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狭路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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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蒋采薇已经习惯了普吉的生活。在这个地方，没有高楼林立，没有步履匆匆，没有拥挤的地铁公交。宽厚的泰国人本身就比较散漫，加之又是度假休闲之地，日子过得舒缓宁静。
她与Chris以前不过是点头之交，现在却经常email往来，聊的话题也逐渐多起来，甚至涉及到感情生活。或许某些女人之间有了距离，反而就有了友谊。蒋采薇将Jacky的事对Chris也提了一句，笑叹自己年华逝去，看见二十岁的男孩居然有了一种沧桑的感觉。
时光如水，那个人竟然很久都没有想起过了。
“啊！啊——”玛娜尖叫着跑进院子，看见正在给花浇水的蒋采薇，兴奋地抓住她的手喊道，“Tik，是Tik！他要来普吉岛啦！欧——”还没等蒋采薇回过神来，她又一阵风似地跑到楼上去了。坐在门口的阿嬷（注：潮州话中称呼奶奶）抬眼看了她一下，继续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她“嗵嗵嗵”地从楼上冲下来，拿着几张海报对蒋采薇说：“薇，你看你看，Tik帅不帅？”两只眼睛闪闪发亮，紧紧盯着采薇。
采薇接过来看看，果然是一个眉眼周正、俊朗非凡的男子，点头道：“嗯，很帅！”
玛娜比听见夸自己的话还要开心，叽哩咕噜说了一大堆：“我最最喜欢他了！又帅又聪明。我还喜欢他的弟弟Thawin，也很帅很可爱呢！还有pchy、mario和Ken！女生就喜欢Noon、Ploy！”
蒋采薇被她说的一大堆人名搞晕了，木然地说：“呃，我好像都不认识。”玛娜有点失望，嘟起嘴巴。“不过，这个Tik我看着有点儿眼熟。”蒋采薇又看看海报，恍然大悟，“这不是演《出逃的公主》的男主角么？”
“出逃的公主？”玛娜想一想，喜道，“是的是的！”
“嗯，这个电视剧在中国放过哦，很好看，很多人喜欢。”
“真的？”玛娜惊喜地抱着蒋采薇，蹦蹦跳跳。蒋采薇宠溺地拍拍她，这个玛娜比自己的表妹可活泼多了，整天风风火火充满了朝气。
“啊！完啦！”刚刚还在兴高采烈的玛娜一下子变了脸色，“惨了惨了，明天我要去白玉兰跳舞，啊——我不干，我要去看Tik，他好不容易才来一次。不行，我要给米腊她们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她可怜兮兮地来找蒋采薇：“薇——她们都要去看Tik，都不跟我换，薇，你帮帮我吧，帮我去跳一次好不好？”
“我？”蒋采薇大惊，“可是我才学了一个月啊。”
“可以的可以的。”玛娜忙不迭地说，“萨瑞妮老师说你学的很快，现在的基础动作已经跳的很好了！在白玉兰只需要跳最简单的动作就可以了，你行的。”玛娜紧张地看着蒋采薇，生怕她拒绝。
“可是……”
“求求你，拜托啦！”玛娜双手合十，目露乞求之色。谁没有过青春年少呢？蒋采薇想起自己以前买下所喜欢歌手的所有CD，想起自己也曾经为超女、好男儿疯狂过，叹口气：“万一出丑了会不会害你丢工作？”
玛娜见她似有答应之意，两眼笑得弯弯的：“不会不会！我今天教你，真的很简单，就是把所有的基本动作跳几遍就好了。到时候会有三个小朋友和你一起跳。连小朋友都会，你还怕什么？”
“既然你不担心我害你失业，那好吧。”
“Yeah！”玛娜欢呼起来，亲了蒋采薇一口，“薇，你真好！我去准备晚饭，今天我一个人来。”
蒋采薇微笑着看她跑进厨房，这个玛娜其实带给她很多快乐，她在心底把她当成了妹妹看待。
一直坐在门口的阿嬷头上盘着一个扁扁的发髻，穿着宽敞的布衣，阔腿麻布裤，保留着华人老年女性的传统。她本来靠在藤椅中，忽然睁开眼睛，直起背，似乎在聆听什么。蒋采薇放下手中的水壶，悉心听去，不知从何处飘来电台里放的华语歌曲。
阿嬷的嘴唇嚅动起来，蒋采薇惊讶地发现，她的情绪有一些激动，甚至连眼眶都湿润了。莫非是因为这首歌？蒋采薇用心去听，终于辨识出，这是一首香港艺人徐小凤的老歌《明月千里寄相思》，她的母亲曾经也很喜欢这首歌，经常在家中哼唱。
电台的音乐结束了，阿嬷很失落，她靠回藤椅，转头看着墙上的照片。岁月已经将她的眼睛磨砺得有些浑浊了，可是蒋采薇还是从她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思念之情。她深深地看着那些泛黄的相片，神情寂寥。
阿嬷是想起了什么人吗？她是在想念她的丈夫？蒋采薇心潮涌动，仔细回忆了一遍歌曲，然后走到客厅那架简易的钢琴前面，掀开已落有灰尘的琴盖，用心弹奏了一曲《明月千里寄相思》。
她边弹边唱，过了一会儿发觉阿嬷走到了她身边，扶着钢琴认真地听着，嘴唇有一些颤抖，眼睛里充满了追思，布满皱纹的脸上焕发出一种神采，幸福而又甜蜜。玛娜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们。
蒋采薇结束最后一个音符，玛娜在一旁抹了一下眼泪：“我小时候常常听见阿公弹这首曲子。”阿嬷沉默片刻，摸了摸钢琴，嘴唇里吐出两个字音。玛娜解释说：“那是阿公的名字。”阿嬷轻轻握住蒋采薇的手，她的手有一些粗糙，采薇温柔地握住它们。
玛娜告诉蒋采薇，阿嬷十几岁的时候便嫁给了阿公，两个人六十多年前到了泰国，一起打拼，经历了风风雨雨，一直相濡以沫。后来阿公在十几年去世了，阿嬷便一天比一天沉默。但是她从来不曾忘记过阿公，每年都记得在阿公的生辰那天吃一碗长寿面，却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德家爷爷奶奶的爱情深深地打动了蒋采薇。这种经历了岁月打磨的爱情，老而弥坚，像酒一般越来越醇厚。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死生契阔”便是如此。
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我想要的不是“曾经拥有”，而是两情相悦，要“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敲碎一个你，打碎一个我，和水成泥。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血肉相连，永不分离”。
对于爱情，她蒋采薇，还能有这样的期待吗？
第二天，玛娜把蒋采薇带去餐厅，和领班打了个招呼，帮她妆扮好，就赶紧跑去Tik拍戏的地方。
蒋采薇唯恐到时候出什么乱子，又和三个小朋友一起演练了几遍。那三个小朋友才六七岁，穿着蓝色的民族服饰，戴着尖尖的宝塔帽子，粉妆玉琢非常可爱。
白玉兰餐厅的院子里建了几座泰式的长方形亭子。用木头搭建，上面盖着灰色的草，显得十分古朴。这里一般接待团体游客。
夜幕降临，院子里陆陆续续进来一队队的游客。蒋采薇和三个小朋友走到最前面的小亭子里，伴着悠扬的音乐开始跳舞。泰国的民族舞蹈婀娜多姿，各种手势代表了不同的意思。想着这是玛娜的饭碗，蒋采薇用心跳着，举手抬足有模有样，充满了韵味。
休息时间到了，她步出亭子向休息室走去。路过一个大的草亭时，靠近路边的几个游客都扭头看着她。她头上插着一朵兰花，妆化得比较浓，穿着紫红色的筒裙，走起路来步伐有限，倒仿佛步步生莲。
“Wi……Winnie？”有人带着怀疑的语气试探着喊道。
蒋采薇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草亭。“蒋采薇？”一个女人惊喜地站起来。蒋采薇一震：“张洁？Jenny？”
“真的是你？”张洁从饭桌上走下来，拉着蒋采薇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回头对亭子里的人说：“你们看，这是谁？是Winnie啊！”
蒋采薇这才发现，亭子里坐的都是银鑫的员工。她的心头猛地一跳，他不会也来了吧？
蒋采薇和方逸俊是恋人的事情，银鑫知道的人比较少。因为他们在同一个公司，怕影响不好，一直都比较低调，只有蒋采薇办公室的同事清楚。
几个认识蒋采薇的人热情地相邀，张洁拉着她进入亭子。蒋采薇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她若无其事地一瞥，果然是方逸俊。只是他身旁还有一位女子也在盯着她，柯湄茹。
“Jenny，你们来普吉岛旅游吗？”
“是啊，我们是各个部门的代表，昨天才到的。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更没想到你居然……”张洁非常惊讶，她以为蒋采薇一定是难以生活，所以才会到这里跳舞。她压低嗓子说，“他们俩要结婚了。”
蒋采薇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心中像被刀刺了一下，生疼，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说：“是吗？”
“Winnie，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柯湄茹忽然向蒋采薇打招呼，礼貌地含笑点头，眼睛里却无一点笑意。棕色的卷发正好衬托出她精致娇小的脸庞，身上穿着一件Channel的白色衬衣，领口开得低低的，露出一条银色的项链。
蒋采薇看向他们，与方逸俊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他的眼睛里带着心痛、愧疚和不安。蒋采薇目无表情，看着柯湄茹说：“人生何处不相逢，没什么好奇怪的。听说你就要和方先生结婚了，恭喜恭喜，我预祝你们的婚姻能够长久。”
柯湄茹眼睛一挑，锐利地瞥她一眼，嗓音尖尖地说：“多谢！”
蒋采薇瞥见方逸俊低着眼睛，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她收敛心神，对亭子里的两桌旧同事说道：“各位，抱歉，我还有工作，先告辞了。大家慢慢吃。”说完点头致意离去。
她离开后，亭子里嗡嗡嗡地热闹起来。不知道他们三人内情的人议论纷纷，惊奇着蒋采薇怎么会从一个小白领“沦落”为一个跳舞的，有几个人开着放肆的玩笑，方逸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柯湄茹从旁冷眼观察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借口去洗手间，匆匆离席。问了工作人员，找到了休息室。
“采薇！”方逸俊看着眼前这个妖娆的女人，简直不敢相信会是曾经清淡如水的蒋采薇。她以前几乎从不化妆，对打扮没什么兴趣，何曾见过她还有如此妩媚的一面？
蒋采薇抬眼看他，想说点什么，讽刺也好痛骂也罢，可是胸口堵着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不是做导游的吗？怎么会来跳舞？你是不是丢了工作，没有钱了？”方逸俊一连串的急问。
“哼！”她终于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说不出是讽刺还是感慨，“你这是关心我？我的事与你何干？”
“采薇，你……何苦这样作践自己？你知不知道，看到你这样我很痛心！”方逸俊皱起眉头，说话的声音忽然大起来。
休息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蒋采薇不禁也大声说道：“什么叫‘作践’？我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不偷不抢不犯法，你凭什么这样说我？这个世界上只有有钱人才是高贵的吗？有权有势就会高人一等？”
“采薇，”方逸俊怔怔地看着她，眼前的这个女人怎么这样陌生？她是那个总是温柔等候他回家的女人吗？她是那个下雨会去车站接他的女人吗？她是那个从来没大声讲过话的女人吗？“你，你变了。”
蒋采薇冷冷一笑，积攒了大半年的怨气终于喷薄而发：“我当然变了！我以前从不吃海鲜，我现在吃。我以前从不去酒吧，我现在去。我以前从不穿无袖杉，我现在穿吊带衫。这世上会有什么是不变的吗？你不是已经率先告诉我了么：人是变得最快的东西！”
他看着她冷笑着说出这些话，颓然道：“你怨我，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也不想变成这样。”终究是爱过一场的人，他不想她变成一个怨妇，哀怨尖刻地生活。
“对不起？四年的感情就换了这么一声‘对不起’？呵，我还真是失败。你连一个理由都没给我，我就被你给甩了。”
“薇薇！”
“别这样喊我！”蒋采薇愤怒道，“我跟你四年的感情，你只用一个电话通知我就结束了！我每天等你回家，等你的电话，等你有一天娶我，结果等到你通知我分手！你还想教我怎样做？”
“是！是我错了！可是你就没有错吗？你……你为什么那么相信我？”方逸俊目露痛苦之意，“我面对诱惑没有坚守住，可是你呢？从不在意我！不在意我和谁在一起，不在意我去了什么地方！我以为你只是想有个人陪伴就好，无论是谁。”
“你……”蒋采薇气得说不出话来，“混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果然，当一个人不爱你的时候，连呼吸都是错！
“逸俊。”柯湄茹脆脆唤道，出现在休息室门口。她走进来，挽住方逸俊的胳膊，灯光下，男人高大英俊，女人漂亮时髦，好一对璧人！她说：“既然蒋小姐这么讨厌你，不如把话说开，一切做个了断。”
“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你跟我们没什么好说的，那跟Chris呢？”柯湄茹的嘴角噙着一个古怪的笑容。
听见这话，蒋采薇和方逸俊都猛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柯湄茹。她嫣然一笑，眼波流转，瞥了一眼方逸俊，说道：“Honey，你还没告诉蒋小姐，你就是Chirs吗？”
蒋采薇的脸一下子白了，她震惊地看着方逸俊，后者脸色阴霾，却没有否认。她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凉，心中百味陈杂。是惊是怒是怨是恨？那种感觉，就像被人当众剥了衣裳，无所遁形，羞愤异常。
“戏弄我很好玩吗？”她压抑着愤怒质问方逸俊，嗓音暗哑。他叹口气，挣开柯湄茹的胳膊，说了一句：“对不起。”转身离去。
柯湄茹嘲讽地一笑，睥睨着说：“蒋小姐，你好自为之。方逸俊现在是我的男人。你还不够资格和我抢！”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忍受这种屈辱，为什么自己总是像小丑一样被他们戏耍？蒋采薇手脚冰凉，双腿像踩在棉花上，跌跌撞撞地走出休息室，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离开这对魔鬼！幽暗的过道里，她撞到一个人，她木然地说着“sorry”。那人看看她，递给她一张纸巾，她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她呆呆地说了声“thank you”，只记得昏暗的灯光下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她找到领班请假回家。领班见她脸色很差，说要向经理请示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匆匆跑过来，表示她可以走了。“不会影响玛娜吧？”她还记得问一声，领班说不会，她才放心离开。
回到家中，阿嬷还坐在门口，看见她，亲切地一笑。蒋采薇像是看见亲人一般，再也忍不住委屈，失声痛哭起来。阿嬷伸出手，蒋采薇俯身靠在她的膝盖上，泪流不止：“阿嬷，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阿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她哭到最后几乎连力气都没有了，心中空空一片，仿佛连恨都没有力量了。
玛娜知道了此事，问她：“你怎么哭得那样伤心？把阿嬷吓坏了。是因为你还爱他吗？”
蒋采薇想断然否决，可是她动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何可以那样炙热地去爱一个人，又可以冷漠地对待同一个人？为何明明对他充满了恨，却又偏偏记得从前种种恩爱？
得不到是一种痛苦，可是得到后又失去却是苦上加苦。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狭路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