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们回家》御猫狸花

1、静像（上）

　　（一）

　　从大哥的葬礼回来后，母亲就把自己困在了房间里不肯出来。

　　她没有哭，只是变得沉默了。

　　她不太愿意见我，也不怎么和我说话，只有父亲能一直坐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我总能听到父亲和母亲小声说着什么，父亲尝试着安慰她，或是逗她开心，可我没再在母亲的脸上看到过笑容。

　　大哥的葬礼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可是悲伤和阴霾却笼罩在这个家里不肯消散。

　　大哥的死值得悲伤这么久？

　　我点了一支烟坐在自家的小院子里这样想着。

　　说起来，我和自己的大哥并不亲近，这五年我又经常在国外出差，联系的次数不多，除去让他多照顾着年迈的父母，我和他没有其他交流。

　　我大哥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说得好听一点是个憨厚笨拙的人，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一个傻大个。

　　没错，我大哥很笨。

　　从小到大，年级的“第一”都由我们两个占着，不过我是正数，他却是倒数。
　　他明明比我大，却在小学留了两级变成和我同班。可他毫不在意，甚至笑着说，我们同班的话，爸妈来开开家长会爸妈就能长脸了。

　　这让我觉得很不齿，开始和他刻意保持距离，就算在班级里见到也装作不认识一样。
　　他读到高中就辍学打工，赚着微薄工资，我则考上重本有了一个十分体面的高薪工作。

　　我们的共同点大概只有同是一个母亲生的，并且住在一个屋檐底下吧。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死之前。

　　其实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死应该是一种解脱吧。

　　只是回忆了一下大哥的功夫，我指尖的烟烧得只剩下烟蒂，我笑着把它弹到了草丛间，闭着眼睛晒起太阳来。

　　“二叔二叔，起来陪我玩好不好。”

　　冬日的暖阳照得人十分舒服，我上扬着嘴角刚要睡着，就被人给摇醒了.
　　我睁开了一只眼睛，瞧见的是我大哥的孩子。

　　没错，大哥结了婚，生了孩子。
　　可他的妻子没法容忍下他的笨拙，就算不要孩子也强硬地要和他离婚，离开这个家。

　　这是那个女人做的最聪明的决定。
　　我大哥那样的男人的确不值得依靠、不值得托付终身。

　　虽然不喜欢大哥。
　　不过他这只有五岁的儿子我倒是喜欢得紧。

　　我这个宝贝侄子平时就非常黏我，而且他不像他的爸爸，他非常聪明。

　　“好孩子这个时候应该在睡午觉哦。”我把大手覆在了他的头顶上，十分宠溺地说道：“宝宝也乖乖去睡觉好不好？”
　　“明明是二叔想要睡觉，不想和宝宝玩。”他噘起了嘴巴不满地嘟囔道，“爸爸最近都不在家，爷爷奶奶也躲着宝宝，难道二叔也不愿意和宝宝玩吗？”
　　“好啦好啦，”我打了一个哈欠笑着坐直了，“那宝宝想玩什么，二叔陪你啊。”

　　宝宝年纪小，不能理解死亡，我们就告诉他：
　　他的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暂时不能回来。

　　“讲童话故事给我听好不好，我想听二叔讲童话。”
　　他看着我答应他一下笑了起来，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紧紧抓着一本格林童话，笑弯了眼睛看着我。

　　“好好好……那我们来讲童话。”
　　我一把把他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摊开了童话书，给他念着：“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公主……”

　　“……从此，公主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宝宝早就已经睡着了，我还是缓缓地把故事念到了最后。

　　合上了故事书，我把盖在他身上的毯子又往上拉了些，低头看着他的睡颜笑了起来。

　　我一直把宝宝当作自己的亲儿子去疼爱。

　　我的妻子没有难产去世的话，我的儿子应该也和宝宝一般大小吧。
　　要是我的妻子没有难产去世的话，我这五年大概也不会常往国外跑不在家了。

　　沉浸在悲伤回忆里的我突然感受到了异样的视线，回过了头，看见的却是自己的母亲。
　　她站在窗边一脸嫌弃地看着我这里，皱着眉头不满地拉起了窗帘。

　　她这样的举动我习以为常，只能苦笑一下。

　　就像宝宝刚刚说的那样，她的奶奶在躲着他，不想见到她。
　　我想并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这个孩子的眉眼和大哥实在太像了，只要看到这个孩子，母亲就会想到他那早早离世的大儿子。

　　真是，何必这样呢，明明孩子是没有错的。

　　为什么要针对孩子呢……

　　（二）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奇怪了。

　　因为大哥突然去世笼罩在这个家的阴霾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变淡，反而越来越浓重了。

　　我的母亲依旧不出门、依旧不理会宝宝。
　　倒是父亲偶尔会和我说说话，一脸担忧地看着我，问着我今后的想法，不管是工作上的还是婚姻上的，他都要逐一问清楚。

　　明明大哥去世前那么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多问，连我出国那么久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照顾好自己的话语，怎么一下变得这么紧张我？
　　我又不像大哥那个笨蛋，会被人毒死。

　　“二叔二叔，来和我一起造城堡！我要用泥巴造一座保护公主的城堡，我要当城堡的王子。”

　　我坐在客厅和父亲谈话，一身泥巴的宝宝跑了进来，拉着我的袖子把我往外拽着。

　　“不用太担心我，我哪里也不会去。”

　　我被宝宝缠着没有办法，只能站起身和他一起去院子里玩泥巴，匆匆和父亲说了一句，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有些吃惊的表情。

　　“那国外的工作呢？你不做了吗？”父亲站了起来焦急地问道。

　　“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辞职了，我打算在国内重新找个工作，我想过了，我要留在家里。”
　　“姚远，你真的打算留在家里？”

　　父亲一下瞪大了眼睛，对于我的这一决定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喜，或者说……
　　我的决定让他感到万分的惊恐？

　　“嗯，我会先在家里休息一阵子，工作的事情反正也不着急。”

　　这找工作倒也不是不着急，只是爸妈最近都有些怠慢宝宝，就像父亲刚刚那样，宝宝那样兴冲冲地跑进来，笑得和花儿一样，父亲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们不理不问，我这个做叔叔的也只能变成全职保姆照顾他了。
　　而且，和宝宝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家里这股阴郁的气氛会被一扫而光。

　　他明明可以成为这个家里的小救星，却只有我一个人愿意接受他的救赎。

　　（三）

　　母亲愿意出屋门了，开始和父亲一起做着家务，除去偶尔和父亲说话的时候会笑一笑，看到我和宝宝的时候脸一下就会阴沉下来，恨恨地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

　　我觉得母亲疯了。

　　她无法从大哥的死里挣脱出来，把自己逼疯了。
　　因为自己的大儿子死了，她便容不得自己的二儿子活着，甚至见不得自己孙子的笑容。

　　她开始排挤宝宝，要把这个孩子从家里赶出去。
　　吃饭的时候她总是少放一副碗筷，把宝宝屋子里的玩具完全摔坏弄破，就算我再重新买来也会被她丢出去，对于宝宝的嚎啕大哭更是充耳不闻。

　　她是我的母亲，不管她做什么我都不能去责备或是大骂她，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我只能抱着宝宝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

　　“不要怕，没事的……”

　　母亲越做越过分，三番四次把宝宝关在大门外，或是丢在小区门口，疯狂地殴打他，开始不承认他是自己的孙子。
　　看着宝宝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我在心里叹着气，却笑着安慰他，给他上药。

　　宝宝只是一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
　　他也没有做过任何惹母亲生气的事情，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呢，我想不通。

　　母亲的态度让我无法忍受，父亲却只是坐在沙发叹着气摇着头，并不多加干涉。

　　这个家，我真是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