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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四 舍身取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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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红梅爽快又简要地给了回答:“今上已给我家传下了圣旨并昭武符。”
原本岳家和皇室间的那份昭武符之事也是武林中众所周知的,可因这符已有四十来年未曾出现过,对于华飘羽这代人更是只是个传说,所以华飘羽全没想到这点。现在他听岳红梅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能通晓了事情大略。
岳红梅并没有再给解释,因为觉得自己既都要分手了,那还说偌多理由干吗,不过是为自己开脱罢了,对于华飘羽而言真是够无谓的。
但华飘羽也自己就能明悟了她那种不得已的理由,而且还非常理解加体贴她的。
于是,华飘羽生生咽下了自己那摧心剖肝的伤痛,对她不但毫无磨缠,还真心祝福道:“红……岳师妹,那我就祝你将来能再得良配、安乐一生。”
岳红梅简直柔肠寸断,真恨师哥为什么就总要那么好的!又思及他的前途也和父兄们一样是不堪设想,愈加忧痛苦煞!可今时纵有多少表白已都是无谓,便意味深重、一脸铁硬地道了句:“华师兄,你自己多保重。”然后就毫不拖泥带水地飒然而去。
华飘羽默立在门里,一直痴望着她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远逝了,目断魂销,透骨酸心……
那都生死不渝的许诺言犹在耳,人却已弃他诀去。
——要说岳红梅这分手无论出于自愿还是无奈、薄幸还是有理,终归也都是负情了的。且是正当华飘羽最需要她这情侣的时候,倒给了他最伤人地一击!
华飘羽怔怔地幽思了片刻后,已经有了个决意,并且很想去一个地方。他就拄拐硬撑着伤痕遍布的身体,不疾不徐、坚苦刚毅地向那处走去。
不想中途,一旁林中却有两个弟子正一边打扫落叶一边低声闲聊着:“……掌门又不只是华上首的师父,也是咱们所有门徒的师尊,居然就能为了他一人全不管这一门兴衰和咱们死活的。你说他都已卖身朝廷了,怎么还好意思一有难就回来了呢?弄得咱们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简直都要难苦死了!他可真能害人啊!”
“可不是吗?这事说起来就糟心得要命!他是向掌门唯一的真传弟子,便也是全门的上首弟子,本来就占尽了地位利益,平素门中有什么露脸的好事也都是先供给他的,使得他恁般风光闻达,咱们又不曾沾到过什么光,而今倒还竟都要给他陪葬的!”
这种话可就相当难听了,华飘羽早已站了下来,孑然孤立在萧瑟秋风中,默默面对着前方……
原来天道门虽世代秉行的都是义风,乃至所在的光华山都被公称为圣域,可当然并非真的净土,门中也有各种世俗鄙秽的人情。
再说这次,初时向太虚及一干尊长皆没料到那么快定王就直接兴师上门了,却也按本拟的驱走了所有外家弟子,对内家弟子也是一如前言让“去留自愿”;而内家弟子几乎全都选择留了下来。
可这一众中也不全是如陈岗那种真心与本门并华飘羽共患难的,有些只是懦弱寡断跟随大流罢了,有些就是盘算了自己利弊才会如此——要知天道门虽广传武学,但能容纳的人数也是有限的,想要成其弟子可绝非易事,就是有条件的还得有机缘呢,尤其是内家弟子。所以这班人当初也是好不容易才加入了这武林第一名门大派,如今自是不甘在这事尚没个确定结果之时就轻易离去,否则只要将来师门无虞,他们返回后还哪能再立足呢,虽然掌门说了“绝不追究”,可他们既已有了这种离弃师门偷安自全之行,那些尊长、师父、同门们本能就会对他们生出嫌鄙的,他们以后休说还想混出什么名堂,连抬起头来做人都不行了!
而这两班人也多是往常就忌妒华飘羽的,这次当然就更添怨气了;这几天下来,门中已愈发有了些针对华飘羽的风言风语。
现在华飘羽直接听到了这种刻薄之语,就如被人在那累累伤口上又撒了把盐。他对这群人始至都没有一点怨尤,且实是认为全是自己不好,可也不是就不痛苦酸楚的。
那两弟子这便也发现了林子外面有人茕茕静立着,居然正是华上首!二人都压根没想到他会来到这里,登时一阵惊惶和窘迫,磕磕巴巴地打了个招呼。
华飘羽转身正对向了他们,那双英目中发出的依旧是如日般温暖明净的光辉,真心安慰道:“你们不要忧苦,我自有主意,一定不会让你们受累的。”
那两弟子倒更加不知所措了,胡乱应了一声后,就急慌慌地跑掉了。
华飘羽也没有再管他们,全盘咽下了那种种人情冷暖伤心苦涩,百谤不悔地依旧向那目的地走去…………
岳红梅离开华飘羽后,再去对师长主管苍松子、也就等于对掌门禀报了一下有关事情,就又马不解鞍地回往家中去了。
苍松子当然是旋踵就将事情上报给了向太虚,夏碧血也正自在场。他们这三位尊长对岳家并岳红梅的那些立场行为也都能理解,仅随便交谈了一下,并无多言。
只是夏碧血顾及华飘羽近来已连遭残酷打击,今日又受到这种情伤,恐怕他一时再难承受地激出什么事来,便要去看望一下他。
向太虚虽很不以为然,却跟他一起去了。
结果二人到了华飘羽住所及其附近一看,华飘羽竟真的已不见了!
要知华飘羽而今尚行动不便,若是没事根本就不会到远处去;于是连向太虚都忧急了起来,不过夏碧血随后就测到了这后山的一个地方——舍身崖,带他直往那处寻去!
二人方近到那处,便见一条高俊不群的身影已就站在那悬崖边上,可不正是华飘羽!那根拐杖已被丢弃在了路旁,他就在那悬崖上强自挺立着,一袭白衫在料峭山风中烈烈飘摇,身姿一如平常的坚*挺英拔,可又若摇摇欲坠,好像稍有个不好就会万劫不复!他萧然独立,眼前就唯有那万丈断崖,真似一副“英雄末路”的情境!
夏碧血立即停住了脚步并拉住了向太虚,没敢逼近过去;同时眼看往昔英雄绝代的爱徒现今却落得如此悲凉之境,真真是如万箭穿心!他不敢对华飘羽有任何刺激,连声音也放低了道:“飘羽,你先冷静一下,万勿有甚冲动之行;师父们还在,什么坎咱们都能一起过去的。”
哪知向太虚却恼恨大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枉费我多年倾囊教授你一场!你不是都那么地胸怀壮志吗?如今就因为遭受了一些挫折,就因为一个女人,你就至于都要寻死了!这种软弱到家的行为,可笑世人还皆当你是个大英雄,敢情你就是个大懦夫!”
华飘羽却对他颜魄坚强地道:“不,我纵是受尽挫磨,也不会轻生自尽。”
向太虚立时脸色一霁,自傲相赞道:“对吗,这才是我向太虚的徒儿!”
华飘羽却又话锋一转,冷静而刚烈地道:“可是现今,皇上已对岳家出动了昭武符,那就是已有和本门一战的决心了。此事已迫在眉睫,师父若还不准我回京,我就只能用一死来了断这场浩劫!”
向太虚顿又都有些臊恼了,怒极反笑道:“怎么,原来你是想以死威胁为师么?”
华飘羽纯孝而坚执地道:“徒儿万万不愿违犯师父;只是今时,徒儿已别无它法。”
向太虚自控了一下躁气,睨目森然道:“你休要再纠缠此事,这便给我死心听好:这次你没有回来便罢!既都已被外人救回来了,我就断无情理倒还把你交回去送死的,否则我也真是枉为人师、枉为天下头号高手了!”
华飘羽今日却就是与他一径争执道:“师父,你更还为这一门之主,自当以大局为重,哪儿容意气用事?只要此战一起,会有多少性命葬送其中?不说本门弟子,那些军兵们也都是我大晔的儿郎啊!师父你一生侠义为本,难道而今却要滥杀咱本国的子弟兵吗?”
向太虚激荡又执拗地叱道:“那怨得着我吗,是哪一方先作恶的?我把我的冠世高徒送给他们朝廷去报效国家,他们倒要都给作践至死的!真真恶腐已极,欺人太甚!我向太虚是侠义没错,可不是菩萨圣人!”
夏碧血在他伊始发话时就怪他对华飘羽太严苛了,听到这里又都有些哭笑不得了,却还是暂未插话。
华飘羽只顾说服道:“师父,就算不论别的,难道要我眼看着你和岳大侠自相残杀吗?你们无论哪一人受害,都是叫我和岳师妹情何以堪?我又岂能还安心活着?那还不如现在就及时地死了,也可免去偌多惨事!”
向太虚切齿冷笑道:“你这说来说去的,就都是要自寻死路是吧?”
华飘羽对他无奈已极,苦苦地叹了一口气后,就坚定不移、大义凛然道:“师父,本门此崖当初为何取名‘舍身’?我天道门中人,世代首要的都是义道!现今用我一人之身便可换万人安然,那我正是该舍身取义!师父能准我回京最好,若还一意孤行,我也只能就在此地死得其所了!”
向太虚其实也是自明道理和左右为难的,此时困苦至极、激气交迫之下,愈发任性地直叫:“那你就死好啦!既是你自己都横竖要死的,我还操得哪份闲心?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你若回京送死必还会大受虐辱的,那倒真不如就在此地死了!”
夏碧血心头一紧,再不可待地插了进去:“好了师兄,莫要胡说!飘羽,你大师父这都是气话,你别跟他当真。
此事发展成这样,我就是必须要去向皇上说情了,你俩都稍安勿躁,一切皆等我回来了再做道理。”
华飘羽却料想小师父和皇上虽有殊常的私交,可兹事体大,皇上只怕不会因为这种交情就改变主意。但他不忍也不必在这一时就定要拂逆小师父,便又暂且顺从了…………
然而没有幸运,两日后夏碧血从京城回来说给他们的情况是——皇上果然没有改意。不过也看在夏碧血的情面上又给了五日时间,让他方五日后给个确定的答复;并叫夏碧血在这几日里好好劝劝向太虚,使他准许华飘羽自愿回京。
夏碧血哪会愿意让华飘羽就这样回京送死,可当时也不好再对皇上强言,就先回来了,却是自有想法,现在便对向太虚和华飘羽说了:“咱们先把这五日安宁过了,之后我便会去再次面圣,也就这样告诉定王,叫他暂等着圣意下来了再说;纵然定王不肯,我也会据理力争,定王连皇上和我的一些密要交情都知道,必能有所顾瞻的妥协于我这点要求。
及至我见了皇上,看看他缓了这几日能否就有些心软了,如果不能,我也能说服他再给些时日。
总之,这事咱们目前最好的对策就是拖,只要延长了时间,就可能出现转机或另有办法了。”
向太虚虽傲气不忿,可总归也不是就想罔顾万人决一死战的,就冷着个脸同意了。
华飘羽却已料定事无侥幸,再也不愿师父们还要为他强忍俗纷地与人纠缠、不愿那群同门们还要延长时间地担惊受怕和嫌厌于他,所以也已坚决定好了意行!可因显见两位师父是一硬一软地都不可能听他异意,便没再有半点争执。他就只温柔而悱恻地凝望着他们,暗自致以了深繁情意道:“两位师父,让你们为我费心了。徒儿不孝,你们的海岳之恩,我终是全要辜负了,也无以为报了。若有来生,逆徒愿当牛作马,结草衔环。”
…………
此后,华瓢羽便只是趁这五日时间极力地养伤,以图届时能尽量正常、体面地行事。
也是他们全都意料之中的,这五日一过的头天一早,定王就急如风火地逼来了。人家就摆阵在了山门阶下,大张旗鼓,气势汹汹!
天道门一方也早有准备的,列阵相对,整肃威武。向太虚就领首傲立在门上,两侧站着夏碧血和王行道。
定王倨坐在马上,淫威冲天地催问答复!
夏碧血便即出面,仙风道骨、一派如常地对他说了那话。
定王也确实如其预测,虽是好不悻然地大发驳斥,却终究有所顾瞻的,这位天下尊者都不说具有多方面的重要地位了,仅是皇上当初连和宁公主这个关系国交的宝贝棋子都能放心让他带走一同生活的,就可见其份量之重了,定王也不好且不必不给他这点面子。这会定王就只是气不过地还要对他逞威为难一通罢了!
而素来都是与人无争的夏碧血,今时却就是与他鼎力据争的。
双方正那么纠缠交涉着,天道门的后排徒众中却忽然发出了一阵惊动,间杂地有人轻呼:“华上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