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逢君（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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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了多久了呢？外面有人数着，大概有一万多年了。
这一万多年里，我经历了两次剿魔大战，都幸存下来了。
数来数去的，天地间自然衍生的魔能有几个？除去后天的半人半魔，不过十个。
陆离无聊时喜欢用龙牙琴弹弹大魂曲。这龙牙是第一次剿魔大战中自己化形后被打掉的牙。后来他幸存下来，就自己捡回来了。大魂曲简单，弹着弹着就顺手了。
那次之后，他就自己在山里自己给设了个结界，还颇为高雅地题了四个字“世外桃源”。
他很少出去，反正他不需要吃什么，也不像别的魔一样玩弄人心，食人血肉。
只在结界里待的厌了，才下山走上一走。
淮山往北为清水，向南为淄临。他更喜欢清水一些，名字听着就好。
清水文有南有樛木，武有清水山庄坐镇，是九州出了名的繁华。
清水人儒雅大方……总之，他就是爱清水。
最爱清水姑娘巾绮。
那个小姑娘事情很多，第一次见她她才八岁，在河边洗衣服要被水冲走了，第二次见她就已经十二了，帮人骂街没分清是非被反着打了，第三次……第三次她十五了，一不小心在街上看见他就狂追。
当然他也没想着跑，是一不小心就被她追上了。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满脸通红地“我”了半天，他强压下嘴角的弧度。
她说：“我……我……我……”
“我叫巾绮。”
“巾帼的巾，绮梦的绮。”
“你……你叫什么呀？”
陆离以前觉得她不像清水人，现在倒有一些些像了。
还知道羞。
“陆离。”
“哪个陆，哪个离？”
“你猜猜看？”
“我猜是姓陆的陆，梨花的梨!”
陆离笑着摇头：“你猜错了。”
“我……我没猜错，我说的是那个路，不是那个陆。”
“你说的是哪个陆？”
“我说的是姓路的路。”
“哪个路？”
“小路的路？”
陆离道：“非也非也。”
巾绮气愤道：“我一开始说的不是这个路!是那个陆!”
陆离说：“好好，我懂了。”
巾绮又猜：“你是离别的离，对不对？”
“是。”
“你看我们很有缘!”
陆离挑起眉头，听她接下去说。
“我小时候落水你救了我，我被打你又救了我，今天那么多人我都看见了你，还一下就猜出了你的名字。是不是很有缘？”
“所以？”
“所以，所以……”巾绮忸怩道，“你要不要娶我？”
陆离摇开刚买的折扇，道：“不可不可。”
“为何？”
“姑娘你我素不相识，况且我俩……”
一语未毕，猝不及防之下，面前女孩的脸凑了上来，温热的鼻息扫在他的脸上，柔软的嘴唇也贴到了他脸上。
“陆公子啊，我们这不就熟了吗？我娘说了，有了肌肤之亲就是很熟了。我很小就喜欢你了，而且……而且我娘已经开始为我张罗亲事了，我没办法呀。”
陆离说：“不可不可……”
“那……你把你的扇给我好吗？”
再下山已三年过去，当初的小姑娘十八了，不知嫁人没有。
他何尝不喜她呢？只不过自己不老不死的，怎能去祸害别人？
常言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今日来此，正赶上一家人娶亲，陆离沾沾自喜：有的喜酒喝了。
清水的民俗是见者有份，先到先得。除去为自己家亲朋好友设的筵席，还专门另辟一处院子，请各位见者吃酒。
一堆人围在男方家门口，看着他接新娘子下来，给他加油喝彩。
陆离就站轿子侧边，那个身子一出来，他就知道是巾绮。只见新娘子腰间挂着一把折扇，正是他上次送她的那把。
新郎站在外面正打算牵新娘的手，扇子掉了，新娘低头去捡。底下有人窃窃私语。
“这巾家小娘子还惦记着这把扇子呢。”
“不知道是哪里的男人……”
陆离插话道：“各位莫要污人清白。”
闻言，新娘子的背影一滞，扇子也没捡，掀了喜帕站起身来，朝着旁边穿黑色长袍的男子喊：“陆大哥!你来找我的么？”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都聚在这里，施了红妆的貌美新娘子，英俊中带着妖气的男子，还有伸着手准备拉新娘子的新郎官。
陆离道：“小妹，我来看你结婚。”
新郎官在旁边说：“若是阿绮大哥，不妨也来吃吃喜酒。”
陆离本也就是来蹭蹭饭的，如今得了邀请，能够正大光明地去筵席，自然是高兴地应下了。
他安慰巾绮：“小妹终于长大了。”
新娘子的喜帕盖回去了，陆离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跟在后头见她一直拿手抹脸。
新娘官敬他为大哥，请他站在大堂。
过了拜天地，拜高堂两道礼节，新娘子又要闹事了。
她一把扯开喜帕，红妆原来已经糊了，吓了众人一跳。她又拿手抹脸，转向一名黑袍男子的方向。
“陆离，我再问你一遍，你娶不娶我？”
众人的目光又恶意地盯在了他身上，他方才捡起了地上那把扇子，此时一紧张，就摇开了折扇。
一句句相思印入他的眼里，密密麻麻，写的全是少女的心事。
“你若不娶我，我就与他人洞房，与他人生孩子，与他人老去。不，你看不到了，你若让我同他人在一起，我就去死!”
说着，就要往堂前的柱子上撞去。竟只得来一阵闷哼，她抬头看。
“你要同我在一起？”
巾绮惊喜道：“是。”
“去哪？”
“去你家!”
“何时？”
“现在!”
陆离揽住她的腰身，向上一跃就飞出了门。巾绮回抱住他：“我小时候就知你不是一般人。”
陆离道：“确实。待我们出了清水，就分道扬镳。”
巾绮惊得声音都变了：“为何？你方才……”
陆离头也不低道：“我们不合适。”
巾绮又开始抹脸：“哪里不合适？”
陆离沉默了片刻，道：“你不是说我不是一般人？确实。我是魔，人人得而诛之。”
“陆离。”巾绮正色叫他，“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从我小时候我就发誓过，哪怕你是妖，你是怪，只要是你，我都不在乎。”
陆离活了几千年，从没听过什么情话，头一次听就觉得是天下最美了，当下身子就要泡进蜜罐里。
“嗯。”
巾绮手扒着脸，一面埋头进他怀里，一面又害怕将他衣服弄脏。
陆离将她带回了结界，巾绮笑他的世外桃源有情趣。陆离也笑，心道有你在就更好。
那时候，他们就像一对隐居的夫妻。陆离将自己的灵园化为大地，在上面栽果树，灵园灵气浓厚，果树长得很快，不过两月就长成小树结果子了。
魔的灵园是很不一样的，他可以搬到一个特定的地点，自己也进去，而不是像人一样只能神识进去。
巾绮吃了果子，灵力增得飞快。他掺之自己的龙血结合根灵草做了条鞭子给巾绮修炼，巾绮练功时他就在旁边弹琴。
这么一来，倒有仙侠道侣的感觉。陆离一个激灵，正道是容不得他的。
巾绮会作画，从前她不修炼时每天画画，现在要练功就搁下了。那日天气很好，巾绮破天荒的铺了张纸在门口的石桌上，陆离虽早知她起了，但昨天折腾地晚，尚有困意。
待他整理好出门时，巾绮画了大半了，连他来了也不知道。
他在她对面坐下，她看了陆离一眼，对他笑了笑，睫毛飞了两下，又低头画。颜料是她自己捣碎花瓣调的，散发着一股花香，其实染色不是很好，但也够用。
画中一名女子一名男子，女子执鞭男子背琴，女子着红裙男子披黑色大氅，两个人都笑着，手牵着手，其乐融融。
陆离夸她：“画的真好。”
巾绮道：“这是你和我，看出来了吗？”
陆离道：“阿绮画技精湛，自是看出来了。”
巾绮让他把脸抬过来，啄了他一口，也夸他：“嘴好甜。”
后来，巾绮练功小有所成，第二次剿魔大战就来了。
那天如果好好待在世外桃源该多好，不管她怎么求都不要心软答应，都不要出去。
剿魔大战传得沸沸扬扬，传到下山溜达的巾绮耳朵里。
“我也是魔，你率先剿了我？”
“相公，阿离，陆大哥，你不要生气，我要剿的是坏人。”
“你敌不过他们的，你别去。”
“我都没有试过你怎知不敌？相公，你要对我有信心。”
“阿绮，你别去。”
“相公，你一定听到了。他们说这世间有很多半人半魔，就是这些人最会作恶多端。我总敌得过他们。”
“你敌不过的阿绮，你听话，不要去，你敌不过的。”
“相公，你不要担心!乖乖地在结界里，等事情平息了我再来叫你。你一定要躲好哦。”
她就这样，一步三回头地向他招手着走了。
走后，就再没来过，世外桃源荒废了很久。
他跟在巾绮的身后，一路杀无阻。巾绮便对自己更有信心，愈发觉得此行是对的。
再后来，那回他没护好她，就永远失去了护她的权利。巾绮胆大妄为，开始不将一些半人半魔放在眼里。有次碰到一位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魔，竟然要迎头挑战。
那只魔先是夸她年纪轻轻好胆魄，复又“咦”了一声，道：“我道为何，原来身后有靠山。”
巾绮骂他胡说八道，那魔一掌袭来，硬逼陆离现身。
陆离果然冲上来接过一掌，两方不分胜负。在此期间，有几只半人半魔过来拖走了巾绮。
陆离分心，硬是挨了一记也要去救她。那只魔笑他痴情，念在同类的份上，手下留了几分情，却也没让他就此脱开身。
陆离眼睁睁见巾绮被拖走，见巾绮大喊：“陆离，救救我!”
他的眼睛血红一片，那魔却来了精神，非要和他一战到底。
两人斗了三天三夜，最后以那只魔遁地逃走为结尾。
陆离心知巾绮是活不了了，恨自己多事增长她气焰才害了她。他要将她的尸骨带回去，好好安葬，葬在世外桃源。
他寻了多日，才知巾绮没死。那厢，她正倒在另一名男子怀里，那男子道：“阿红，你当真不记得往日之事？”
巾绮裹着一身红衣，茫然地摇摇头。那男子就低头吻她，巾绮的手绕着他的脖子，难舍难割。
陆离掉头走了，他的伤口没有愈合。浑身上下狼狈不堪，黑色大氅破的不像样，结痂了的血块和里衣黏在一起。
他受了重伤，拖着病体找巾绮，这都忘了，这……都忘了，哈，魔
也是会疼的。就像那天，他看着巾绮的手伸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和他拜堂成亲。就像巾绮说她会和另一个人洞房，生孩子，一起老去。就像巾绮的头撞到他的胸口，他闷哼了一声。
眼睛里似乎流下了什么东西，他抬手摸摸——
是水。
下雨了。
他后来有一个习惯，每至傍晚，总要去看看巾绮一眼，看她与那个男人过得好不好，看她有没有危险。
幸好，她过得好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这幸好怎么听都有一丝惋惜。
直到巾绮死后，他还是保持着这个习惯。可那时，他去看谁呢。
看他的梦，在他这漫漫一万年里惊起的唯一一滩鸥鹭。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逢君（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