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安魂曲》JaneYang

14、依赖与离开（一）

　　隋愔再次见到洛阳是在多伦北部的看守所里。她看着洛阳未施粉黛的面容，被四方狭小的墙壁映衬得格外苍白。
　　她实在有些恍惚。
　　两个小时以前，她还在房间里目光呆滞地拉着琴，想着这么多天没去医院，也许自己应该重新跟洛阳谈一谈那天的事。然后谱架上的手机屏幕便亮了起来。
　　“你收拾一下，等会我回来接你去个地方。”李暝恪的语气十分严肃，电话这头的隋愔一只胳膊还挽着琴头不知道怎么回答，李暝恪就把电话挂断了。
　　此时此刻，隋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来的路上，李暝恪用十分平静的语气，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跟隋愔说了一遍：
　　隋愔离开的那个晚上，警察便带走了在医院的洛阳。理由是：涉嫌故意杀人。
　　缆车方面在季文出事的当天就开始查监控，很遗憾的是，监控离季文出事的地方有一段距离，而且摄像头的像素很差，所以只能模糊地看到两个人坐在缆车上。但是可以清晰地看到的是，洛阳在缆车上有些推搡的动作，虽然幅度不大，但缆车明显有些晃动，季文试图安抚住洛阳，可下一秒，季文便从缆车上掉了下去。
　　于是缆车方报了警。
　　这几日，警方对洛阳和季文的关系进行了详细的盘问，洛阳一开始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来见洛阳之前警方把另一段监控播放给她看，那是一段行车记录仪记录的季文和洛阳的车内视频，声音和画面都格外的清晰，日期显示的是那日户外拍摄后晚上的时间。
　　现在，李暝恪和隋愔正坐在显示器面前，观看着洛阳特意要求他俩人一起观看的视频。
　　“你没猜错，我可能有神经病。”画面里，季文一边开车一边苦笑着说。
　　洛阳的眼皮抬了一下，过了一会，她缓缓地开口：“你是么？如果你指的是你跟Alex。”
　　一阵沉默。
　　“我们索性把话说明了。”洛阳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些。“我只是没想到，你的口味这么多变。如果是其他女人，我应该会恨你。”
　　看到这里的时候，隋愔忽然不想继续下去，她知道自己终于要面对这些了。尽管这是她一直想要逃避的事实，是她认为每个人应该永远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当她知道洛阳强烈要求李暝恪和自己一起看这段视频的时候，她有些愤怒。她不知道洛阳究竟要表达些什么，或者说，做些什么。
　　“所以，你只是嫉妒女人，对么？”季文感到有些好笑。
　　“因为我从没想过怎么面对两个男人的爱情。”洛阳说的很直接。
　　“你为什么不承认？是我们一群人的爱情？哦，不对，李暝恪可一直都没搭理过我。”季文继续开着车，头都没有转。自从说了这句话以后，季文好像坦然了很多。
　　“你开不了口的，我来说。”季文深吸了一口气。把车慢慢停了下来。“是，我是不止对女人有好感。你刚才说要把话说明了。其实你不敢，洛阳，我亲爱的洛阳。你的每句话，都在最后一刻把真正想要说的词咽了回去。你为什么不能勇敢一些？就像李暝恪一样。你们为什么不能勇敢一些？他就像是一个懦夫，敢爱却不敢说！”
　　看到这里的时候，隋愔发现李暝恪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隋愔尴尬的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几位警察，他们全都面无表情。隋愔有些觉得好笑。她和李暝恪才像是面对罪证的犯人。别无选择地做这些旁观者和审判者的观察对象。
　　“李暝恪不值得我们的爱，相信我。曾经我和你有同样的感觉。但我做了个试验。”季文的话语里充满了戏谑。
　　“你猜，用的谁？”季文转过来盯着洛阳。
　　洛阳没有回答。
　　“Alex说，不要靠近他。他会辜负很多人。”季文说完这话，转过身来，默默地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
　　隋愔的心咯噔了一下。李暝恪此时面无表情。
　　“哼。”洛阳轻哼了一声。“至少不会辜负隋愔。”
　　“那为什么他们两个人这么尴尬地生活在一起？因为什么荒唐的兄妹关系吗？曾祖辈留下来的不知道堂了几层的堂兄妹？”季文接着说。“你我都能看出来，隋愔是他的最爱，所以我们谁也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不是么？我就要看看，李暝恪到底有多爱这个他最爱的人。”
　　洛阳钝了几秒钟，忽然提声说：“我们的事，不要扯到他们俩！”
　　“我们是自由的，洛洛。”
　　隋愔很少听见季文叫洛阳“洛洛”。只有季文很认真的时候，才会这样。“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限制在条框内。我们并没有犯罪，我们所做的只是需要冲破偏见的枷锁。所以我愿意理解你对李暝恪的特殊的感觉，就像我自己对他的感觉是一样的。但这对我们来说，都不是爱情，而是一种亲近。也许你很苦恼，自己同时爱上了两个男人，但我愿意放开手，甚至于鼓励你去做选择。因为我们都是不幸的，我其实很多时候希望自己像隋愔一样，眼里只有一个人。但现实给了我们选择的机会。我愿意接受。”
　　“接受？”洛阳反问道。“季文，你没有在接受。你在感受。你沉醉于感受不一样的爱。这是我今天才想清楚的。也许是因为你一直渴望灵魂上的自由，所以你的潜意识告诉你，要去尝试不同的爱。这些选择不是被动的，是你主动去发现的。就像你对Alex一样。”
　　季文没有像洛阳期待中那样反驳她。
　　洛阳继续说道：“我一直很好奇，你对Alex，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在你心里，她到底是一个女性，还是男性？你用他，给了自己什么答案？”
　　季文沉默了很久，之后，他对洛阳一字一句地说：“我爱你，也想他。”
　　洛阳听完这话，头也不回的下车了。隋愔最后是被视频里洛阳使劲摔车门的声音拉回现实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左手好像已经被李暝恪握到没有知觉。等到她再回过神，面前已经是脸色苍白的洛阳了。
　　“看完了？”洛阳打破了沉默。“你特别像是在城堡里生活了一辈子，被保护的很好的小公主。李暝恪护着你，我护着你，连季文，也不想打扰到你。你很幸运。我甚至想故意给你的生活制造些波澜，让你早点长大，但想想，便算了。”
　　隋愔听见这些话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画面，是当时在医院，洛阳把季文的呼吸管拔下来的样子。
　　“想起什么了么?”洛阳接着说，“那天在医院，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不是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要成熟起来。”
　　隋愔这时转头看了看两个正在做笔录的警察。洛阳观察到了她的不安，低头在嘴角扯出了一丝笑容。
　　李暝恪此时开了口，“我们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洛阳转向了他，“那天，我们两个约好去坐缆车，做最后的决定。”洛阳的眼睛有些发红。“我已经决定原谅他了，真的。如果他能好好地跟我在一起。我甚至可以跟Alex平静地会面。但你知道他说了什么么？”洛阳有些激动，“他跟我说，他希望我能允许他与Alex的感情，允许自己跟他的联系！”
　　“好一个三人行！”洛阳的眼泪落了下来。“好像是天意，我发现他的安全带没有系牢。而他正试图用拥抱说服我。我好想给他一巴掌，又好想一拳打在他身上。但我们在高空中，我忽然发现，下面的树林好像有着吸引人坠入其中的魔力，就好像是在邀请我跟他一起沉沦。”
　　“我脑子里好像有一个声音，这里可以飞起来。不会有危险。”洛阳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是看向房间上空的，“于是我想带着他一起清醒一下。”
　　隋愔已经无法理解洛阳的想法了。她只是想到，那天洛阳在ICU外对她说：“我竟然没办法下去？”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人的想法确实在下一秒就可以改变。”洛阳苦笑了一下。“我的安全带太紧了。紧到把我拉回了现实。我没有勇气陪着他感受风的抚摸，仅仅就在下一秒，我变得胆小，我好懦弱。”洛阳捂着脸低声呜咽起来。
　　李暝恪起身把隋愔拉起来，离开了审讯室。
　　在审讯室外，隋愔只是站在李暝恪身旁一言不发，听着李暝恪与警察冷静的对话：“我认为洛阳需要心理辅导。”

　　在回家的路上，李暝恪一直一言不发。直到晚上隋愔准备睡觉的时候，李暝恪来到隋愔的床边，问了隋愔一句最不愿意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的话：“那天在医院，你们俩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