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美色》风风洛

1、前尘旧梦

　　“我曾经……真的以为，我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

　　“所以”，宁微笑了笑，“所以，算了……”

　　宁微的嘴角开始洇出血来，如鸦羽似的睫毛上被痛出来的泪水沾染，像是要反出光。她被谢昀抱着，已经没有力气再接下去说话。

　　她费力地掀开眼皮，透过白玉的栏杆，巍峨的宫殿、远处青翠层峦的山、天上洁白如玉的云，一览无余。

　　这无疑是个普通而又美好的一天。

　　当然，前提是忽略此刻揽星楼下黑压压的禁卫，以及为首的仍未放下弓箭一身甲胄的魏澈。

　　揽星楼上的视野就是好，这片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土地，也是真的美。

　　“不，不要……”一向温润的谢昀似是有些失控，眼睛突满了红血丝，忍不住哭出声。

　　他伸手摸着宁微苍白的脸，连带着手上沾着的湿滑冰凉的血也印到了宁微脸上，有些凉，有些黏腻，宁微感到些许不舒服，不过，快死了，也就无所谓了。

　　“不……阿微，求求你”，谢昀不断说着，搂着宁微的双臂抑制不住地颤抖，但在感受到她逐渐无力的身体时，却只顾去箍的愈发紧。好像这般，便可以永远不失去，可以吗？

　　“你不是最爱美色吗”

　　谢昀像想起什么“世上美色何其多，你还要……活着，你要活着！见识个遍……你看上谁，我都给你带来，别睡，我……”

　　他的声音几近哽咽，宁微只感到越来越困，五感削减，身上的伤都似乎没那么疼了，耳边谢昀不断呼喊的声音也开始渐渐减弱。

　　血仍不断地从她心口中箭处流出，染湿了谢昀身上的衣袍

　　一箭穿心，果真够狠

　　越来越困，死亡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宁微闭上了眼，终于，终于不再看到这烦人的是是非非，真好啊。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谢昀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像是抱着心头至宝。

　　揽星楼的最高层，是赏景的绝佳之地，位于宫殿的龙脉汇聚之地，一眼远眺望去，四周绵绵山河，风景如画，尽入眼底。

　　“你动真情了？”原本在揽星阁下的魏澈，此时已经上来走到了谢昀的身旁，与谢昀的光风霁月不同，魏澈没有他那般出尘的气质与风骨，皮相却是顶顶的高。这一身铁甲，不仅与他那媚色惑人的外表不违和，反而更为他添了几分风骨。

　　见谢昀仍保持着姿势不出动静，再看看他怀里的宁微，只仿佛睡着了一样，脸上沾着的血并未影响她的绝色，只额间的花钿仿佛因为主人的睡去而失去了光彩。

　　“成大事便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这不正是你我早已预料到的，如今……”

　　“你也一样，不是吗”谢昀终于出了声，嗓音沙哑

　　“她没有心，从来是见一个爱一个，只看谁长得更好，更符合她的心意，我和你不一样”魏澈压下心底莫名的烦躁，开口道

　　“呵”谢昀笑了出来，他抱着怀里的人艰难地站了起来，想要下揽星阁

　　“是与不是于我已经没有了意义。或许，这就是你我的报应。”

　　“你什么意思”魏澈眉头皱了起来，拦住他。

　　“让开”

　　“谢昀”魏澈攥紧手上的弓箭，“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谢昀出口，越过他向宫殿台阶走去“魏澈，我有多嫉妒你，就有多可怜你。嫉妒你夺走了她的心，又可怜你不辨是非，谁在害你，谁在帮你都分不清”

　　看着谢昀一步步走下台阶，怀里人红色的衣摆不时滴下一滴血，在地面上蜿蜒，魏澈胸口一痛。

　　魏澈看着手里的弓箭，就是这把弓箭，他用这把弓箭，用精准的技法，将那人一箭穿心。

　　错了吗？如果不是这上京的皇家，他仍会是那个意气风发冠绝西陵的皇太子，难道自己报仇雪恨也变成了令人不齿的事吗？

　　下了揽星阁，魏澈直奔清凉殿去。

　　魏丞相谋政变，宫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正是阳春三月，这里却到处是肃杀气息。

　　清凉殿内，惟一浑身染血的人仍对抗着团团围住其的侍卫。

　　见到魏澈进来，侍卫皆抱拳行礼，魏澈手势示意，便向中间的人走去

　　“三皇子还要反抗吗？长公主已经死了，负隅顽抗，又为了什么呢”

　　“你说什么？”此刻的三皇子双目猩红，嗓音喑哑

　　“长公主宁微，在揽星阁，已被我射杀”

　　宁易以剑撑地慢慢站了起来，他不再像刚才那般仿佛一只杀红了眼的恶狼具有威慑力，只剩无比的平静。

　　“魏澈，你真可怜”宁易盯着他，抹去嘴角的血

　　第二回听见可怜二字，魏澈那种烦躁不安的感觉又回了来，他直接拔出身旁侍卫的尖刀，堪堪抵住宁易的脖颈

　　“为什么，说清楚，我可以饶你不死”

　　“我不需要。”此刻的宁易因着鲜血的映衬，既似修罗，又仿佛比魏澈还要艳上几分

　　“但我会告诉你，你可怜在哪里”，他笑了笑，
　　“你以为魏丞相，真的是在帮你吗？你母妃的死，你被陷害，被送来当质子，不过是你的好四哥和他精心的谋划罢了”

　　“你说什么？”魏澈刀刃进去了几分，宁易脖子上有了血痕

　　“可怜你自以为大仇得报，却不过是成就了他们的野心。”

　　魏澈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脑中不断闪现出母妃死时的惨状，最后，是宁微在揽星阁上中箭的场景

　　他慢慢松了放在宁易颈侧的刀剑，“不可能，怎么可能……”魏澈胸口越来越痛，直到吐出一口血来

　　“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付出”

　　“微微，我来陪你了”宁易握紧手中的剑，往自己的脖颈上割去

　　□□倒地的声音，似乎才唤回来魏澈，他神思渐渐清明

　　“魏世子，长得很是好看啊”

　　“魏澈，南山要开始狩猎了，你帮我打个兔子回来？……算了算了，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我看恐怕都斗不过兔子”

　　“魏澈魏澈，承云寺也就桃花好看些，等明年桃花再开了，我们一起去赏赏如何？
　　大不了我分你尝尝那缘空和尚埋的桃花酒，
　　唉，你可别看他表面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的样子，背地里不知道多爱喝酒，要不是让我给撞见，我还不知道呢”

　　往昔种种，魏澈此刻才明白谢昀口中的报应是什么，被别人利用，却亲手杀死本来发誓永远不会伤害的人，不是报应又是什么

　　京城九十七坊中似乎隐隐传来戏子咿咿呀呀的唱词。

　　“萋萋~芳草忆王孙呐~，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可惜，那个公主，没有看到桃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