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网情天》慕

1、悲伤的胜利

　　任舒霏从来不是勇敢有担当的人,他总会顺应时势做出最合乎自身利益的选择,哪怕这个选择将伤害自己深爱的人.当他以优异成绩离开大学时,他的论文导师曾经叹息地指出:\"缺乏人文关怀和社会责任感,使他很难成为一位真正的好律师,虽然在名利场上可以预见光明未来.\"
　　维护法律公正,保护人民权利之类高尚观念在他心里停留时间永远少于两秒钟.是以他才能为全市臭名昭著的黑老大雄叔四方奔走,用一份无懈可击的辩护词和全国数十名法律专家的联名信终于使高级人民法院改判雄叔死缓,成功保住一条罪恶累累的生命同时将十万人民币心安理得收入帐户.外界舆论哗然,他坦然对记者说:\"法律是公正的,即使是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权利也不容剥夺.法院所做判决有法律依据,公正有效,不应该出于感情而加重对我当事人的惩罚.\"
　　这样一个人竟在半月后为了维护家乡一个普通刑满释放人员与全市公检法为敌,几乎丧失了一切而无怨无悔,并在真相大白后获得’人民律师’的赞誉.令法律界所有认识他的人大跌眼镜.
　　原因无它,将被用来染红市公安局副局长顶戴的牺牲品名叫梁烈,既是他在高中青春岁月的保护者,更是他心目中女神的唯一弟弟.
　　梁艳小姐仿佛穿越时空般出现在他面前,以姐姐的名义请他帮一个忙,他高兴地昏了头.因为他知道梁烈不可能去贩毒.梁烈虽然迫于生活沦落□□,他比很多合法平民更重感情.重感情的人,通常珍惜生命,不管是自己的或是别人的生命.制造,贩卖,运输□□50克以上就可以被判处死刑,而单据外界新闻报道可知,在梁烈身上当场查获□□达1000克.梁烈服刑其间,任舒霏曾经寄给他一本<刑法>,他怀着感动心情把它读得倒背如流了,除非他想自杀,他决不会冒这天大风险来赚取几万块钱.
　　任舒霏毕竟太过年轻,他从未真正体验法律界暗流汹涌和险恶,他不知道翻一件明显的冤案比给一位罪人减刑困难许多.前者必须迎战强大而邪恶的权势,后者只需要漠视道德和民意.简单的说,受环境局限,这个小恶魔还不够坏.

　　事件发生在任舒霏读书的城市,而不是在他们家乡,警方的败类完全把梁烈当成飘泊此间举目无亲的打工者,否则决不会将背景涉黑的他视为陷害对象.跟随他前来的马仔也无计可施,当地政界和警局没有他们的内线,江湖道内其他组织也无法全心信任,更可恼的是那帮胆大无脑的警察官僚还摆出誓将冤案办成铁案的驾式.最终他们经过商议只决定了一件事:立刻通知烈哥的大姐梁艳.
　　梁艳作为一介女流从没涉足过江湖,却经由此次危机表现出惊人决断力,立刻乘飞机赶来主持营救,并迅速联系了城市里最负盛名的几位刑辩律师.经过一回会见后,这些讼棍们无一列外退回梁艳预付巨款,建议梁艳进行有罪辩护,争取无期徒刑或死缓.虽然他们告诉了梁艳,梁烈仍然拒绝认罪,也依据报密原则隐瞒了案件细节,教梁艳无法独立为弟弟洗冤.她想到了弟弟过去的好朋友任舒霏,虽然他没有些大律师的才能,但他肯定愿意冒风险做最大努力为弟弟脱罪,眼下他就是弟弟最合适的辩护律师.\\\"这件案子不是没有疑点,恰恰相反,问题非常严重.据我们看,令弟极大可能是冤枉的,但是公安机关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们很可能只提交眼前不利于当事人的证据,而不再进一步侦查.如果想替令弟脱罪,做为律师需要独立调查取得有力证据.并且在法庭上当场提交才有作用.但我必须提醒您,未经过公安局的证据哪
　　有一丁点失实,提交人就有可能被公安部门依伪证罪进行调查.我承担不起这样大风险,也不敢误了令弟一生.\\\"
　　显然,在梁艳心里弟弟最重要,她并没有提醒过任舒霏调查该案可能有危险,反倒利用了任舒霏单恋情节,让他产生错觉,加之任舒霏刚赢得雄哥案胜利,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想利用一起惊天大案再次提高声望,反被引入权利旋涡.最后他们是胜利了,但哪是多么悲伤的胜利!

　　阔别六年,一朝重逢,任舒霏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形容憔悴强忍着痛苦的人就是梁烈,虽然他的身体仍然强健有力,他的眼睛仍然象豹子般锐利,却平添了仇恨和恐惧.回想起学校里他嚣张霸道,看守所服刑其间他乐观刚毅,他在这几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眼泪夺眶欲下,他上前想握住梁烈的手,却摸到一副冰冷手铐.
　　\\\"霏霏.\\\"看见梦寐中佳人当真来自己面前,梁烈竟然楞了半天,扯动脸皮给他笑容.\\\"我竟然还能再看见你,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他同他坐得面贴面,梁烈炽热的目光烧灼任舒霏脸庞,像是要把他的新形象印在脑海里,下辈子都不忘.\\\"我设想过许多地点许多方式同你再见面,总想不到是在这里.\\\"
　　\\\"记得你让我做律师,好为你辩护,不想今儿竟应验了.\\\"任舒霏宽慰他说:\\\"你何苦这样坚持,其实那些名律师比我更可能赢,你是在拿命来冒险.你,是不是只想再看看我?\\\"
　　\\\"因为我相信你,也因为只有你相信我没有贩毒.我答应过你,永远不碰白粉.\\\"他伸手抓住任舒霏手腕,激动地说:\\\"我绝对不会承认没有做过的事,死都不会.\\\"
　　\\\"他们拷问过你了.\\\"美丽的眉微微皱起,神情悲喜焦急,任舒霏平静有力地声音说:\\\"设法留下些伤,这是他们送上门的证据.我知道你现在很苦,往后还会更苦.但是你如果还想活下去,就必须要坚持.\\\"
　　\\\"我会为你做无罪辩护,眼前时间不多了,我得向你问几个问题?\\\'任舒霏低头看过手表,他已经看完卷宗,但要获得证据还必须由梁烈提供线索.
　　\\\"当天下午3:00,你为什么去了茶楼?是不是梁礼忠约你去的?\\\"
　　\\\"梁礼忠是我同乡同宗族兄.他自称被生意上对头找麻烦,双方约在茶楼谈判,让我去帮他充场面.谁知道坐下半个钟头对方都没有来.梁礼忠说要上洗手间就再没见人影,把装着白粉的提包留下.接着条子冲进来,可不是人赃具获.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照这样说来,这个梁礼忠很是可疑,在警察的卷宗里说他把毒品卖给梁烈,随后趁乱脱逃了.说不得用帮会力量把他抓回来.他说着拿出铅笔和白纸,一边询问梁礼忠容貌体形特征,一面飞快地画着素苗图.十分钟后,一个体型肥胖像貌忠厚的中年男子跃然纸上:\\\"是不是这个人?\\\"
　　\\\"就是他!烧成灰我也认得他!\\\"梁烈斩钉截铁地说,双手握拳悔恨地砸在桌子上.
　　任舒霏脸色铁青,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这句石破天惊地话:\\\"这个人我认得,他就是\\\"全国优秀警察\\\"特勤人员马如龙.\\\"
　　是梁烈这等草莽人物,顿时也如五雷轰顶,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成语:警匪一家.他激动地站起身,却终于慢慢坐下,丧失了全部力气:\\\"霏霏,给我做有罪辩护吧,不就是把牢底坐穿吗?我认了,我全认了!\\\"
　　\\\"你在胡说什么!事实证明你是无辜的,只要我们找到马如龙,这个案子我们赢定了!\\\"任舒霏气极败坏地说:\\\"你知道辩护律师让当事人无罪释放有多难吗,何况是这种注定震惊全国的大案.只要此案胜诉,我一定会名扬全国.现在你告诉我你要放弃,你的勇敢呢?你的霸气呢?\\\"
　　\\\"霏霏,你还记得当初教我学习<刑事诉讼法>,我刚刚看过了一便.要我把第三十八条背给你听吗?\\\"梁烈平静地反驳,像给他当头一桶冷水,第一时间清醒了.<刑事诉讼法>第三十八条:辩护律师和其他辩护人，不得帮助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隐匿、毁灭、伪造证据或者串供，不得威胁、引诱证人改变证言或者作伪证以及进行其他干扰司法机关诉讼活动的行为。违反前款规定的，应当依法追究法律责任。
　　即使他找到马如龙,他也没有权力逼他做有利于梁烈的证词,即使马如龙给了证词,任舒霏也无法保证在公安,检察院,法院三方分别询问时他不会改变证词.一旦马如龙改变证词,在场所有人都成为任舒霏做伪证的见证人.
　　\\\"你还愿意冒坐牢的风险给我无罪辩护吗?即使你愿意,我也不舍得你受苦,你和我们不是一类人.\\\"梁烈心里什么都明白,\\\"我过去欺负你,纠缠着你,一番心意反倒让你生恨了.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时至今日,请你彻底原谅我.\\\"他竟然朝任舒霏深深地鞠了个躬.
　　梁烈一番感人肺腑的话着实厉害，生生斩断了任舒霏的后路。十年痴心照拂，任舒霏毕竟不是铁石心肠，只因他俩之间情感已经夹杂太多恩怨是非，太重利害取舍，恰同一只翅膀受伤的鸟儿，如何能飞翔去远方？此时此刻，梁烈终于放他自由，所以他愿意忘记梁烈的强横霸道而牢记他的温柔呵护，一时间内疚，感动，失落统统涌上心头，像一团乱麻交织着，就这样走出看守所，正看见梁燕焦急地等在车旁，那一瞬间任舒霏成长为了真正有肩膀的男人。“我必须给梁烈做无罪辩护，不然我一辈子都会记住他。“

　　高级西餐厅里用餐向来价格昂贵，通常食客寥寥，由此倒生出独特优点：比如说，足够安静和安全地讨论某些重要问题。任舒霏选择这儿吃午饭，不仅想炫耀醇厚红酒和美味佳肴。
　　‘小烈的案子有希望吗？“梁艳用刀叉姿势虽优雅，却很明显食不甘味。
　　“希望是很大，仅仅希望是不够的，我同梁烈将会全力投身战斗，虽然我们力量弱小，“他诚挚地望着梁艳：”我们需要你帮助，姐姐。“
　　“可我不懂得法律，还能帮助你们什么呢。”梁艳奇怪地歪着头，
　　任舒霏苦笑以对：“法律自身并不能表明什么？我们需要掌握证据，这个男人是陷害梁烈的关键人物，此人已经逃脱，但我们需要把他追回来。”向他出示任舒霏的素描画。
　　梁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你想借用□□力量追捕他，小烈他在这里的小弟很少，门路也不宽广，我没有这么强实力。”
　　“此案的性质改变了，警方勾结罪犯陷害无辜，被害人竟为一名过路的□□老大，只需往外面有意无意放出风声，这个案子将引起□□社会公愤。” 任舒霏徐徐道来，“集本市全体□□分子还找不到他，哪怕是天意。”
　　“小霏，我明白你的意思。”梁艳恢复女神般尊贵仪态，平平淡淡地说：“雄家当家人已经慰问过，他表示愿意不惜代价帮助你，好还给你那个救命之恩。雄家足以影响此地绝大多数社团吧。”
　　任舒霏开怀而笑，“我还得去一趟省城，申请由省鉴定局重新鉴定缴获的□□，谁会自己出近十万巨款购买1000克□□用来陷害人呢，此案最重要证据假如被鉴定出来是两块面疙瘩，够这帮黑警察好瞧了。”

　　任舒霏摆出成竹在胸的态度让梁艳心安不少,其实自己已被压力憋得透不过气.特勤马如龙的所作所为根本见不得光,警方不至于苯得留着他出庭,果然他收到几万元封口费后立刻离开住所,全不顾惜年过半百的老父老母.像他一类没有明显面部特征的中年人混进全市上百万人群里,简直像一条鱼游进大海,哪里还找得出来.没有其它证据,上级机关绝不会同意重新鉴定证据,因为这种行为直接否定市级鉴定机关所作结论,等于公开宣告外界当前市级政府不受上级信任.是对市政法部门极大侮辱.在中国某些情况下,法律公正必须服从政治需要,这是法律的悲哀,更是中国的悲哀.
　　明知事不可为,却还梦想抓住一根稻草,任舒霏正是用这样悲壮的心情走进了省公安厅大门.过去因雄哥案相结识的好朋友,副厅长胡为民让他在会客室里足足等待了五个小时,饿得他胃部火烧似地难受,还得朝朋友装出笑容:\"情况就是这样,鉴于市刑事鉴定局受公安局领导,鉴定结果的公正性难于获得保证.为了法律的公正,也为了保护我当事人合法权利,我请求上级鉴定机构派出工作组去督办.\"
　　\"舒霏同志,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答应这种违反组织原则要求.你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仅凭猜测就怀疑一家市级公安机构的清白.你还记得刑事辩护的原则,’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我知道那个人是你高中时期的好朋友,但他同时也是个罪犯,你被私人感情蒙蔽了双眼,他必须接受法律制裁.我也是一名公安干警,现在向你保证,我们公安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胡为民那套正气凛然的模样简直想让他发吐,他们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为了成全所谓市级公安机关的清白,有一条年轻的生命可能被放弃,有他的亲人,爱人会因此伤心欲绝.任舒霏在任何时候,仪容总是整齐,礼貌也很周到,当即站起身来告辞:\"谢谢您听我说完,浪费您的时间我非常抱歉.\"
　　任舒霏自公安厅大楼前的两座石狮间走过，梳理一下混乱思绪，努力回想在省城工作的大学老师同学名字。转型社会里法制不健全，人脉往往能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他并没有受过反跟踪训练，因而完全没有察觉身后尾随着人群里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们是办案民警刘利群和雇用来的六个小混混。衣服和背包里巧妙地藏着从工地顺手拿的钢管木棒，死死盯住目标斯文秀气的背影，新警察不停搽拭脸上冷汗，“这个新来的律师不懂规举，你去寻几个弟兄教训教训他，给咱们沈局座出口气。”谁让他是军人转业来这座陌生的城市，安排到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同事哪个不是树大根深的人物，比如今天要干的罪恶勾当假如东窗事发，上面没有一个人会认帐，他就得自绝于国家自绝于人民。“任律师，我佩服你们，可我没有办法，我还得养一大家子。”眼见任舒霏已经在打开车门，刘利群咬咬牙，指着他说：“就是他，通通给我上。”
　　背后一根闷棍砸中任舒霏后脑，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跌跌撞撞转过身，右脚又传来剧痛，终于坚持不住倒在冰冷水泥地上。五，六条棍棒劈头盖脑往下打，任舒霏雪白皮肤上很快现出红色，青色印记。他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份罪，疼得满地打滚，用右手护着脑袋，厉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都给我住手。”刘利群实在看不下去，他还没忘记自己是个警察，看着手下弟兄畏惧地后退几步，看着那个文弱书生般的男子重新站起来，向他挺直了纤腰，动人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焰，“任先生，你真是太年轻了，年轻人有野心是好事，行事还是留三分余地，别把人逼急了，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
　　’笑话，你们行事难道还留有余地，分明是一群土匪。“任舒霏冷冷地哼了一声，竟然带几分江湖气概。“要我退出贩毒案，除非你们现在就打死我！我知道你们不敢，这儿不是你们的一亩三分地。就是装了□□，你们都缺少点豪气。”
　　“啪，啪”那个原本藏在阴影里的首领走出来，两只眼睛红得根狼一样，两记耳光打得任舒霏的红唇间吐出一口鲜血。“我看见你的脸了，我会去派出所报案。”
　　“你不会的，如果你死在这里，不过交换了一名新家伙的前程；而我的兄弟们会替我报仇，贩毒1000克，可以毁灭多少人。这叫什么来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又一阵野兽般疯狂地拳打脚踢，任舒霏瘫倒在地像一团烂泥，出气多进气少了，这群人才扬长而去。他艰难地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我在停车场，为民，救我。”他放下手机，伏在地面以保持体力，直至胡为民惊慌，愤怒的脸进入他视野。他放心的微笑了，眼前彻底黑暗。
　　公然发生在省公安厅门前的伤害案件第一时间惊动了上级领导,胡为民终于不得不相信市公安局正在调查的特大贩毒案存在严重问题,派遣鉴定工作小组查验该案证据.一个星期后,任舒霏躺在省医院特护病房中阅读鉴定小组鉴定结论的复印件:由梁烈身旁提包内搜出的白色砖块物含有□□,含量为5%,且所含□□均匀分布于砖状物表面,其内部成分是过期面粉.
　　\"任舒霏同志,我专门来给你道歉,出于对下级部门盲目信任,我对你产生过误解.我已经将这份鉴定提交给市中级人民法院,并就该案件同市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海仁同志交换过意见,请你一定要相信党组织.\"
　　\"为民同志,我不想听你说套话,我只希望当事人获得公正审判.\"任舒霏直截了当地说穿了胡为民来意:\"政法委举行会议通常各打三十大板,对于证据不足的案件往往承认罪名从轻判决.把可能是被冤枉的当事人判处死缓,关押半年后转为无期徒刑,等哪天拥有证据确实证明他无罪时再无罪释放.即使他蒙冤过十几年牢狱生活,耗尽半生青春年华,国家损失也不过一万多元国家赔偿而已.\\\"
　　\"法律圈中的潜规则,你该比我更加熟悉.是什么让你失去了过去的冷静呢?\"胡为民笑着拿起一柄水果刀,分开了雪白的鸭梨:\"公平,正义,从你口里说出来,当真教人觉得矫情.\"将梨子放在他床头,胡为民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台前,背对着他说:\"即使所贩卖毒品不纯,也不能证明嫌疑人贩毒事实不存在.公安部和政法委并不受上级部门直接领导,假如你坚持要扫掉全市公安人员脸面,恐怕就凭着这5%的毒品都足够把那个梁烈给毙了.\"
　　任舒霏轻咬了一口鸭梨,冷森森地笑答:\"他的生死同我没有关系,我不过看上他姐姐梁艳.如果他真被判处死刑,我正好拿住一次成名机会,哪怕申诉到最高法院,我都要让一个社会青年变成新时期的遇罗克,倒那时看他们还有什么脸面!\" “这话由你说出来我相信，当初为雄叔案打官司是我就看出来，你强在一股子坚韧的品性。”胡为民转过身向他保证说，“省高院的同志们分得出轻重，死刑判决绝对经不过他们批准。我愿以党性人格作担保。假如该案件判决是死缓或无期，省高院未必会将此案发回重审，现在双方都必须拼命寻找有利自身的新证据。为了获得梁烈口供，专案组组长沈国强决定带头对他进行为期一周的突审。”
　　任舒霏显然明白所谓突审的真正含义，身躯竟微微颤动，“自作孽，不可活。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梁烈被押进审讯室的第一晚,就深切体会形势之严峻,较前次入狱大不相同.前次因故意伤害罪入狱,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而他本性从来光明磊落,像竹筒倒豆般顺利交代经过,让办案民警都不得不佩服他是条好汉,更念着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行事总留着几分情面.是以,侦察到结案进行了一个多月,他竟没有被刑讯过一回,因而练大了胆子.
　　仗持自己是二进宫,梁烈近乎顽固地保持着沉默,一双眼睛死死咬着审讯室里每个警察,如同落进罗网的野兽,凶狠,不甘,绝望.专案组组长,市公安局副局长沈青云饶有性味地看着他,随意地舔一下嘴角:\"看来这回抓住的小羊羔很有趣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将有大麻烦了.\"梁烈毫无畏惧地逼视着沈青云,\"我叫梁烈,道上人都叫一声烈哥,也许你不曾听说过我.但我的确不是你们要抓的毒犯.毒品并不能满足人的欲望,只能毁灭了人,我向来作风是盗亦有道.\"
　　\"梁烈,烈哥,久仰大名啊.\"沈青云慢慢踱到他面前,右拳朝疑犯左脸全力一击.这一拳竟然打空了,梁烈的脖子弯曲成不可斯意的角度,满脸嘲弄的笑了.\"既然已经进了我们的看守所,那么是不是毒犯也轮不到你说.\"难为他还能保持着风度说完:\"让我们先请你坐一会儿.\"办案民警默契地将梁烈的双手扭向背后,以一种古怪方式交叉铐在椅背上,两手臂痛得像要断裂了.\"你...\"疼得说不出话,他只有杀气腾腾地看着罪魁豁首.\"我想看你能硬到几时.\"
　　梁烈向来吃软不吃硬,被沈青云逼出了豪气,竟然原地不动沉默了近十二个小时.任眼前民警换了一个又一个,一名新民警为之动容,在沈青云耳边说:\"局长,在这样下去,他的手就得废了.\"沈青云终于站起身,挥手示意民警给他解开手铐,起身准备离开审讯室,头也不回地赞叹一句:\"你小子是个真正的共产党员.\"
　　从那天起整整一个月,刑警们未曾再提审过他,对一个当场抓获得案件证据已经足够充分,沈青云无需劳动大力气获取犯人口供了.然而,省公安厅下派工作小组改变了一切,原本最确凿的证据变得几乎一钱不值,而卖给他毒品那个人犯是由马如龙扮演的,在案卷里早已标明逃脱了,唯一可能证明梁烈贩卖过毒品的证据,只有梁烈本人亲口供述.
　　上级海仁已经找他谈过话:梁烈必须有罪,如果法院最终宣判了他无罪,也等于宣判了沈青云有罪.\"我希望你认识到所犯错误的严重性.如果此案真相被外界知道,政府和公检法将会威信扫地,这是给组织脸上狠狠一记耳光.由于你的错误,给党和政府造成严重后果,我现在正式代表组织向你宣布,你的政治生命结束了,组织将根据此事善后情况对你做出处理决定.\"海仁是从上面下派来的年轻干部,接管正职后早已寻找机会铲除前朝旧臣.如果不是他拿缉毒工作任务不达标来做文章,试图逼迫沈青云撤换缉毒大队大队长,沈青云怎么愿意冒险制造假案.破获一起特大贩毒案,所获奖金不过一万元而已,连购买用做道具的□□都不够.
　　\"可惜了.\"任何人心中都有一架善与恶的天平,沈青云不想为难梁烈,可是他已别无选择.于是,一名标准的贪官破天荒自费请人喝酒,客人竟是犯罪嫌疑人梁烈,地点仍然在审讯室,座椅前摆了一张小桌子,桌上有酒有菜,酒是50元一瓶的泸州老窖,菜是普通的卤菜和凉拌菜,这一顿酒竟比过去种种山珍海味吃得更痛快!面对满桌杯盘狼籍,沈青云痛苦地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烈哥,我遇见你,这样的迟.\"
　　空酒杯被一齐掷落水泥地板,花啦啦地响.持续达一周的突审正式开始.这其间发生的事,梁烈在有生之年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他挚爱的情人任舒霏.审讯结束的时候,沈青云终于获得了必须的口供,连续翻供过五次,前后矛盾错误百出的口供;而梁烈则被第一时间送往医院抢救,医生的诊断书上写明了:脾脏破裂.

　　刑事侦察阶段结束,梁烈被移送给市检察院以备提起公诉,市检察长叶晶晶看完案卷材料时就判断此案件是一桩刑讯逼供制造的错案,而且手段极其残忍,性质非常恶劣.如果严格依法办案,她必须把该案退回公安局补充侦察,然而这样做即是正面推翻了一位公安局副局长做出结论,政治后果很难预测.梁烈贩毒案事实虽然清楚,却没有公安办案人员违法的确凿证据,凭她个人力量恐怕无法扳倒沈青云,得罪了政法委书记,她这个检察长也别想继续干下去.如今时代进步,全国有知识的人都要求保护人权,闭着眼睛将无辜者送上法庭可能引起严重政治错误,她真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法律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同权力分离.\"叶晶晶苦笑了一下,决定就此案专门向□□作汇报.沈青云既然是老领导提拔上来的,听他如何处理吧!她怎么也没料到,竟然在老书记的家里碰见大学学弟.臭名远扬的律师任舒霏.\"小霏,来认识一下叶检,别看她是个女同志,原则性比谁都要强.这孩子平素同我亲近,可不会对你特殊照顾喔.\"
　　\"叶检的大名我早已领教过,如果雄叔□□案的公诉人是你,我任舒霏肯定混不过去.\"任舒霏对她心服口服,是以今天才来请求她援手,让权力成为一柄保护正义的利剑,他微笑着起身走向对着落地窗摆放的钢琴,\"叶检是来同杨老谈工作,我先占用一下杨老的钢琴吧.\"他们注视着任舒霏风度翩翩坐在钢琴旁,纤细白嫩的手指下飘扬出<命运>钢琴曲激荡人心的旋律,表白着他柔弱外表和坚定有力的心灵.两个人专心得听完整支曲子,一句话都没有说.
　　\"任律师用心来弹奏,你真的感动了我,\"叶晶晶语气无比温柔,恳求的目光看向□□:\"我必须把梁烈贩毒案退回公安局,希望杨老您表态支持我,这是法律的请求.\"□□仰天长叹,将一本护照放在钢琴盖上:\"小霏,你很久没有休过假了,去欧洲好好玩一个月,我知道你很想观赏法国的城堡.\"任舒霏抬起头震惊地看着老书记,像是完全不认识眼前的世伯:\"原来,对我说这句话的人是你.杨世伯,你半生清白操守,为什么不到最后一刻.\"\"我老了,承担不起这么沉重的责任,你们让我平平安安做到退休吧.海仁同志很年轻,有能力,有前途,我退下来还要在这儿生活啊.\"
　　\"因为海仁同志后台很硬对不对?这件案子背后水有多深?\"□□的反对态度早已超过任舒霏愿意承受压力底线,他或许该从旋涡里撤退,虽然他对梁烈有几分好感,更有几分感激,但是眼前形势太过严峻,推开面前那本护照:\"世伯,你明白告诉我一句,我真正的敌人是谁?\"□□沉默不答,同叶晶晶对视一眼,后者无奈启珠唇道:\"在梁烈案件发生前,公安系统已经办理过许多起类似案件,几乎形成一种潜规则,谁也不知道冤案到底有多少?谁也不知道翻案引发的政治地震是几级?可以说,你的敌人可能是整个公安系统,不仅全市,还可能涉及省公安厅,事实上我相信我们检察院也不一定清白,杨老既然是这个态度,我回去就得设法上调省院副检察长.\"
　　他的敌人竟然是整个组织,那简直连万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在中国任何人被放在组织对立面都是死路一条,别说区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律师,□□时期律师职业完全被取消,无数律师遭受批斗,关押.任舒霏咬咬牙说道:\"我不会辞去梁烈辩护律师一职,但是有没有律师在这件案子中无关紧要,我不打扰杨书记和叶检办事,回去好好构思案件辩护词,希望它经得起历史考验.\"
　　依据刑事诉讼法有关规定,身患重病的犯人可以由辩护律师申请取保候审.梁烈被送进医院抢救一事通过特殊渠道很快传到梁艳耳朵,她请任舒霏递交申请书,表示愿意为此支付大笔保证金.把嫌疑人打成重伤原本就违反纪律,心虚的沈青云等人再不敢从中做梗,事情竟然意外地顺利办成了.
　　梁艳在该市没有固定住宅,当然不能将梁烈留在酒店,因而他出院后被任舒霏直接送至自己新购的顶层公寓,这样做另一重好处是,借梁艳前来看望弟弟机会,他可以找更多机会亲近意中人.当他开着车返回自己家后,还盼望梁艳来自江湖的消息,但他已不抱希望,即使抓住马如龙还是必须移交给检察院取证,叶检亲口告诉他检查院不可信任.
　　梁烈听他絮絮叨叨讲述面临各种困难,替任舒霏煮了一杯香浓的咖啡,经历身心摧残梁烈变得常常沉默,一双眼睛透彻看穿了他的怯懦:\"你家好漂亮!看见你生活得比我好,我这辈子没有遗憾了!\"任舒霏喜欢随心所欲购买奢侈品,家具全都是原木材料制作,羊毛地毯还是专人手工订作.\"这套房子每月要交一笔不小的按揭款,而你手里多半没剩下什么现钱,否则依你性子哪能将就一辆普通二手车.\"
　　任舒霏发现自己想说绝情的话全都被堵在喉咙里,面对一个这样了解你,青梅竹马长大的兄弟他还用得着掩饰什么:\"是的,在白道上我们没有能力改变什么,我不准备冒风险再为你奔走呼吁,但是请不要辞退我这个无能的律师.让我和你一道面对最后结果,下个星期开庭审理你的案子.如果宣判你十五年以上徒刑,我们这一生都没法再见面.你这纠缠我这许多年的噩梦总算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