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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琉璃轶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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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了。
出大事了。
当今圣上的爱女湘湘公主,在回东山拜谢恩师的路上,被匪帮黑鹰寨给掳走了。
这一消息震动了高层,国家元首黑鹰皇帝第一时间向大理寺同刑部下达指示,要求有关部门全力缉拿匪帮,营救公主,同时,天下第二高手范大将军率三千金吾卫整装待发时刻听命。《看江湖》《黑鹰日报》等多家媒体再第一时间对这起举国震动的“五·二一”大案进行了追踪报道。
现在让我们跟随前线记者范小甲的脚步把镜头转到案情现场。
黑鹰寨,议事厅。
灯火辉煌,却愁云笼罩。
左护法发财袒胸脱袖,跪在地上负荆请罪。老弟旺财小心翼翼地伺候在老大阿毛少爷的身边,神色为难地想要为兄长求情。而匪首阿毛少爷皱着小脸,翘腿托腮,满面愁容。
事情是这样的。左护法发财看上了山下一个县里幕宾的女儿,没成想这姑娘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日就要嫁去临县给一个药罐子冲喜。痴情的发财为了救姑娘脱离苦海,领着一帮小匪去山下劫人。
然后,就劫错了。
阿毛少爷放下一条腿,翘起了另一只腿,继续托着腮苦苦思索。且看这阿毛少爷,真是名不副实啊,在这个粗制滥造的名字之下,却是一张超凡脱俗的脸蛋。大眼小脸,细眉高鼻,着一袭白衣,有朗月之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府哪郡的世家公子。
劫了个公主回来,这让阿毛很是难做。黑鹰寨虽然恶名在外,江湖人皆闻风丧胆,然只有阿毛自己清楚,山下的那些殷殷血迹,是凌晨天不亮的时候叫旺财洒的鸡血,为的也只是树起“擅入黑鹰寨者死”这么一块吓人用的门牌。
阿毛鼓着腮帮子,不说话,旺财敛声屏气,发财瑟瑟发抖,中护法富贵忽然出列,一脸得意,“少爷,I have a good idea!”黑鹰寨曾和外域友人做过生意,富贵趁机学了不少English。
阿毛:“快快讲来。”
富贵眉飞色舞,“少爷,我们可以让这个公主自己逃跑,她逃回去了咱们就没事了。”
阿毛:“那要是事后她怀恨在心带人回来报复我们怎么办?”
富贵:“少爷,sorry,刚那是一个bad idea。”
片刻之后,富贵又开口了。
阿毛已经有些不耐烦,“这次又有什么馊主意啊,小富?”
富贵:“少爷,我左思右想,觉得......不如少爷你把发财带到公主面前给公主赔礼请罪,公主要杀要剐,发财都悉听尊便。”
发财惊,旺财惊,难道,黑鹰寨三大护法之间的权利内斗两派相争便要在今日画上一个血腥的句号?
阿毛看了看地上的发财,又看了看身边的旺财,满含深情地说了句,“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然后拍拍屁股站起来,准备前去请罪,富贵在给过发财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后正要跟上阿毛少爷,少爷忽然顿住。
“哎,对了,那个公主叫什么名字?”
“禀少爷,她就是有名的湘湘公主。”
阿毛摸摸鼻子,“香香公主?怎么那么像个猪名儿?”
旺财立刻跟上,“少爷,不是那个香香,是,那个湘湘,湘水的湘。”
面对匪帮众人的集体道歉,湘湘公主很是不为所动。他们站左边,她就把脸朝右边,他们要是拜右边,她就把脸向左边,要是他们在中间跪下,湘湘公主直接抬头望天。
阿毛苦着一张脸,“公主,误会都说清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跟我们置气了。你看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您屈尊降贵在这里受委屈多不合适呀,我这就安排车马送你下山。”
湘湘公主神情高傲,睥睨阿毛,“你说,你的人本来是打算劫一个幕宾的女儿,认错了才把我劫来的?”
阿毛点头如小鸡啄米,“是是是!”
湘湘公主把头一扭,“那我更不能走了,你们怎么回事?!放着一朝公主不劫,居然去劫一个幕宾的女儿!传出去,我还有何脸面做人?!”
阿毛苦苦思索,忽然生出一计:“那公主,我们集体装死,让你毫发无伤地离开黑风寨,湘湘公主剿灭匪巢,这样你的脸面保住了吗?”
湘湘公主又把头一扭,“我一朝公主,要的是静淑端方,岂会同你们这些匪盗一样,动刀动武?”说着还斜眼看了阿毛一眼,又把眼珠子溜回去了。
“你们退下吧。我要歇息了。”湘湘公主打了个呵欠,朝阿毛他们摆了摆手。
阿毛只得带着三大护法退出来,关上门以后,阿毛指指脑袋,压低声音对兄弟们说,“这个公主,这里有问题。”
实则,一个时辰以前,在阿毛还在议事厅带着兄弟们想对策时,湘湘公主的护卫青图姑娘就已经找来了。
青图姑娘出身武学世家,一族之中个个好手,她在男女混合高手榜上排第三,女子高手榜中则稳占第一。
而至于为什么如此厉害的青图姑娘却让人从手底下把公主抢走了呢?
不好意思......那时她吃坏了肚子在解决内急。
当青图姑娘通体舒泰以后提着裤子从草丛中站起,公主的车马已踪影全无。青图正要去追,身后尘土滚滚,一骑飞奔赶来,青图一见,正是公主宫里的侍婢小八。
“小八来禀,说彦贵妃趁公主外出,在皇上耳边吹风,要把公主嫁给蛮国的阿金王子,只等公主一归宫,就行大婚之礼。此次营救,蛮国为表诚心,也有参与。”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卷画像,湘湘公主接过打开,只见上面的人獐头鼠目,虎背熊腰,手持大刀,项系铁链,三分像人,七分似鬼。
青图道:“这就是阿金王子。”
湘湘公主立即大哭,“我不要嫁给这个玩意儿!”
青图把公主搂在怀中安慰,“如若公主不想嫁,只得在此匪寨暂待,等我回宫中向太后求援,以行万全之计。”
因此,湘湘公主便在恶匪群居之地——黑风寨——留了下来。
晨露未晞,美梦正香,阿毛趴在床上呼呼大睡,流着一嘴的哈喇子,旺财打雷似的拍门声把她彻底惊醒。
阿毛没好气地把门打开,眼睛还是闭着的,“干啥!”
旺财急忙汇报,“少爷,隔壁的公主醒了,叫人去伺候呢!”
阿毛挑眉:“你不是人?”
旺财卑微:“公主要女人伺候。”
阿毛无奈,洗了把脸便穿着寝衣来到了隔壁。湘湘公主坐在床上,只见一个披着乌黑长发的高个子走过来,湘湘公主凑过脸去看,大叫一声,急忙拿被子裹住自己,怒喝,“大胆阿毛!你来做什么?!”她脖子以下都藏在锦被下面,不断往床里面缩,“竟敢直视本公主玉体!”公主小脸鼓鼓的,瞪大眼睛怒视,“还看!”
阿毛无奈摊手:“公主,不是你要人伺候的吗?”
“本公主要的是女人!”
阿毛继续无奈:“我就是啊。”
坐在床上缩在被子里的公主愣住了,头上只余唯一的一支发钗,发钗上坠着的红珠在寂静的空气中不住摇晃,公主眨了眨眼睛,歪着头去看阿毛,“你是.......女人?”
阿毛索性走近了让她瞧,湘湘公主挪到她身前,跪在床上,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伸向阿毛的胸前,停了一会儿,还留着婴儿肥的脸上眼神迷惑,“还真的是啊......”
阿毛些许不自在,“呃......公主可以把你的玉手拿开了吗?”
湘湘公主急忙抽回了自己的手,把脑袋转到一边,耳根却慢慢地红了起来。阿毛看了一眼,莫名其妙。
“公主想要我做什么?”
“给我穿衣服。”
阿毛看见一边的衣架上,搭着公主昨日所着之衣,蓝绸的衣,青纱的裙,红色的披帛,展开如一幅绚丽的画,清晨的阳光照在衣面上,熠熠生辉。一旁还挂着腰间所系的各色环佩。阿毛取了衣服走过来。
湘湘公主从床上下来,“你一个人可以吗?”
“什么?”
“在宫里可是小五六七八她们四个人同时伺候才能给我把衣服穿上。”
阿毛不以为意,“穿个衣服而已。”
一刻钟后,阿毛证明自己错了。
半个时辰后,阿毛大错特错。
望着床上打成死结的衣服,阿毛擦擦脑门上的汗,“公主,常言道,入乡随俗,公主既然来到了我们寨,不如就赏脸穿下我们的寨服吧。”
发财为了将功赎罪,特意一早准备好了饭食,等着公主享用。门开了,出来的是一位黑发高束白衣飘飘的少年郎,发财立即迎过去,“少爷,公主呢?”
谁知从“少爷”身后走出另一位少爷,阿毛拎着发财质问,“叛主啊?”
发财这才意识到先前的“少爷”是公主。公主年纪十五上下,比少爷阿毛小两岁,此时一样的打扮,立在阿毛身边,活像一对孪生兄弟。
发财不由得又想起了寨里的三叔公喜财曾经捋着长长的白胡子对孙孙崽崽们说的话:“从前,我们寨主和皇帝,也是一张桌上喝酒的人啊。”
黑鹰寨地方不大,然有山有水,风光秀丽,山中物产丰富,寨民自给自足衣食无忧,颇有世外桃源之意。
但是,千万别以为这样地方的人,就一定质朴可亲。
黑鹰寨的寨民,有着一颗熊熊的好奇求知之心。
任谁,也无法阻挡他们探求未知的坚定脚步。
湘湘公主是什么人?那是美人榜上的第一位,百日宴时就被皇帝陛下赐琉璃壶以彰喜爱,世人亲切地称之为琉璃公主,能歌善舞学富五车声名远扬华耀四海乃此一朝国之名片的人物。
听说湘湘公主来了寨子,谁人不喜?谁人不激——动?
又有谁人不想见?
于是,湘湘公主还在和阿毛共进晨光早餐之时,发财就从屋顶上捉到闲人三,旺财就从树上叉下偷窥者六,富贵也不甘人后,从草丛里揪出了无业游民九,一问这十来号人物,异口同声,都是找湘湘公主要签名来了。
湘湘公主倒是颇为大方,在已经沦为随从的少爷阿毛的伺候下,用毕饭,净了手,漱了口,开始给寨民们签名。其他的寨民闻风而动,纷纷赶来,已经在阿毛少爷府门前排起了长队,发财旺财左右护法领着其他几个小财在维护队伍秩序。
寨民们热情高涨,具体要求五花八门,张耕田只是要求公主签名,而李上树则希望公主签完名后还能写上送给李上树这几个字,赵下地则更是贪心,“公主,可不可以帮我写上赵下地祝你财源广进洪福齐天妻妾成群寿比南山?”
只见阿毛少爷的院子中,湘湘公主被围在当中,寨民们挤得密不透风水泄不通,还有因插队踩脚等纠纷发生肢体冲突的,两个大财领着几个小财跑来跑去奔进奔出,也是顾得了头顾不了尾。
这一幕被趴在屋顶上险遭暴露的《黑鹰政事》前线记者孙小犁捕捉到,当晚,《黑鹰政事》就在头版头条发布了“黑鹰寨全寨出动监禁公主恶胆包天疑挑衅皇室”的报道。
皇帝陛下读到报道以后很是愤怒,气得眉毛直抖,再让这帮匪人为非作歹下去,皇室颜面何存?黑鹰国威何在?
一旁的梨花太后却还在悠悠品茶。公主被掳当日,皇帝本来就要发兵黑风寨了,结果一直久居深宫的梨花太后忽然赶到,带来了先帝的遗旨。
日月为鉴,国存一日,寨存一日。
梨花太后代为翻译,“也就是说,剿灭黑风寨这个念头,吾儿一开始就不该起。先帝说过,我黑鹰皇室,不可伤及黑鹰寨一人。”
皇帝眉头紧锁,攥着拳头。难道,那个不靠谱的传说是真的?当年先帝,和曾经的黑鹰寨主,真的有酒后提剑上马,生死相托的过命交情?
皇帝的目光又望向远方,巍峨的宫宇在他的视线里起伏,梨花太后不知道的是,他这个向来狡黠的儿子,已经私自派出了人马前去营救湘湘公主。
皇帝微微抿起了薄唇,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如果是阿金的话,一定可以得胜归来的吧。
不过显然,皇帝陛下高兴得太早了。
因为从国都赶去匪寨营救公主的阿金王子一行,此时正在川渝的某个山区打转。
他们,迷路了。
在钦差大臣阿金王子迷路的这些日子里,湘湘公主和寨民们的友情得到了飞速进步。公主虽然出身高贵,性情也略微骄纵,但是天真可爱,乐善好施,虽然她现在的随口赏赐多半是空头支票,但沾了光的寨民们还是喜不自胜。公主还教给大家宫里的制香法和时兴的妆容,虽然她在演示的时候多半是拿可怜的阿毛练手。同样,寨民们也竭尽全力地满足公主的一切饮食起居。公主要泡澡,全寨摘花,公主要吃鱼,全寨叉鱼,公主一说要喝牛奶,寨里的奶牛们哞哞一片。
不过,新随从阿毛却给寨里的众人拖了后腿。按理说她身为一寨之主,又长伴公主左右,随出随进,最容易也是最应该给公主留下好印象的。可是这个新随从,可真是让公主不省心让众人捏一把汗。
左护法发财亲耳见到,公主不止一次地抱怨过阿毛不会给她穿公主服只会穿常服手残不会梳头只会扎马尾或编麻花的事实。
右护法旺财亲眼见得,吃饭时候公主叫阿毛少爷帮忙拌饭阿毛少爷竟然把饭粒拌到碗外面去了,虽然下一刻阿毛就从桌子上捡起来吃掉并且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寨民李上树给更是实打实看到,一日公主和阿毛路过一果实累累的野果树,公主想吃叫阿毛去摘,阿毛懒得上树便踹了踹树干,红果簌簌而落公主在树下躲闪不及,大叫:“死阿毛你砸到我脑袋啦!”
更过分的是有一日,阿毛把公主带到树上坐着欣赏风景,中间寨中急事阿毛被人叫去,竟把公主忘在了树上!此树甚高,公主体弱,无法下得,在树上饿着肚子坐了一日,完事了的阿毛才想起,赶回把公主从树上抱了下来。但为时已晚,公主开始拿出她的看家本领——扭脑袋。你在左边说我往右边扭,你在右边说我往左边扭。扭来扭去阿毛分明听见一声咔嚓的骨骼脆响,公主神情一痛还极力忍耐保持严肃,阿毛胆战心惊问道,“公主,你脖子没事吧?”公主闻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当晚寨中神医吴半仙就背着药箱进了阿毛府邸。
全寨人都七上八下生怕金枝玉叶的公主出什么差错,但高瞻远瞩的富贵偏偏与众不同。富贵心想,少爷此举一定是为了气走公主,换得安宁。而公主经此一事一定会负气离寨,再不回头。但令富贵大跌眼镜的是,公主哇哇叫着把脖子治好好,竟然没有问责阿毛,如常一般开口三连,“阿毛呢?阿毛哪去了?我要阿毛。”
富贵摸着下巴思索,看来,湘湘公主是在寨里待得不想走了,瞧出苗头的他深夜向阿毛少爷禀报了此事。
结果,阿毛少爷她......
富贵愣住了,“少爷,你笑什么?”
这日子就像天气,晴久了,总是会下雨的。
话说湘湘公主那一日正在阿毛的陪同下于宅院中吃果子,看三大护法演戏,湘湘公主忽然捂着肚子大声呼痛,面色惨白,汗如雨下。
阿毛急忙去看公主扔在桌上吃到一半的果子,神色猛地一变,不知是哪个歹人,在一堆李子中间,混进了闻之令人胆裂的黑风寨土物——毒毒果。
毒毒果,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它是干什么的了——它有毒!
阿毛一拍桌面,噌地站起,“有刺客!”
三大护法立时把公主围在当中保护。
这时,下毒的歹人主动从树上跳了下来,一个降落不稳,摔了一个脸着地,于是乎便成了一个圆屁股抢先出场。歹人拍拍屁股,站起来,脑袋两边扎着两条高高的麻花辫,瞪视着阿毛。
阿毛疑惑:“小芍药?”
小芍药是寨中吴半仙年过半百得来的一个小女儿,小小年纪精通毒医二术。毒毒果的解药,只有她家才有。
阿毛本想问小芍药是不是她在公主的吃食里放了毒毒果,但心念一转,要是当着公主的面如此问出小芍药岂不要落一个毒杀公主的罪名?于是改口道,“小芍药,你来得正好,公主误食了毒毒果,你来替她解开。”
谁知小芍药敢作敢当,坦诚道:“解什么解?!毒就是我下的!”
公主痛个不住,又气得发抖,朝小芍药道:“小小年纪你敢毒杀公主?!”
小芍药瞟了濒危的公主一眼,“哼”了一声把脑袋了过去。
阿毛急了:“小芍药!现在不是恶作剧的时候,快把解药拿出来!”
小芍药道:“解药都被我烧了,她就等死吧!”
“你你你为什么要杀人民的公主!”富贵痛心,灵魂发问。
芍药有理:“谁叫她作威作福浪费粮食!每天大家轮流着给她做一大桌饭,也没见她吃几口,牛奶都是留给寨里长得慢的小孩儿每天一杯给他们长身体的,她却一桶一桶地拿去泡澡!三叔公家的滚财已经十天没喝奶了!我上次去看他,他又缩水了一厘米!关键是......”小芍药的声音充满委屈:“她还整天缠着阿毛哥哥。”
公主的眼眶湿润了,她不再仇恨地瞪视小芍药,而是虚弱地转向阿毛,道:“阿毛,我死了,等我父皇来收殓尸骨的时候,你告诉他一声,其实我说我阿娘的事怨他,都是气话。如果他真想立彦娘娘为后,就立吧,我不怪她。”
阿毛凝视着奄奄一息的公主,然后猛地抓起桌上那剩下的半枚果子,塞进了嘴里,嚼了几下后咽了下去。
富贵惊:“少爷!”
发财大惊:“少爷!!”
旺财最惊:“少爷!!!”
毒性发作,阿毛疼得头冒冷汗,朝小芍药道:“解药......拿出来!”
小芍药惊得后退数步,捂住胸口,装作吐血,“你居然要和她一起去死?!”然后她用手擦了擦沾在嘴唇上的口水,激动大喊:“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言罢飞身上树,翻过墙头,一纵一跃消失不见了。
富贵哭:“呜,少爷。”
发财哭:“呜呜,少爷。”
旺财哭:“呜呜呜,少爷。”
湘湘公主也震惊了,接住就要倒地的阿毛,搂她在怀:“阿毛!你不要死啊!”
富贵发现不对:“咦?公主?你不是也要死了吗?怎么还有力气关心别人?”
发财紧随其后:“公主你怎么不流汗了?”
旺财保持队形:“脸色也红润了。”
富贵从小果篮里又找出一枚毒毒果,捏在手中看了看,恍然大悟:“报告少爷!这不是毒毒果,这是痛痛果!”
倒在公主肩头的阿毛一个激灵站直了,“痛痛果?!”
痛痛果与毒毒果虽然都是AAB式植物,但食用后果相差甚大,毒毒果吃后半个时辰就没命了,而痛痛果只是让你遭受开膛破肚一般的剧痛,痛完胳膊腿儿的都在没事人一样。所以在黑鹰寨流传着这样一句鸡汤:“觉得自己活不下去时,就去吃痛痛果吧,就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三大护法把阿毛少爷扶到房间,让她躺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阿毛少爷疼得在床上打滚。
阿毛不忿,望着坐在床头没事人一般的湘湘公主:“你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公主歪着头想了想,给出答案:“可能因为我们皇室成员从小服用百毒不侵丸。”公主想到阿毛是因为自己才活遭罪,于是朝床里坐了坐,让阿毛躺在她腿上,轻轻地抚摸着阿毛的脑袋,说,“不痛了不痛了.....阿毛不痛了......”
就像公主小时候贪食腹痛时她阿娘给她唱的那样,“肚儿痛,肚儿痛,一下痛到毛狗洞。毛狗洞,毛狗洞,肚儿一下就不痛......”
“阿娘,为什么肚儿一下就不痛了?”
“因为毛狗把你吃掉了啊。”曾经的一国之母,却也只是个喜爱用凤仙花染指甲的年轻妈妈,常常做鬼脸逗自己的孩子。
“啊哈哈哈哈哈,阿娘不要。”
阿金王子一行历经千难万险重重艰辛终于赶到了黑鹰寨,自诩英俊潇洒被视为蛮国小太阳的阿金王子此时已经是鸠形鹄面、骨瘦如柴。
那日公主正在和阿毛少爷与三大护法一起玩跳皮筋,忽然从墙头刷刷刷地飞下几个黑影,看那一张张菜色的脸,应当是好几天没吃过饭。
为首的一人正是阿金王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手持大刀,项系铁链,大喊:“吉利呜哇呱啦鸡,鸡呱啦呜叽离呱。”
原来阿金王子不通汉文。
展现富贵智慧的时机到了,只见他在众人愕然之际慢悠悠朝不明来客道:“Can you speak English?”
阿金王子一愣,接着点点头,用他那草原腔的English回道:“A little.”
富贵继续问:“Who are you?What do you want to do?”
阿金王子先是指了指自己,“I am Prince Akin。”然后指了指公主,“I am taking the girl with me.”
阿毛听不下去了,问富贵:“你俩在掰扯些啥?”
富贵:“这个山鸡说他是阿金王子要带走公主。”
公主抱住阿毛的胳膊贴着阿毛紧紧不放,“我不要跟山鸡走。”
阿毛摸了摸公主脑袋吩咐富贵:“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打发走。”
富贵得令,朝阿金王子道:“You can\'t.”
阿金怒了:“Why!”
“Because...”富贵在心里想着随便的理由是什么理由,然后他转过看见一边少爷和公主相依相偎相亲相爱的画面,于是底气十足朝阿金道:“Because they love each other.”
一直偷偷学English的旺财也想有一个练口语的机会,这时候出列道:“And they got married。”
隔天,《黑影政事》就发布了“蛮国宣布与黑鹰国断交,具体原因蛮外交部闭口不谈”的头条报道。
月悬中天,夜色清凉,阿毛嘴里咬着一根狗尾草,一个人在山林间晃着。隔着青草上的月光,听得到不远处的溪水声。阿毛想起很多个夜里她和公主把竹筏飘在溪面上,两个人并躺在竹筏上看星星看月亮。夜风柔柔凉凉地从面上吹过,公主总是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在阿毛身边安恬地呼吸。
下午公主的护卫青图姑娘来了,带来好消息,说阿金王子那边主动取消婚约,彦贵妃计划落空,公主不用嫁去蛮国啦!
可以回宫啦!
可以回宫了。
阿毛心里毛躁躁的,踢着脚下的石子,心里憋着一口气,特别不畅快,她狂奔到溪边,一下子跳进了溪水中,溅起好大的一片水花,隔着哗啦啦扬起又落下的水花传来一声惊呼。
原来有人在溪水里洗澡。
落下的水花像雨一样冲刷过阿毛的脸颊,她愣愣地看着同样愣愣地看着她的公主。公主没穿衣服,胳膊抱在胸前,眼里还有被吓到的惊讶和恐惧。
月光照在溪面上,公主的身体很白,这些天来她似乎又长大了一点。
然后公主放下了抱在胸前的胳膊,慢慢地把肩膀以下的部分都沉到水面下,两只黑幽幽的眼睛盯着阿毛看。
阿毛说,“我以为你在房间里。”
“我让青图回去了,自己出来洗澡。”
阿毛突然想起公主很久都没泡过牛奶浴了,也不知道三叔公家的滚财有没有长高一点。
一阵难过的情绪,像水一样漫进阿毛的心间。她转过身,慢慢地朝岸上游去。但是公主却靠过来,轻轻地抱住了她,用她自己的脸,贴着阿毛的颈项。
泛起的涟漪,久久未息。
于是公主到底还是回去了。离寨的那日,是皇室德高望重国民度一番的梨花太后乘着轿辇亲自来接。太后从皇室携来奇珍异宝无数,大赏全寨上下,举债欢悦。
是日梨花太后在公主上轿之后,掀帘问遥遥相送的阿毛,“令祖安在否?”
阿毛无声地摇了摇头。
梨花太后露出风霜一笑,放下帘子,便去了。
想来,第一任的黑鹰寨主是个顶惫懒的人物,天下大事人间悲欢向来不萦于心,耄耋之年,苍苍华发弥留于病榻之时,却也用一口气的功夫,留下来七字家训,传与子孙。是为——
国可灭,王不可灭。
公主归宫以后,又着人抬着十里的赏赐,来了黑风寨。
把曾经对寨民们的“随口一说”统统兑现。
有珍禽异兽,珠玉宝石,也有美馔佳肴,锦衣华服。
得了灵芝人参的富贵一面把一个小小的木盒递给阿毛少爷,一面笑,“公主一定是还记少爷的仇呢。别人都是几大箱几大箱地赏,却给少爷你这么一点。”
阿毛接过,打开来,木盒内静静躺着的,是一支似曾相识的,红珠小钗。
此后阿毛只能从几家皇室新闻杂志上读到公主的消息。公主代表皇室参加全国击鞠大赛啦,爪哇国派出使者来向公主求亲啦,公主和围棋国手柳卫贤对弈得胜啦,一年一年的,宫里的红叶飘飘落落。
再到梨花太后仙逝,黑鹰皇帝驾崩,彦氏贵妃扶幼子继位,垂帘听政,如此又是十一二年。
而宫里的老嬷说,梨花太后去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多年以来迟迟未嫁的琉璃公主。日后也果真如太后的担心,新帝登基以后,彦氏排挤公主,随便应下一门贫弱小国的亲事,把公主嫁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