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好奇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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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简单到被我略写删除：在下一段日志中，孩子们就用一本正方形的薄薄硬皮书试探我的手心，其中较大的孩子抬头与我低垂的视觉元件相对。白色硬皮书的一角蹭到了我手套上的污渍而出现深色划痕，该观察令我瑟缩手指。以我的自检结果来判断，我的合金不会因为几个星期的缺乏运动与液体残留发生化学反应，也就是我的手还不需要除锈。我想我可以做出更大的动作来防止人类做出侵害自身利益的接近，同时编译在我身体中的协议有严格的优先级：我的协议是全方位地顺从于他们。
“先让——他……坐下来吧。”织田小幅度地偏过身体，他抬起右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这是安抚动作，并非无缘无故。从热度监测仪上来看，对方的肋下背着两把枪支，型号暂时不能辨别。
“机型UC-R清道夫序列号9■■■■5。”我察觉到织田苦恼于如何称呼我，立刻礼仪性地重新表明自己的身份。
我随后听从他的意图，曲起双腿原地坐下。小心地靠近且呈半圆将我包围的孩子们当下得以与我平视，大眼瞪小眼。本机承认每个人类个体都是迷，但是当把所有独立人集合成一个整体他们之中就有了规律。我们不可推测每一个人的想法，但我们能准确地计算出其中一个普通人的行为。个体有差异，但比例保持不变：通过分析他们眼角的弧度，我判断五个人中的五个人对我的行为产生了困惑。
织田走过去拉开一盏椅子，平和地用指腹敲击桌面，潮湿的皮肉与木质桌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回响；他习以为常地拉开另外五盏椅子；又从隔壁桌拉了一盏新的椅子来，放置在桌首，自己坐了下去。孩子们纷纷转头去看他，快乐地、雀跃地，他们换上笑脸，并且吵吵闹闹地前往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其中最大的那一位收回了插图册，唯一的那位小女孩回头看到我。她用幼嫩的手模仿着成年人招呼的姿态，邀请我到他们那一国去。
我将这一段记录用随手的颜色标注，因为虽然我难以解析人类的思想，至少现在发生的对我来说是特别奇怪的事。
我遵从旨意在距离织田最近的位置上落座。这名人类男性为我保留了这个位置，他试图从陌生的存在手中保护五名人类孩子。我，即陌生的存在，到底是为什么会被他唤醒再到达这里？我没有资格置喙人类的选择，在尽可能满足人类的愿望之外，我会保持沉默。
这个人类“家庭”的主人思考了十秒左右。在如此长时间的沉默以后他最终说出的是已在记录中的话：“我是织田。”
“我的名字是咲乐！”“幸介。”“我是真嗣。”“我是优。”“我叫克巳。”
我将人类的名字一一对照记录，简单地说明：人类女孩是咲乐，年龄最大的是幸介，真嗣看起来表情冷淡，优性格弱势一些，克巳戴着帽子。我回应式地表明自己生来被赋予的编码：“我是UC-R清道夫型仿生机械体序列号9■■■■5。”
我已经将本段在同一人面前重复了数次，依照文学上的修辞，在这句陈述中可以包涵“不厌其烦”等陈词烂溢。我把它归为陈词烂溢（Cliche）的原因是机械个体没有耐心一说。
孩子们不能完全领会我的意思，我试图将用来与织田解释的历史记录来回答这个场面，不过织田正慢吞吞地告诉我我坐在这里的因果。
“孩子们很担心，他们在附近发现了你。希望我能来跟你了解情况。可能你不知道，据我所见你已经在同一个地方睡了一个星期了，估计吓到他们了。所以不好意思，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织田平淡地说，态度公事公办，似乎可以用冷酷来阐释句子的内容。
“明白。”我就像人类那样缓慢地眨动眼睛以表自己都听进去了，就是速度似乎太慢，我再眨了一下掩饰前一次。
我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是来帮助人类的。我想过再向咲乐要一朵她送过的花，为我没能好好保护上次的几枝花的事向她道歉。可是以我的记录来看，人类通常不在乎我所在乎的东西。订正：我没有能够在乎的东西，它们本来不属于我。向人类要求报偿完全违反我的协议。我将处理这段错误日志。
小孩子们有一些躁动。
“明白什么了？”克巳先问我。这句话好似是模仿着教训孩子的大人，他在谁的口中听过，于是照模似样用在我的身上。
由于协议限制，我仅仅传达客观真实，绝不说谎。
“我的休眠地点属于私有领土。在结束本次交谈后我应迅速离开该区域。鉴于暂时无法联络维修拆解机构，本机将会在此后进行深度自检，杜绝问题的二次发生。令您产生不快，非常抱歉。”
“然后要去哪里呢？”优看起来迫不及待地问。
咲乐坐在我的对面。她的视线从克巳转向优，又从优转到织田脸上，对事情的进展并不热衷。
我是神秘人，自称仿生机械体，有着自己的序列号，说话怪里怪气，来自林子下的长椅，脸壳和身体属于量产品、不存在于世界的清秀男性。头上住着小鸟，膝盖上躺着小猫。在冬天的寒夜、看不清的星空以下独自沉睡了整整七天。他们觉得我是白雪公主。我觉得我是废铁一具。
我不想回答优的问题。毕竟以我区区的机能暂时无法提出准确的答案。更何况我只被允许阐述真实。我并非出自本意地回答道：“现阶段未被指派新的例行程序。依照设计，我是用来帮助人类的工具。……。……。我……要……去等待降解。”
“‘降解’是什么意思？”优放低声音，转头拉了拉幸介单薄的衣角。
“像冰块融化掉那样。”幸介对此苦恼，他皱了一会眉毛才这样说。
“这个哥哥会融化掉吗？”咲乐看着我说。
在我的判定中，这无法被计算为非问题。假设在现在动嘴巴，我势必会对她说大量的事实。那些不会是人类爱听的话，哪怕对我没有伤害，我感受不到。利用特殊的手段，我是会被部分化学品融化的。这也是销毁我们、重新利用资源的其一方法。其实我的构成合金已经淘汰，当我被融化就不会再出现新的我。我猜他们想说的想听的都不是这个。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织田打断了这些话。
“未知。截至本次会话七天又四个小时八分钟二十九秒前我从每日三小时的休眠中醒来。此前日志一切正常，没有缺失。我无法确定自身位置。以生物、植被与天象排查，符合条件的已知星球有……”我低着头。在织田询问之前我判断过不需要进行原因调查，这项筛选需要即时进行。我深刻认识到自己的现状和逻辑不符，所说的话也无法令它合理。
“你没有地方可以去吗？”他说出这话以前显然处在犹豫中，“你吃咖喱吗？”
“阴性。未指派新目的地，我将寻找自然、环保的销毁方式；阳性。我依靠摄入矿物与水，由炉心进行排列生成新的能量。我吃涵一定量矿物石料、泥土、废品及其他，定期进行自主胃袋清理。”
“……阴性是什么意思？”真嗣终于绷着脸小声地问幸介。
幸介这次向另一边倾斜，又想了更久，不太确定地说悄悄话：“否定……？阳性……是肯定？”
真嗣想了几秒钟，前倾身体和幸介咬耳朵：“这有点……酷。”
“石头吗？我明白了。”织田看上去完全懂了，“出于安全考虑。不介意的话今天你要在我那里住一晚上吗？明天我带你去警察局。晚饭之前我会把石头捡会来的。大概要什么大小？”
“阴性。出于效率与协议考虑，本机具备自动摄入能量的机能。建议：本机暂无能量需求。”
在协议相悖时我能够顺利地严词反对对方所说的话。此外我捕获到未知单词，便对“警察局”进行词条检索，相关有效结果却寥寥无几。无知的我紧接着降低音量提问道：“‘警察局’词条有效检索统合失败，请求补充缺失概念……”
孩子们的眼睛一下子亮堂起来，他们还记得看向织田一眼，后就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为我作知识点补习：
“警察局就是警察的公司！”“就是抓坏人的人工作的地方！”“他们还会帮助弄丢的东西和弄丢的人！”“这都对，但是我和你说，解决困难去警察局不方便的，应该去黑手党！”“还有就是……”
我虚心精简他们的解释，并将它严丝合缝地装进文档，保留在当天的日志里。
“那个，你真的是机器人？”在热闹的孩子们的声音之中，咲乐突然停下来，确定性地征询我的身份，“改造人类，弗兰肯斯坦！妈、……我看过电影，但是你没有那么吓人。”
“我是由■■■公司制造的多功能用仿生机械个体。与生理人类的关系仅限于设计。”我第一时间对她的话进行回应，意图借此传达我的友善态度，这样一来，花——以上。协议上这是我的责任。“我的皮肤表面是特殊材质，真正的金属表皮并不符合人类常规审美。我可以将它暂时卸除并展示素合金部分。请随意接触。”
我将右手臂的连接安全解开，从内部收回主体的插口并切断能量液体的流转。右手臂的接扣同时被我拆除。袖子与手套下的肉色皮肤在这期间逐渐变色成金属的银灰色，从袖中拆除下的机械臂泛着月光般阴森的色泽。我轻而易举地拆除了自己的一部分，并将这件格格不入的展品放在木桌上。
男孩子们的反应相似，他们蹬在椅子的第二根搁脚木杆上接近手臂部件，令我不得不关注于椅子的平衡方便施加救援。织田也对我的手臂显露了好奇，他盯着部件看了一会，接着盯着我看了一会，没有说话。
咲乐前倾身体，依言用两只手指捏了捏我已断开连接的手掌的食指尖。她很小心——尽管以她的力量上限、用再大的力气也无法伤害到我。她的表情从好奇转化为纯粹无比的开心，正面对着我这样一具失去价值、面部表情固定、陌生而冰冷的铁皮制品灿烂地笑出万分轻微的小小声音：
“热热的！”
只有我知道全都是误会。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好奇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