。

      吴周走上前几步,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才伸出手轻轻的拂去了月芝脸上的泪痕。

      触手冰凉。

      他关了窗,点燃烛台。

      昏黄的烛光亮了起来,映的无情的人脸上都多了一份温情。

      “月芝,三娘不过是一个妾,你依旧是正妻,你若是不喜欢她,我让她回青阳县,不再在你的面前打转,而我们的日子还是一样的过,孩子以后也还会有的。”

      一样的过?还会有?

      又是一滴泪滑下,流到月芝嘴边,是苦的。

      月芝怔怔的,想着之前的一家欢乐,又想想如今,心想我怎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年的夫妻感情,竟比不过一个青楼女子的一年,他是享齐人之福了,可谁能把她的玉姐儿还给她。

      当初为了求自己松口接人进来,可是赌天发过誓会好好补偿她们母女的,这就是他的补偿吗?

      “老太太不是整天想着要抱重孙,现如今她如愿了,你也如愿了,”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不能言语,月芝缓了片刻才接着道,“你们一家都如愿了,可我呢,我的玉姐儿她做错什么了,你们就硬要将她送走,如果不是你们,不是你们……”说到后面竟激动的咳了起来。

      吴周抢上前去要帮她顺气,但被伤透了心的月芝实在不想这么一个没有担当的人碰自己,一脸嫌恶的将人推开。

      吴周被推也不恼怒,只是沉默起来,许久之后看着她说道:“玉姐儿的事是一个意外,谁也没有想到,若是当初我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拼了这条命都不会同意的。”

      他的话说得诚恳,满含愧疚。

      月芝却笑了一下,笑意里满是讽刺。

      谁都说这是一个意外,但是没有他们的推波助澜,这个意外能发生吗?

      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游方术士随口说一句玉姐儿的八字和那武三娘肚里的孩子八字相克,全家上下便不管不顾不分青红皂白地要将玉姐儿送到乡下去。

      那还未出世的孩子是他们吴家的骨肉,玉姐儿就不是了吗?

      “吴周,我恨你。”月芝恨恨地吐出这句话,再不肯看吴周一眼。

      吴周无奈,只得叹了口气先去了武三娘那边。

      杜月芝一心认为是武三娘害了玉姐儿,见着人就像是要将人吃掉一样,整日疯疯癫癫地赌咒发誓说来日会有报应,弄得武三娘听了将一切的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整日悲悲切切、哭哭啼啼地自责,说是自己坏了吴家的安宁,闹着要搬去庵里为玉姐儿吃斋念佛。

      这哪里行,不说孩子离不了娘,就是他吴周都不能做这种薄情寡义的事。

      吴周掩了房门,站在院子里,揉了好一会太阳穴才奔向解语花那。

      ***

      月芝在房中枯坐了一夜。

      丫鬟端水端盆进来已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惊讶,只是小声道:“少夫人,该洗漱了。”便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水还是热的,白色的热气氤氲上升。

      鬼使神差的,月芝站起了身,因为坐了一夜,脚早已麻了,一动细细密密的疼像是针扎一样,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小步踱至面架那。

      抬眸望去,被鸳鸯戏水花纹缠绕的铜镜清晰的照出了月芝的整张脸。

      不过才半个月,微微还有些肉的脸颊就已经瘦的凹进去了,又因着许久未睡,眼下一片青黑,像是犯了痨病一样。

      月芝看着这张脸又忽地想起了玉姐儿,都说女儿像父亲才好命,可能是玉姐儿长得太像自己了才会遭此不测。

      眼里一阵酸涩,月芝抬了手去搽,却摸到脸上干干的,原来并没有眼泪落下,大概是这些天不知日夜的哭早已将泪流干了。

      眼前有些发黑,月芝趔趄了几步一把抓住了面架,因为太过用力,面架不堪重负,发出了嘎吱的声音。

      月芝木楞楞的看着这个面架,思绪不由得落到了刚成亲那会儿。

      新婚燕尔,吴周爱帮她描眉,也爱帮她梳洗,梳洗的时候总说镜子不够好,照不出月芝的美,迟早要找一块上好的铜镜来替了它,月芝只当他说着玩笑,并未放在心上,哪知,一日从庙中还愿回来发现当真就换了一块。

      如今,镜子还在,却早已物是人非。

      孩子没了,家也没了,只剩下这可笑的正妻名分。

      月芝惨淡一笑,竟不知自己还执着的活着作什么。

      清晨的凉风吹了进来,拂过鼻端时隐隐有一丝茑萝香,这还是从杜家庭院挖来的,当初吴周生怕这花活不了,请了上好的花匠来伺候。

      那个时候,两人是真好。

      杜月芝家中是开医馆的,和吴周家是好几代的交情,本着亲上加亲的念头,两家人早早的定了娃娃亲。

      打小的青梅竹马,婚后感情也是极好,虽说成婚五年才得了一个女儿,此后再无消息,也没能让蜜里调油的两人产生什么龃龉。

      只在玉姐儿三岁时,吴周想着要去附近的镇上开个分号,便离家了。

      期间回来了几次,也是呆了一两日便急赶赶的要走。

      月芝先前还只当吴周是一心扑在了生意上,等到武三娘被领上门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是有多傻。

      她心里不甘,夜夜冒着酸水,难以入睡,可从小到大接受的女诫告诫她要大度,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这世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好容易让自己心平气和地接受了武三娘。

      她有身孕的消息又传了出来,月芝心里堵得发疼,可看着欣喜的丈夫和祖母,只能抱着玉姐儿默默地哭,哭完后又装作大度的主母看望武三娘。

      娇滴滴的人儿散着黑发半躺在床上,精神恹恹,见她进来,强撑着要下地行礼,但才挺起腰,就是一声呕吐。

      月芝来不及扶起武三娘,便被祖母狠狠地瞪了一眼。

      月芝口里心里好似嚼了黄连。

      她的日子已经够苦了,没想到老天依旧不打算放过她,就在武三娘临产前几天,不知吴家从哪找来了个和尚,一通掐指,直说玉姐儿八字硬,会克了这还没有出世的孩子。

      吴老太太当机立断,要将玉姐儿送到乡下去,月芝哪里肯,抱着玉姐儿哭着喊着要送走就一起走。

      吴家虽不是官宦人家,却也是在秦云县有头有脸的,不好闹得太难看叫邻里看了笑话,便妥协了。

      但还没等月芝的心全放进肚子里,那新生小儿高热不退的消息又传遍了家宅。

      这下吴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肯让玉姐儿留下,趁着月芝去庙里上香套了车就要将玉姐儿送走。

      玉姐儿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五岁,自生下来就未曾离开过娘。

      这一下离了娘,又离了家,直接高热到惊厥,守的婆子只当是自己胡乱养的小孩,不舒服睡一觉便好了,于是自顾自地挺自己的尸去了。

      等到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坐在床上醒了半天神才想起还发着高热的玉姐儿,忙穿了鞋子去看,玉姐儿早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婆子这才慌了,忙叫人给家里送信,可两地离着十几里,等那边找了大夫来,人已经没了。

      偏偏家中老太太还说夭折的孩子不吉利,不得接回家来,不得入祖坟,早早地打发人寻了块地埋了。

      可怜月芝连玉姐儿的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

      想到这,月芝心中又是一阵绞痛。

      这心悸是最近才新添的,每当月芝心伤难忍的时候心口就一抽一抽的,直疼的人说不出话,但只要过了这一阵也就好了。

      只是这一次却不比之前。

      心像是被一只莫须有的手狠狠地揪了起来,疼的人眼前发黑,气也喘不上,月芝抚着胸口,咬着嘴唇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好,便想张口唤丫头进来,只是这疼太厉害,竟让人话都说不出来。

      月芝跪坐在地上,斜倚着面架,眉头紧皱着,脸颊和嘴唇因为疼痛早没了血色,脸上汗津津的,都是这疼引出来的冷汗。

      忽地,她原本疼得涣散了的眼神望向了床边,嘴角上挑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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