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暮死》凌歊

4、第四章

　　上天告诉我我正在度一场劫难。
　　我懵懂不解，冥冥中又有些明白，这大概是我苦守世间千年终于等到的。

　　探路山下费尽了我的气力，我那千年来靠昏沉休眠攒下的一口气。
　　我终于还是陷入了天人不知的眠觉。

　　直到那一天。
　　天是阴霾已过的瓦蓝瓦蓝。山是净水淋过的翠绿翠绿。
　　我毫无预兆地惊醒，静候一个告别。
　　三年复三年前未尽的告别。
　　我醒来的时候新阳初升，他走的时候余晖散尽。

　　他啊，我在世间千千年唯一认识的他啊。
　　他带来我煌煌一生的朝阳，也带走了我最后的光亮。

　　他带来了他身姿窈窕娇艳欲滴的妻子，已不是我遇见过的小巷里偷偷探出双髻系着红绳的脑袋望着他背影的眸子满满爱意的轻俏少女。她端庄又守礼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不多也一步不少。
　　他看着我又好像并没有在看着我，眼神温柔宁静，一如当初。
　　但我已不大认得出来他。
　　他面色红润，稍显富态，锦衣萦香，谦谦有礼，像是从小富贵来，死也富贵去。
　　他不再是那个长衫整肃，容颜苍白的少年，不再浅淡的像是尘世水墨画中一簇即将熄灭的灯火。

　　我太累了。
　　以至有些呼吸困难。
　　我闭上了眼，不再看他。
　　我能感到自己轻盈地腾空，向我一直向往着的地方去了。

　　只余那富贵书生和富贵女子的交谈，被风吹散在空中。
　　“老爷来这处荒郊野岭的孤僻地儿做什么？”
　　我早就被这个世间彻底遗忘，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故事。
　　“唉，回去吧。”
　　谁还记得谁在等谁呢？

　　毕竟，世人皆善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