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安魂曲》JaneYang

7、该与不该

　　圣诞节的前一个月，李暝恪与隋愔各自忙得不可开交。李暝恪学校里都在忙着学期末的事情，隋愔也因为音乐会而头皮发麻，团长告诉他们因为团里领导层的努力，或者说是赞助商的催促，今年圣诞音乐会之后，乐团要去几个城市巡演。看来这个新年她是不能好好休息了。
　　晚上隋愔和李暝恪在吃晚饭的时候有人敲门。李暝恪刚准备起身开门，隋愔已经跑到门边了。门外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快递员。
　　隋愔很开心的签了字从快递员手中接过一个牛皮纸包裹的大大的类似于板子一样的东西，然后对快递员笑着说了谢谢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客厅沙发坐下开始撕包装纸。
　　里面是一幅裱好了框的画，李暝恪伸长脖子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不过从他的角度看只是很暗的一块。隋愔则把它立在茶几上仔细地审视了一番，还很开心的点点头。
　　“买的？怎么选了这样的色调？都看不清是什么。”李暝恪喝了口水说。
　　当然看不清了，从远处看这根本就是一块黑色的裱了框的木板。但只要稍微走近看，就会发现它的右上方有一块雾蒙蒙的被遮挡住一小块的若隐若现的圆形亮斑。几乎融在夜晚的幽暗给这一小块光亮不为人知的衬托。其他部分，几乎就是层层叠叠深蓝色了。
　　“夜空？”李暝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沙发后面了。
　　对，那天一颗星星也没有，怎么能叫星空。隋愔还想给这幅画起名叫星空，现在看来还是“夜空”吧。
　　“满月狼人现形的夜空？”李暝恪双手杵在沙发靠背上继续说。
　　“你知道狼人在满月时现形？我以为你只知道狼人现形的…呃…科学原理。”隋愔回头瞅了瞅李暝恪，满满的嘲笑。
　　李暝恪被这一句逗得撇了撇嘴，“我就不能知道现在都流行什么了？”
　　隋愔没有理李暝恪，而是夹起画往楼上走。
　　“不挂起来？”
　　“不挂！”
　　“OK。”
　　她半个月前亲自去画廊请的画师画的这幅画，本来想自己画，但是觉得水平不够别浪费了美景，以后看着画的时候越看越难受那就不好了。于是那天下午她费了半天的劲才跟画师描述出来她想要的样子。这么长时间才送来，她还想单独好好欣赏一下。
　　卧室里隋愔坐在床边还在仔细端详着这幅画。
　　‘嗯，还不错。跟那天晚上几乎没差别。’睡前隋愔小心地把画放在衣柜的角落里。

　　白天的时候，指挥，首席小提琴，隋愔还有乐团里的其他几个人在办公室开了半个下午的会，也只是把几场音乐会的大概行程定了定。隋愔并没有很多的意见。
　　听交响音乐的人无外乎那几种:很懂音乐的艺术家坐下来欣赏，什么不懂的暴发户满脸崇拜但内心却怀着鄙夷的心情向女友显示着自己的品味，还有一种就是最常见的只是随意过来听一听的尽力想把自己的层次提升到上流社会的中层社会白领。不过还有一种例外，普通的上班族在平凡的生活中给自己和爱人偶尔增添的浪漫与温暖。
　　各有各的目的，若只为那极少数的真正欣赏音乐的人，便不必花太多的心思，因为他们不会在意歌曲是什么。何必如此为难自己呢？
　　洛阳在隋愔开会之前就嘱咐她这一次要多提提意见，不然每次自己都顺着大家的意见，时间久了，想要发言的时候都没有了发言权。但是洛阳看见隋愔跟在所有人的后面面无表情的从会议室走出来时，就知道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对演出内容做任何建议。
　　洛阳撇撇嘴，走上前。
　　“有没有你推荐的曲子？”洛阳问。
　　“都不错。”隋愔淡淡地说。
　　“我说你下次就不能主动点？！”洛阳实在忍不住了。她真的很希望隋愔有一天可以变得不让周围的人对她有一种不敢靠近的感觉。
　　“我不想。”隋愔无所谓地对洛阳说，“你知道我，所以我才会找你来帮我，处理这些，这种事情。”隋愔最后冲她点点头，“下回。”
　　洛阳白了她一眼，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初隋愔就是拜托她过来帮自己处理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试问，谁会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提琴手签个经纪公司还做了个经纪人？这年头，包装一个玩古典音乐还没兴趣组乐队的大提琴手，还不如去路上抓几个嫩模拍广告来得值。想一想也真是太大胆。洛阳手里还有几个小明星，但都是不温不火。一个古典大提琴手签经纪公司就很少见了，何况隋愔好像也没有什么成为大音乐家的欲望，所以公司也一直没想过好好培养隋愔，如果不是不知怎么地认为隋愔是一个可塑之才，她怎么会给她这个发小做所谓的经纪人。
　　隋愔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地走了，洛阳也快步跟上。“你知道，有些时候专业的问题上我想帮也帮不到你啊。所以下次一定要自己把握哈！”
　　“那些无所谓。你能帮我解决现在这些，我已经很感激了。”隋愔停住脚步对洛阳微微地笑了笑。
　　“我可是把自己的前途都压在你的身上了，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洛阳开玩笑道。
　　“我相信你。而且你也相信我。对不对？”隋愔说。
　　“再说，你手里不是还有那几个大明星吗！放心吧！”
　　洛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隋愔打断了。隋愔最不喜欢的就是跟别人深入地讨论一件事。自己是这样的极端，她有时也会这样嘲笑着。
　　“今晚李暝恪来陪我吃晚饭。”隋愔知道哪句话可以让洛阳停下来。
　　隋愔能感觉到洛阳眼神中的变化，这一年来，每次提到李暝恪，洛阳的眼神愈发地让她担心。女人最没有办法隐藏的就是对另一个人的情感，每个人都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不知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是在向着周围宣示自己的情感所在。隋愔其实也很在意，但是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了。因为季文的出现，隋愔感到洛阳也在试着让自己从这份感觉中走出来。
　　“啊，我好久多没有看到他了。”洛阳说。
　　“我也好久没有见到季文了，今晚他有空么？”隋愔问。
　　“他…应该没有什么事。”洛阳撅了撅嘴，“那今晚就一起吧。”
　　“嗯。”隋愔点点头就走了。她听见后面洛阳也快步离开了。

　　晚上四个人约在西餐店里吃饭。
　　洛阳和季文先到了，两个人还没有点餐。看见隋愔和李暝恪并排走进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朝他们挥了挥手。
　　隋愔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到季文了，洛阳说季文最近一直领着几个学生在外面写生，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回多伦，不过洛阳也没有抱怨，隋愔也不知道两个人是怎样维持这段关系到现在的。
　　李暝恪走到桌前先跟洛阳打了声招呼，然后跟站起来的季文礼貌性地握握手，季文不知怎么显得格外紧张，看着李暝恪的眼睛，尴尬地笑了笑，隋愔觉得季文比以前更加会打扮自己了。他总是不同于一般的男人的不修边幅，每天要么穿着西装大衣，要么穿着毛衬衫。季文每次总会给自己打扮得让别人一眼就觉得他是一个另类的艺术家。隋愔在以前并不多的接触中，发现季文的眼神在无形中会给自己一种压力，季文好像可以看透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敏感的嗅觉，让人不易察觉的动作，还有一些和靳朗相似的眼神中那缺乏约束力的光芒。
　　李暝恪说了句：“好久不见了。”季文低下头笑了笑，顺便摆弄了一下围巾，又对隋愔礼貌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四个人都坐下后，服务员放下菜单，过了一会季文抬起头说：“我觉得这家店的牛排不错，你们说呢？”然后看了看斜前方的李暝恪。
　　李暝恪感觉到季文在看他，便抬起头望了一下季文笑了笑，然后对三个人说：“我觉得都好。”就随便点了一个椒盐牛排。
　　季文看见李暝恪点了牛排，低头摸了摸鼻头。然后也点了一份牛排。
　　“季文，还有哪个比较好吃？”隋愔一边翻菜单，一边说。
　　“哦，海鲜料理也不错。”季文拄着脑袋想了一小会之后就给隋愔和洛阳推荐了这个，不过显然就是很随意的一句话而已。
　　“好吧就这个吧”洛阳也不想再看下去，随便翻了翻就把菜单给服务员了。
　　“我跟她一样。”隋愔指了指洛阳。
　　吃饭的时候，隋愔和李暝恪都没有说太多话，洛阳也只是偶尔点评一下这家店的海鲜料理做得是不是很有味道。然后向右看看，季文也微微点个头。
　　“李先生，听说你也是大学老师？”季文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瞅着李暝恪，语气中有一点崇拜的意味。
　　李暝恪抬起头，朝季文礼貌地笑了笑，“嗯，是。”
　　“李暝恪跟你不一样。”洛阳对季文说，“李暝恪是生物学教授，那种学科，真是…你教的那个，怎么能跟李暝恪一样。”
　　然后用胳膊肘推了推季文。
　　“没有没有，我很羡慕艺术家的。”李暝恪赶紧解释。
　　但是季文好像没有对李暝恪有什么不满，这是隋愔没有想到的。按照季文的脾气，这时候应该对洛阳说“美术老师怎么了，难道枯燥无聊的所谓高深的学科就很好？我在做的是艺术！”
　　隋愔以前就听过季文因为洛阳的调侃而当面不平地理论起来。
　　“你是大学生物教授？真的？太厉害了！你一定很聪明！”季文一下变得有些兴奋。
　　“你跟我们学校的那些戴着眼镜的老头子真的是不一样。他们真的是太无聊，真不知道是怎么生活的。”季文说完摇了摇头。
　　“他其实跟你们学校那些老头子一样。”隋愔没有抬头，淡淡地说。
　　“怎么会？”季文瞪大了眼睛，“不一样的。”然后使劲盯着李暝恪看。李暝恪已经被他盯得吃不了东西了。
　　“还好吧，不一样的。”洛阳也插了一句话。
　　李暝恪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僵硬地拿起水杯抿了一口。
　　“不过，隋愔，你就一直叫你哥名字，不叫‘哥’？”季文拿着刀叉问隋愔。
　　“哦，是。”隋愔没有表情的回答。
　　季文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她一直这样叫我，如果叫我哥哥，我真的会不习惯。”李暝恪笑着解释道。
　　李暝恪用余光瞄了瞄左边的隋愔，她低头把一块金枪鱼肉放进嘴里，咀嚼起来，什么表情也没有。
　　他想起隋愔以前说过：“金枪鱼真难吃。”
　　“哦，呵呵。”季文沉默了一会，“不过你们俩这样真会让别人误以为两个人是情侣呢！”
　　李暝恪顿了一下，又喝了一口水。然后尴尬地笑了笑。
　　季文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李暝恪看，洛阳和隋愔都能感觉到，好像这顿饭季文一直在跟李暝恪说话。
　　“才不会，我怎么可能跟李暝恪是一对。”隋愔玩味地说。
　　“哈哈，开玩笑的，你们两个怎么可能嘛。”季文笑了起来。
　　隋愔和李暝恪苦笑了两下。
　　“那李暝恪，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季文好像很严肃的表情。
　　“呃…”，李暝恪被季文这一句问的有些不知所措，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连他自己都没想过，或许他都没有问过自己。隋愔？这是他接触最多的一个女人了，但是就是他喜欢的女人么？
　　季文还在等他回答。
　　“嗯…我还没有仔细想过，感觉对了就好。”李暝恪说。
　　“没想过？”季文忽然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很优雅，这是隋愔今天才发现的。
　　“这么大众化的要求。”洛阳低声笑了笑。
　　“我可以看成你是因为不想去想所以宁愿糊涂一些吗？”季文低头用叉子点了点洋葱, 然后又仰起头看李暝恪。
　　李暝恪没有回答。
　　“也许是你根本就不想去了解女人？哈哈哈。”季文自己笑起来。
　　“你们女人，要怎么去了解呢？心似大海，深不见底。”季文拉起洛阳的手，皱着眉毛，故意开玩笑地说。
　　洛阳瞪了季文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季文坏坏地冲着洛阳眨了眨眼。
　　洛阳也皱了皱眉，故作很忧伤地说：“都说搞艺术的人都是疯子，看来你真的想得太多以至于大脑承受不了，我真不知道看上了你哪一点。”
　　隋愔在一旁说：“那你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
　　“嗯…这个嘛。”洛阳瞅了瞅旁边的季文。“长得…还算白净，不邋遢，说话还算好听，还比较细心，最重要的是，跟我在一起，要一样有欣赏美的独特品味。”
　　说完这句，洛阳打量了一番季文，“现在看来还不错。”
　　季文的穿着永远是费了心思的，比大部分的女人有品位。隋愔觉得这种不多见的男人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是一个美术老师吧。
　　“只是…”洛阳接着说，“有时候太‘文艺’了。”
　　“你知道么？很恶心啊。”洛阳拍了一下季文的胳膊，然后笑起来。
　　季文对这番评价还算满意，轻轻点点头。朝洛阳转过身，“这样哪里不好？”
　　这样不好么？洛阳说不出来。要不是因为他的太‘文艺’，也许那些性格根本也不会出现。那她到底是因为什么选择了季文？
　　“任何事情都需要取舍。”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暝恪淡淡地说。“所以，选择了就是认同了。”
　　季文转向李暝恪，投来赞同的目光。
　　“那你呢？”季文问李暝恪。
　　“我？什么？”
　　“看得这么透彻，为什么却一直没有人陪你？只有隋愔陪着你哦。”季文调侃道。
　　隋愔和李暝恪的脉搏都跳乱了一下。
　　李暝恪停下手中正在切肉的刀叉，变得严肃起来。
　　“如果，不懂能够变得快乐，那我宁愿永远都不懂。”李暝恪说。
　　“明白却克制着不去想，只会增加痛苦。你问我喜欢什么样子的，如果是那个人，那么那个人就是我喜欢的样子。不是因为我喜欢什么样子的女人，而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女人，所以我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
　　洛阳和隋愔都震惊得说不出话，隋愔从没听李暝恪谈论过关于爱情的观念，她也认为或许李暝恪就是这样一个对爱情根本没什么见解的科学家。洛阳更是惊讶，她实在没想到季文能让李暝恪一下说出这么多的话，还是关于爱情的一辈子也遇不到一次的哲理。
　　季文很惊讶，不过更多的是欣慰，他还需要慢慢体会这些话，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男人很特别。显而易见，他拥有着一般男人所不及的智慧，并且将它们升华为了睿智，沉稳，研究科学的人也比平常人更能够理性地看待人的生理和心理，或许也更容易接受平常人所不能接受的东西吧。
　　李暝恪见大家都不说话，还以为自己的话让别人很尴尬，解释着：“我随便说说而已，不要在意。”说完向隋愔看了看。
　　隋愔怎么会不开心，至少她现在知道李暝恪不是一个木头人一样的存在，在他的心里，关于爱情有着很清晰的理解和判断。因为工作的缘故，理性的判断更多了一些，所以造成了平常根本不会有想要表现出来的冲动。但是季文却不同，他的工作注定了他感性的思维，如果今晚的表现是他感性工作的体现，那么季文便是一个将会在今后对自己和李暝恪，甚至是洛阳造成极大困扰的人。因为他看李暝恪的眼神，和其他两个人是一样的。
　　晚饭结束时，季文还对李暝恪说一定会去他的学校看看，李暝恪点头嗯了一下。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隋愔在想着李暝恪说的话，以及季文对李暝恪说的话。还有，洛阳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