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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88章 死是解脱吗 ...

  •   杨秀秀没跑多远,就从这顺着楼道爬了两层。
      沐雨落看她停在台阶上,也不管楼梯脏不脏,自己也坐了下来。
      周星的病房在十五层,大多数人很少走楼道,上下都坐电梯,所以她们在的地方,偶尔有一两个做了手术必须要走路运动的病人,几乎没人。
      沐雨落打眼瞧到她时,吃了一惊。半年不见,杨秀秀瘦了不少,头发花白,皮肤又黑又糙,佝偻着身子,就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妪。
      她捂着脸,正爬在膝盖上”呜呜“的哭。
      沐雨落心里思忖要如何开口?一阵温婉的手机铃音适时响起,是凌越。此时并不是适合凌越喧嚣他霸道主权的时机,她需要时间酝酿情绪,好好宽慰杨秀秀。所以点开接通,却没等他说话,“我现在有事,晚点又打给你。这两天我可能要呆在A城,事情办完我就回去。\"
      男人电话里吼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摁了电话。
      几分钟时间,杨秀秀似乎平复了自己羞愧的心境,突然抬起头,怔怔的望着她说:“谢谢您还来看我。”
      沐雨落瞧她眼窝深凹,眸子里死寂寂的一片,额头、眼角、脸颊,满布皱褶,一副饱经沧桑,生无可恋的模样。她叹了口气,抓起她因为不安而相互掐着的手指,“对不起,秀秀姐,我来晚了。周星已经走了,你要坚强些。”
      触手的是她一双已经跛裂、粗糙不堪、指根处长满硬茧的大掌,想是她们旅行回来的半年时间里,杨秀秀不知做了多少粗重的活才导致这双手变形得难看?
      “坚强?我还有什么可坚强的?!我应该去死!我就是个害人精!三十年前,我就是个该死的人了!”
      杨秀秀突然冷笑,眼神变得蚀人般幽暗,双手翻转,钳住沐雨落,“你说我是不是个害人精?我害死了我奶奶,我爷爷,还有我儿子,现在又害死了我的丈夫,还有周星。”她放肆狂笑。
      沐雨落心知杨秀秀是在门口,窥到女人跟她在病房里说的那些粗鄙污蔑的话,自渐形秽,索性把所有过错全揽在身,这也是沐雨落以前曾做过的。
      “秀秀姐,你不要这么难过,周星还在等着料理后事呢。她欠医院的钱我已经付了,等她安息后,你跟我去海城吧。”她本不太擅长安慰人,自己也是不屑华言巧语抚慰人心,干巴巴又现实的提醒。
      她心高气傲,不会主动,所以每次都是杨秀秀打电话给她。两个人聊的话题几乎都是围绕着周星。听得出来杨秀秀有多深爱周星。然而周星毕竟跟这冷漠的世间道别了,活着的人总得为将来打算。杨秀秀如此失去理智的歇斯底里,想必在另一个世界的周星也是不愿意看到的。
      她不清楚杨秀秀和周星在A城是怎么生活的?几年前,她就性子变冷淡,也不愿与别人接触,耳目闭塞,几乎都不知与人的相处之道,更懒于打听别人的人生。只是,在电话里听到女人的讥讽,医院里又看到女人撒泼大骂,虽然狐疑杨秀秀为什么在周星病重期间去相亲?然则,自己也并没有质责杨秀秀生活荒谬的权力。一个人想怎么生活,是她做为”人\"的权益!她深明单身女人的艰辛。杨秀秀不说,她不会问。
      杨秀秀闻言,放声大哭起,“小沐啊,你说人活着怎么这么难啊?去日本回来,老头子留给周星的房子就不见。我说她的哥哥、姐姐为什么这么好心,出钱给我们去日本旅游,原来是趁这个时间把我们房子卖了,我苦苦哀求他们把房子还给我们,周星需要房子来救命,他们居然让小区保安把我娘俩赶走,不准我和周星再进小区。你说,人的心为什么会这么毒?周星是他们的亲妹妹啊,也是周家的骨血啊,他们这样做,不怕天打雷劈吗?”
      沐雨落想到自己也差点落得杨秀秀一样的下场,见她哭得伤心,唏嘘间,眼眶红了。
      杨秀秀茫然的瞪着窗外的白雪,“让你今天听到那些流言,我真是羞愧难当!我也是走投无路,才想到我跟我老头子是在医院照顾他时互相喜欢上的。他是个建筑学校教授,摔伤了腿,儿子、女儿都在学校当领导,没时间照顾他,雇了我来护理。老头子年轻轻的没了老婆,做牛做马的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可孩子们一结婚就把他忘了。他一个退休快七十岁的人,自己在外边住,连饭都不会做,经常就在学校门口打快餐。那两个孩子每次来,坐不了几分钟,就说单位有急事,有会议,把他丢给我。我要照顾周星,说好只是负责送餐,可看他老了,腿断了,眼巴巴的瞧着儿女们来了,却只在嘴上说两句冠冕堂皇的话,没一会推忙,走得无影无踪,甚是可怜。大冬天的,他就只穿着件背心,捂在被子里瑟瑟发抖,那换下来的衣服堆在床下都成山了,也没人给收拾。我看不过意,把脏衣服收回家洗干净了再送过来,他的儿女还说没叫我洗衣服,洗衣服的钱不算。老头子住了一个多月,想洗个澡,儿子边给他脱衣服边捂着鼻子,嫌弃他臭。我听不下去,把儿子换出来自己给他洗,老头子就低着头抓着我手偷偷哭。我没依他们说的在医院打饭,自己买了好骨头,天天给他熬。他住了半年多的院,全是我给他洗衣服、洗澡、做饭、陪他说话,他精神一天一天好起来,出院的前一天突然说要结婚,不管儿子、女儿怎么吵闹,就把我接进了家门。第二年我们有了周星。老头子高兴极了,说要把房子和工资都拿给我。孩子们吵上门来,抢走了老头子的工资卡。还好,老头子有本事,眼睛看不清了还到处给人画图纸,挣回的钱也够我们一家生活。周星可喜欢她爸爸了,大一些了就不要她爸爸抱,说是怕爸爸年纪大了,闪着腰。”她眼睛里划过一丝幸福的光芒,“他用攒了很久的钱给我买了条金项链,就是上次在酒店你看到的那根,我拿到时都哭了。这辈子,就只有他给我温暖。可不久后他就去了。他的寿元到时候了。”
      每个人都生活得不易,杨秀秀和周星的爸爸半路夫妻,竟也如此情深!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年,生活艰辛,杨秀秀却置身于天堂,说起老头子,两眼放光。她顿时感触到自己跟杨秀秀【相】比起来,活得太矫情,对整个世界充满防备,以至于她病开始恶化。“他已经走了,可他真的很爱你。”
      “是啊,老头子是我这一生遇到最好的男人。”杨秀秀垂着的头倏地抬起来,跳起脚,“可那个男人,实在是太坏了,我在医院里照顾了他三个月,他说跟我结婚,一起挣钱帮我救周星,在我租来的房子里跟我住了三天,把老头子给我的项链和我打工给周星攒的医药费全骗走了!所有人都说我活该,说我一大把年纪了还想着嫁人!谁愿意嫁人,除了我老头子,这世上哪个男人是好的?我只是为了我女儿,不得不走这条路!没人帮我,没人管我,我孤苦无依,还得看着我的心肝宝贝因为化疗疼得死去活来。这些人只管对我这样的女人指指点点,可谁站在我的处境为我想过?她们只会说我为老不尊,说我都这么老了,还在做梦找男人!我每个月打工的钱,对周星的治疗费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我只想再遇到个像我老头子一样的男人,能帮帮我,救救我的宝贝。可现在的男人,不管老的小的都只盯着年轻漂亮的,要不,就是有所图。高医生在帮我找合适的配型,只要再接受两次化疗,周星就有救了。可是,我的宝贝,她却等不及!”
      她嗷嗷大哭,“我不知道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会一个孩子都保不住?十八岁就被人贩子卖到A城大山里,给一对【畜】牲父子为妻,这两父子就是【禽】兽,日日夜夜不停的折磨我,还逼着我生了个孩子,我趁他们过年喝醉的时候,把他们全烧死了,连同那个孽种!”
      话题转变得太快,沐雨落大脑没跟上,杨秀秀却越说越激动,像疯了一样,目露凶光。没等她反应过来,已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冷笑,“你想去公安局告发我吗?好吧,我实话跟你说,我昨天没去相亲,我是去杀人,我把骗我的男人带去我出租屋里,喂了他安眠药,把门窗关紧,开了煤气罐,我把他闷死了。”
      沐雨落被她掐按着倒在台阶上,惊恐的睁大双目,她失心疯般狰狞着一张恐怖的脸,下死劲的掐。,顿时,沐雨落就被扼得喘不过气,脑子瞬间就想到凌越。若是他在,就好了。她想用手拍打掉杨秀秀的的手,可被她掐得眼睛翻白,身子发软,声音都发不出来,恐慌的泪水从她眼眶里扑簌簌掉出来。
      她滚烫的眼泪落到杨秀秀手腕上,杨秀秀瞬间回过神,“呀”的叫了一声,放开她,惶恐的直往后退,喃喃盯着自己的手,“我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掐你?我不想的啊!”
      一大股新鲜空气从沐雨落张着的嘴巴和鼻腔里立马涌进胸膛,她有点力气了就跳站起来,离她远远,警惕的紧盯着杨秀秀,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太害怕了。
      杨秀秀觑到她满脸惊慌,惨然笑道;“你别怕,我刚才是一时气急,我怎么都不会伤到你的。你是我和周星的恩人,我报答都来不及,怎么会伤你?”
      她重新在台阶上坐下,沉默良久,“小沐,我这是铁定要坐牢的,坐牢之前,我想求你件事。”
      她恢复如常,满眼期待,哀怯怯的目光恳求着她,沐雨落心有余悸,没有过去,抿了抿唇,一只手扶着墙壁,另一只脚作出逃跑的准备,只要她再起杀心,拔腿就撒,喉间艰难的一阵滚动,“你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帮你。”
      杨秀秀腿脚向前,朝着她就直直跪了下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沐雨落惊得条件反射的想窜过去扶她,大脑里倏地闪过她刚才要杀她的画面,手停在半空。
      杨秀秀抬起头,定定的瞧着她,“我这一生颠沛流离,受尽凄苦,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儿子。如果当时我不去追车,他也不会被拐卖。我杀了买我的那家人后,一直在A城徘徊,希望能找到他。只要能找回他,我就算干最苦最脏最累的活都无所谓。可是单凭我一个人,我是找不回他的。你在海城经营饭店,认识的人多,我走了以后,希望你能帮我一起找他。要是有一天,你见到了他,就告诉他,我一直没有忘记他。我没回老家,留在A城就是为了等他。请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她又磕了三个头,“你要是遇上了他,他过得不好的话,请你替我照顾下他,不要让他饿了、困了没有个能躲的地方。你的大恩大德,今生我是还不了了,来世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秀秀姐,你别这样说,你儿子,我答应你,我会帮你去找。你赶紧起来。”
      杨秀秀是拐卖的?还有个同时被贩卖的儿子?她怎会命运多舛如此?沐雨落没想到剧情反转得这么大,同情心立马就泛滥开来。
      从来没人像杨秀秀这样又下跪又磕头的郑重求过她,她有种被托孤的感觉,随着同情心出来的还有她不管不顾的英雄主义,全忘了自己刚才还被杨秀秀掐得差点跟世界道别,奔过去把她扶坐起,“你儿子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没有?”
      “他应该有二十八岁,从我怀里被抢走的时候才三岁,小名叫‘壮壮’,耳朵后面这个位置有个小痣,左边屁股上也有一颗。”
      耳朵后面这个痣到是好认,屁股上的她怎么看啊?找人这个事情,凌越应该能帮上忙,回去后跟凌越说说,他心肠不坏,一定会帮她。
      沐雨落点头。杨秀秀絮絮叨叨的跟她说了很多壮壮的事,她这才知道,杨秀秀也是云南人。
      杨秀秀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小沐,我两天没吃饭,现在腿上没力,去公安局恐怕都走不到了,你能不能去医院门口给我买些饭和水来。等我吃好后,你陪我一起去自首吧。”
      沐雨落点点头,起身往电梯方向跑去,“你等我啊,我马上给你买来。”
      电梯一路都停,到了楼下,人们刚从电梯出来,就看到大厅一阵骚乱,几个保安冲进刚放空的电梯里,立马关门。
      “有人要跳楼了!”门口有人喊。
      跳楼?她脑子无意识的想了这两个字,出来看到医院空地上,已经有很多人头仰着朝住院部顶楼看,她也跟着往上瞧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里聚攒着密密匝匝的雪花铺天盖地的来,一个渺小得如一只鸟的物体立在顶楼边上,她看不清楚是谁?可大脑却条件反射的告诉她,那个人是杨秀秀。顿时她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的转身如急旋风般冲进大厅,急按电梯,眼泪已经狂涌而出。
      电梯慢慢的下来,她进去把跟着进来的人吼了出去,那些人被她狂怒的样子吓到,骂了句“神经病!”也就任由她一个人乘着,直按顶楼。
      可她还是来不及,她赶到时,先她到的人正要去阻止,杨秀秀张着双手,像只大鸟一样的跃了下去,嘴里念叨,“解脱了,解脱了,哈哈哈哈......\"
      她歇斯底里的笑声回荡在空中,几个救她的人呆若木鸡的看着她尤如一片落叶,重重的抛落在地。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她身后是大滩疾速漫延开来红得似火的鲜血。
      一个人最怕的就是最熟悉的人上一秒还鲜活的跟自己谈天说笑,下一秒就眼睁睁见证她的死亡。沐雨落无助的仰望苍天,一股悲愤的热流从颈锥上直冲出她头顶。她无意识的掏出电话,手指紧紧按在1字键上,一只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喉咙,下一秒就有种要跟着杨秀秀跳下的冲动。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弄下楼的?
      “那个女的怎么了?那滩血多害怕啊,她还敢一个人蹲在那?”有人从她身旁经过。
      她真的像凌越说的,是个蠢货,是个天大的傻瓜,杨秀秀跟她跪着说话,明明就是在安排自己的后事,她还以为她真的是要去公安局自首!
      死真的是解脱吗?如果死真的是解脱,那她要再死一次吗?
      大脑里“哒”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又断掉。不知什么物体轰鸣的从她头顶掠过,被雪铺满的遥远地面上,一个拖着口袋的人朝她走来,“兹拉.兹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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