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书》见青莲

4、chapter 04

　　清晨，树冠里传来啾啾鸟鸣。

　　崔澹顶着鸡窝头，乱糟糟地从床上爬起来。

　　今天是报道的日子，郑丽芬女士今年刚退休，退休前就职的学校就是凤城四中。说起来也荒诞，郑丽芬在四中当了三十几年的老师，女儿与外孙竟然没一个出落成好学生。

　　这让郑丽芬郁卒不已，好在外孙突然开窍，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开始奋发图强，这才使得郑丽芬摆脱了心肌梗塞的风险。

　　郑丽芬刚就职时，四中还分配教师住房。从那时起，她一住就是三十多年，到现在也不打算离开。崔澹选择四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四中离家近。

　　——毕竟家就在校园里面，连住校都免了，这是普通走读生拥有不了的快乐。

　　郑丽芬对此乐见其成，崔澹在四中读书，她也有眼线帮忙盯着，随时掌握她大孙子平时的动向。两人难得愉快地达成共识，爽快地在志愿表上填了四中。

　　“记得把东西拿好，”吃过早饭，崔澹就开始收拾行李，郑丽芬收拾完碗筷，又不放心地走过来，叮嘱道，“要不要拿点防晒霜？”

　　崔澹把牙刷裹在毛巾里，找了个塑料袋包住。听见郑丽芬的话，他头也不抬道：“不用，涂了也会晒黑，不是说我们这届要去军区军训吗？”

　　郑丽芬这才作罢，把防晒霜放回自己的卧室。

　　早上九点报道，现在已经八点半，时间算不上充裕。崔澹收拾完，把皮箱提到门口，正坐在马扎上穿鞋，郑丽芬又急匆匆地跑过来，在他兜里塞了几张红钞。

　　“军区里有超市，自己拿点钱买水买零食，”郑丽芬絮絮叨叨地说，“别回来晒得跟黑猴子一样。”

　　崔澹把红钞票叠好，细心地放在衣兜里，随即展眉笑道：“知道了。”
　　他站起身，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了抱郑丽芬，低声说：“谢谢姥姥。”

　　十五岁的男孩子，衣领上满是阳光与草木的清爽气息，没有酒味、也没有烟味。郑丽芬一愣，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暖意。崔澹把头靠在郑丽芬的肩膀上，头发有些长，擦过她的脸，跟他的性格一样软和。

　　崔澹终于松开手，往后退一步，他笑眯眯地说：“那姥姥，我走了，等我回来的时候，记得帮我烧桌好吃的菜。”
　　郑丽芬换了表情，扭过头，嫌弃地摆手：“快走快走，大小伙子了还撒娇。”似乎很见不得他的模样。

　　青春期的男孩一天一个样，身高蹿得特快，长手长脚，跟麻杆似的。十五岁的崔澹就已经比郑丽芬高了一头。
　　崔澹浑不在意，他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颊边还有两个酒窝，让他看起来俊秀又斯文。

　　“那我真走了，”他提起行李箱，冲郑丽芬挥挥手，“别太想我！”
　　回应他的是毫不客气关上的大门。

　　崔澹挑眉，郑女士还是一如既往的刀子嘴豆腐心。

　　他拖着行李下楼，步入楼前的林荫道，走出十来米远，他停下脚步，借着树枝的遮挡，从缝隙中回看家中的阳台。郑丽芬站在阳台上，注视着他经过的林荫道。

　　崔澹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

　　崔澹就读的初中档次太低，他只能靠招生考试考入四中。
　　考入四中后，他又参加了夏令营，根据夏令营中的成绩进行分班，最后进入了实验班。

　　“六班？”崔澹找到自己班级所在地，站在门口，往班里一望。

　　班里人已经来了大半，都有些激动，新生们都十五岁左右，都是少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崔澹的到来，惹得班里一阵骚动。好看的人总是引人注目的，崔澹听见有女孩子压低声音讨论他，他准确地找到她们的位子，冲她们笑了笑。

　　讨论他的女孩一下红了脸，羞得捂着脸，不让人看。

　　四中实验班的学生都是佼佼者，有从外地考过来的，也有从四中直升上来的。或多或少都认识一两个老同学。就崔澹一个，谁也不认识，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崔澹老神在在地从后门绕进去，一眼就看中最后一排的位置，他大刀金马地坐上去，等着未来三年的班主任驾到。

　　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时，班主任没来，倒是来了一个眼熟的胖子。

　　深棕色的头发，浅褐色的眼睛，白且肉嘟嘟的脸，个头中等，算不得出挑。
　　崔澹摸着下巴，心道，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初三忙碌了整整一年，闲杂事都被抛在脑后，他花费好些时间，才从记忆里翻找出一丁点踪迹。他还未说话，那人就开心地叫道：“崔澹！”

　　“阿列克谢？”

　　发现崔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胖墩颇喜出望外。他连蹦带跳地跑到他身边，圆滚滚的身材好似一颗炮弹，从后门钻进来，阿列克谢眼巴巴地看着他：“我们又见面了。”

　　崔澹震惊：“你不是今年该读初三吗？你之前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阿列克谢喘口气，小声问：“那个之后再说，你旁边有人吗？我能坐吗？”

　　“坐吧。”

　　阿列克谢吨位不小，刚坐下去，椅子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我……”他又羞又窘，埋着脑袋，不知说什么比较好，“我跳级了。”

　　崔澹讶异：“那你很聪明啊。”
　　跳级还能上四中实验班，脑子肯定够用。

　　听见崔澹的夸奖，阿列克谢不好意思道：“还、还好。”

　　两人交谈没几分钟，人声鼎沸的教室突然变得安静，像是被泼了一瓢冰水。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大步踏入教室，白衬衣黑西裤，规规矩矩地系着领带，鼻子上架着无框眼镜，面容只能说普通，却自有一番温润气度。

　　“安静。”年轻男人用手指敲敲桌子，朗声道，“人都到齐了吗？”

　　下面的新生都无辜地望着他，他们怎么知道人来齐没有？

　　年轻男人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来，轻咳一声，说：“抱歉，我忘记我有名单，我把安排说一下，点完名，大家按顺序交报名费，住校生记得额外要交住宿费，报完名后，住校生去各自的宿舍，把行李放下，通校生跟着我去拿军训的衣服和编织袋。记得，一点之前，大家吃完饭后，一定要来教室里集合，带上各自的床单被褥和必要的洗漱用品，两点出发，去军区进行为期一周的军训。”

　　“我叫苏逸，未来三年，我将担任你们的班主任，”年轻男人俯视着讲台下一个个青葱稚嫩的少年少女，笑道，“希望咱们能好好相处，快快乐乐地度过接下来三年的时光。”

　　交代完后，苏逸开始照着名单点名，崔澹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不安分地四处打量。

　　苏逸叫一个名字，他就开始记名字、认学生的脸，得益于最近有意识地训练，他的记忆力大大提高，穿越前他攻读学位时，阅读大量典籍，都能记下七七八八，就是因为他瞬时记忆能力极好，再配合巩固记忆，才能在短时间内掌握绝大多数知识。

　　现在他还年轻，才十五岁，记忆力与以前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说不定，这次重新上一次大学，能换个专业？

　　他正胡思乱想，苏逸就叫到了他的名字：“崔澹。”
　　“到。”崔澹连忙举手。

　　“你名字好特别。”他听见阿列克谢压低声音，小声说，“原来是这个‘澹’。”
　　崔澹忍不住笑道：“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倒是你的名字，不像少数民族，”崔澹顿了顿，又道，“更像俄国那边的。”
　　阿列克谢愣了半晌，幽幽地说：“我不是少数民族。”

　　他话音刚落，崔澹就听见苏逸的声音：“孟光霁。”

　　孟光霁？

　　然后他就看见身边的阿列克谢举起手：“到。”

　　崔澹：“……”等等？我听错了？
　　孟光霁？！
　　哪个光哪个霁？！

　　他不可置信地扭头看着旁边一脸人畜无害的小胖，上下扫视，用目光丈量他的身高。

　　讲台上的苏逸已经点完名，开始收学费住宿费，班里顿时闹哄哄一片。

　　崔澹整个人都恍惚起来，他身体几不可见的颤抖一下，咽口唾沫，他戳戳阿列克谢的胳膊：“你叫孟光霁？你不是说你叫阿列克谢吗？”

　　孟光霁说：“我之前就想跟你说，我不是少数民族，阿列克谢是我的名字，孟光霁也是我的名字。”

　　他说话速度比以前快了不少，还带着点古怪的口音，总爱把平舌音念成卷舌音。崔澹仔细一听，有点像俄语。他犹不死心，带着最后一点期望，问道：“是光风霁月的光霁？”

　　孟光霁点头：“是。”
　　崔澹心如死灰。

　　这难道是剧情的不可抗力？为什么终极大BOSS还是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原著压根没提过孟光霁在哪所高中就读，怎么他就好巧不巧地撞上了？

　　冷静，崔澹，一定要冷静，只要不搞霸凌，就不会有事。
　　“怎么了？”他正做着心理准备，冷不丁瞧见没人能够光洁关切地看着他，胖乎乎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神色，“你好像很不安的样子。”

　　崔澹努力调动脸部肌肉，扯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不，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