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脑大概和我有仇》第五星辰

5、渺小

　　季月一边聊着一边走到自己座位，从书桌里翻出来一个三指宽的小本子，塞进校服外套口袋里。

　　兰阳高中要晨跑，学生清早起床背记单词蔚然成风。虽然明天才算是开学第一天，可上午要连着考英语和数学两门课，中间几乎没有喘息机会，背诵单词和复习公式全要靠早上那一点时间临时抱佛脚了。

　　季月假期有认真学习，虽然不是非得临阵磨这个枪，但她也不想一个人什么也不拿，突兀地站在方阵里。到时大家都在背诵，那里找得到人陪她闲聊打发时间。

　　“要回去了吗？”季月看了眼手表，随口问了一句。

　　要是她们还想聊，那她大不了一个人走回宿舍就是了，她是要做任务的，适度社交保证存在感就够了，没必要非得给这群同学作陪到底，她还得回去赶快洗漱呢。

　　“也不早了，”周沫也从座位上立起来，看了看白蕊和秋田筱，“我们回去吧。”

　　周沫倒是非常轻松地应下了，于是以周沫为中心的女生小团体就结伴离开了教室。

　　季月回头看了眼，剩下的那几个女生还在热闹地聊着天。那几个女生成绩中游偏下，但是倒是人缘意外的好，尤其是那个叫做李栀澜的女生，她的男朋友是学生会的副主席，是以人脉圈几乎覆盖了整个年级。

　　也不知道刘玥对同寝室的李栀澜有没有一些羡慕。

　　季月心头思绪飞快地划过，很快就投入到四人队伍的闲聊当中了。

　　几个女生掀开门帘走到了平台上，夜色已深，天空中有几点散落的星子。

　　夜风已经有些凉了，季月的短发被风吹散，胡乱地拍打在脸上，校服口袋里的校园卡和背诵本坠着，倒不至于把外套吹翻了。

　　“风有点大了。”季月迎风晃了晃脑袋，尽力保持住一片还不错的视野，把校服外套稍稍裹了裹。

　　“真有点不适应啊。”周沫把自己的低马尾捋了捋。

　　“我一点也不困，好担心明早爬不起来啊。”白蕊的思路却跑得比风还快。

　　“我也害怕，”秋田筱附和道，“所以我准备了这个。”

　　大家看过去，发现秋田筱手里拿了张请假条。

　　有了请假条，早上就不必赶五点五十五分的跑操了。一般来说，只需要在六点十分早读开始前按时到教室就行。遇到了好说话的纪律员，甚至打过招呼就可以在早饭之后正式上课的七点半再去教室。

　　至于这张假条，托人交给早操时负责检查的纪律员就万事大吉了。

　　“什么？”白蕊不敢置信地抢过来看了看。

　　“你什么时候开的请假条啊？”周沫疑惑不已。

　　“我前桌可是班长哎，问他拿张请假条不是难事吧！”秋田筱得意洋洋地炫耀。

　　“攀附权贵！”白蕊摆出一副忿忿的样子，作势要撕那张请假条。

　　“好吧好吧，我也不吹牛了，”秋田筱连忙拦住，“我正闹肠胃炎，虽然快好了，但是拿来扯大旗骗个假条还是不成问题的。”

　　“筱筱，你怎么又犯肠胃炎了？”周沫敏锐地抓到了重点。

　　“唉，不说了，都是泪。”秋田筱飞快地转移话题。

　　“你肯定胡吃海喝了对吧！”白蕊眯着眼凑过去。

　　“那哪里能叫胡吃海喝，我就是，稍微多吃了那么一点点。”秋田筱食指和拇指捏起，仅能透过一线光。

　　季月猛地伸手拉了秋田筱一把，对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台阶边沿，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踩空了。

　　“谢啦。”秋田筱对着季月笑了笑。

　　“没事。”季月轻飘飘地揭过。

　　季月这么一拉，话题猛然中断，竟然突然安静了下来。

　　季月往周沫那边一看，心里想着等她重新开个话题，没想到周沫竟然歪着头往楼梯另一侧看过去了。

　　季月顺着她的目光往过看，那边正是苏子骆和他的同桌岳阳。

　　季月考完试回教室时苏子骆并不在教室，她想着说不准苏子骆已经回宿舍了，也没有存什么等一等的心思。

　　眼看着苏子骆和岳阳从身后追上来，季月这才意识到，周沫在教室里留着聊天，说不准就是存了一分等等苏子骆的心思在，只不过自己突然说要回宿舍，她就临时改了主意。

　　如果真是恋爱中的高中生，抱着多看一眼也好的心思，好像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是想看吗？那就看看正脸呗。

　　“苏子骆，岳阳。”季月打了个招呼。

　　偷偷看有什么意思，不被人知道的暗恋是单方面的事，恋爱可是双方面的事。

　　正聊着天的两个男生步子慢了几分。

　　苏子骆微笑着转过头来，招了招手。眼里有温柔又内敛的光。

　　他手长腿长，在阶梯上投下了更长的影子。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画出非常利落的明暗分割线来。

　　周沫嘴角立刻扬起，也稍稍摆了摆手。这个和同性总能聊得开心的女生，在面对男生，尤其是苏子骆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都喊名字打招呼了，竟然也撬不开尊口。”季月可没有这种羞怯，随便找了个借口试图拖长对话的回合。

　　岳阳“噗噗”地笑了出来：“你还不知道这一位吗？人家可是温润如玉大家公子人设，打个招呼就想让人家开口，明明是你想多了吧。”

　　岳阳这么一逗，女生这边也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再看苏子骆的脸色，也是隐约染了点笑意：“我都不知道我还有这种人设。”

　　“因为你看上去总是温柔又客气，话少。”季月抢在岳阳之前开了口。

　　苏子骆笑着摇摇头，辩解说：“我觉得这是恰到好处的礼貌？”

　　季月笑笑没说话，周沫则是像个呆子一样不开口。白蕊秋田筱两个和苏子骆不大熟，也都是笑笑，没敢随便开玩笑。

　　“也许吧，谁知道呢。”岳阳耸了耸肩。

　　季月撇了撇嘴，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对热情的人来说，你这种恰到好处可能就显得冷若冰霜了。”

　　苏子骆明显没摸透隐藏的那点意思，一边慢慢下楼梯一边想了想，抬起头又看准了周沫的方向：“周沫，你觉得呢？”

　　季月也看了看周沫，心里略有点遗憾，她这么努力地存在感，还暗示自己的热情，但是苏子骆明显更在意周沫的看法。好在这种念头很快就翻篇了，攻略人心的任务哪有可能那么简单。

　　剩下两个女生都知道周沫和苏子骆小时候就认识，见苏子骆问周沫，也没多想。

　　至于周沫是怎么理解的，那就说不准了。季月估摸着十有八九她也没多想，不然这主角两个也不至于纠缠那么多年才戳破那层关系修成正果。

　　“也是呢，”周沫笑了笑，眼角也完成柔软的弧度，“每个人所能接受的程度都不一样吧。”

　　季月目光又飞快地转向了苏子骆。

　　看着苏子骆目光一滞，季月提在嗓子眼的那颗心是稳稳落下去了。

　　很明显苏子骆没有从这个问答里得到他想要的回答。季月猜测高分答案应该是“我觉得你很好啊”之类的，而不是认真讨论个性化差异。

　　“问个问题，你们如实回答，”季月迅速接手了话题主导权，“你们觉得咱们班里，最热情的是哪个？最冷淡的又是哪个？”

　　聊到这种所有人都能参与的话题，气氛才变得松弛下来，几个人沿着主路继续往学校深处走去。

　　最后大家一致认为班里最热情，或者说闹腾的，是刘子昂。刘子昂成绩出色，盘踞在年级前十，偶尔会掉到年级前二十五，是班里数一数二的。但是刘子昂明显不是学霸型高手，而是学神型玩家，一到课间最闹腾的非他莫属，也许是因为他年纪比大多数同学小上一岁，大家也都容忍了他的幼稚鬼行为。

　　至于最冷漠的就有点不好评断了。

　　白蕊、秋田筱和岳阳都认为副班长李畅意当属最冷漠。

　　这个副班长不像秋田筱前排的班长那般好说话，做事总是秉公执法一派大义灭亲的气势，搞得大家都有点怕这位班长。

　　季月和周沫则认为最冷漠的应该是魏青。

　　魏青是总和刘子昂争夺班级第一把交椅的学霸，虽然历史最高纪录排在刘子昂之后，但他的成绩异常稳定，从没有掉出过年级前十五。

　　副班长李畅意只能算是在职权范围内恪尽职守，而魏青这位学霸则是一心只读圣贤书，自带学霸光环，算得上生人勿近。

　　至于苏子骆，他选不出来。

　　季月现在连人都没认全，也不在意大家讨论的结果，大家愉快唠嗑一路到了男生宿舍楼前，这就够了。

　　岳阳和苏子骆拐过去了，剩下的女生继续边聊边往前走。

　　之后聊的内容季月没太在意，缓过劲来的周沫自然能把聊天推进下去还能让大家都感到愉快。宿舍近在眼前，季月满心想的都是早点回去睡觉。

　　学习她能应付过去，但是这早睡特早起的学校规章她却不知道自己能否适应。

　　校园生活的好就好在衣食不缺，任务只有学习，周围学生普遍人傻缺心眼。坏处就一个，苦。

　　兰阳高中尤其苦。

　　季月进207的时候看了眼手表，九点四十五了，学校晚上十点熄灯，到时会有宿管查寝。晚上学习都得偷偷摸摸蒙被子打手电，上个厕所也要小心翼翼冲水，一被发现就是违纪警告，通报批评。第二天五点半响起床铃，五点五十五分就得开始跑操。算起来足有七个半小时睡眠时间，但早上时间紧张，少不得要提早点起床洗漱一番。

　　中午十二点四十熄灯，两点整响起床铃，两点二十开始上课。不过课业实在繁重，午休时间大半都要被作业占去，能偷闲躺上一时半刻就算不错了。

　　季月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习惯这种作息，但是身在任务世界，她也无法从条条框框里跳脱出来。

　　要知道，每个通报批评都会公布在全校的家长系统里。兰阳高中的升学率和超高的成绩放在那里，学校对学生态度强硬，家长们叫好都来不及，哪里会反对这种体制。

　　家、校，都在同心协力维护着这种规则。

　　季月不是不世出的天才，学校不会给她特殊待遇。

　　一想到第二天起床时天都还没亮，季月就拧开水龙头胡乱抹了把脸，又随便漱了漱口，火速钻进了被子戴上眼罩酝酿睡意。

　　床板很硬，还好被子轻软，枕头稍稍有点扁了，不过还行。

　　季月努力让自己放松，然后开始数羊。

　　数到第一千二百只羊的时候，熄灯铃响了，宿舍归于黑暗，只有楼道里的应急灯光透过窗照射进来，吵闹不休的宿舍楼也沉寂下来。

　　数到第二千四百只羊的时候，宿管阿姨的脚步声从楼道里传来，一个人影再门前停留了四只羊的时间，然后又离开了。

　　数到第四千一百只羊的时候，上铺的女生翻身下来去了趟厕所，在三十只羊之后爬上了床。

　　在数到第六千只羊的时候，季月放弃了。

　　她对铺上铺的女生已经开始磨牙，季月不懂她们怎么能入睡这么快。

　　季月床头正挨着阳台，她伸出手稍稍推开了一点推拉门，透过阳台的窗户看向了对面的男生宿舍楼。

　　所有的窗都是暗着的。

　　这么多扇窗，那么多宿舍，那么多人。

　　学校没多大，学校又那么大。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小。

　　她只是几千分之一而已，就是个普通的学生罢了，她被牢牢限制在这座学校里，就像囚徒困在监狱里。

　　季月合上眼，脑海里的思绪来回翻滚，也不知道是想了多久，终于伴随着室友的磨牙声入睡了。

　　她自己手机定的闹钟响了却被她随手按掉了，直到起床铃响了十好几秒季月才睁开眼。

　　这时候宿舍里已经有两个姑娘整理好床铺离开宿舍了！

　　季月慌张地套好衣服，阳台那边好几个姑娘挤着洗漱，她就赶忙先把被子叠成方块被，再把床单扯齐枕头拍平。自己的手机关机之后丢进柜子里，连带其他东西一起锁好。

　　季月瞄了眼手表，从自己的盆里拿出洗漱用品，凑到了阳台上。

　　镜子里的人果然脸色不太好，眼周一片暗沉，很明显是睡眠不足的特效。

　　时间紧张，容不得季月伤春悲秋，她火速洗漱完毕后擦了擦脸，只顾得上涂一层乳液，就只能把东西收进盆里摆好，然后匆匆出门了。

　　天果然还灰蒙蒙的，好在学校里的路灯已经亮了，也不至于摸黑行动。

　　季月快步走到一半，看到自己在地上的影子才意识到自己照镜子时发现头顶有一撮毛翘起来了，当时顾着洗脸也没来得及用水压一压。

　　她伸手按了按那缕不听话的头发，实在是无可奈何，只能放任自流了。

　　就当是呆毛了，季月绷着脸安慰自己。

　　路上人好多，在密集的人流里展现自己矫健的身姿没什么意义，反而有危险，慢慢走过去时间也够，季月一边随意地翻着本子一边顺着人流前行。

　　到了操场门前，人流突然密集起来，一过门，又像是江入大海，拥挤的人群迅速分散开来。

　　这种场景，如果从高空中用俯视的角度来看，应该非常壮观吧。

　　季月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学校操场有两组跑道，高三生和复读生占据着靠外的好位置，高一高二学生就得穿过第一圈跑道往靠里的那边走。

　　高二六班的位置在靠东边的位置，季月穿过操场向北开的大门，直接就贴着东边往里走。

　　经过高三的一个班级时，季月听到了一声口哨声。

　　“刘玥。”有人喊她。

　　她粘连在单词本上的目光万般不舍地撕扯下来，旋转一百八十度，发现姜尧正看着她。

　　她勾起嘴角就权当打了声招呼，正考虑该再说两句还是转头就走，右手边突然一沉。

　　“我在后面追你好久！都不等我一下！”周沫环着季月的手臂重重地喘了口气。

　　“还真是辛苦你啦。”季月伸出手随便摸了把女孩子的头顶。

　　季月对着姜尧的方向随便甩了甩那个单词本，权当是告别了。

　　“这件事说明什么呢？”季月笑嘻嘻地说，“你我两个的默契程度还是差了一点啊，这都是命中注定。”

　　周沫瞥了一眼姜尧，转回眼珠来，对着季月嚎了一句：“我不承认！”

　　承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呢？季月想，你是早晚要发出万丈光芒的主角，而我只是个渺小的配角罢了。

　　季月所不知道的是，在她的身后，那个挺受欢迎的体育生面无表情地往这边看了很久。

　　他的目光似乎翻越了往来的行人，也穿透了清晨掺着湿意的空气，就像迎客松抓紧山岩，或是船锚勾向海床一样，牢牢锁定着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