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地中海》河桑桑

18、夕雾花

　　乔西的机票是她自己买的，没有让任何人经手，她想毕竟是自己家改变了计划，不应该让英国那边来负责。所以乔西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操心的父亲因为担心，已经提前跟伦敦那边打好了招呼。
　　乔西自己一向很节俭，在自己状态很好的情况下，一般都会买经济舱的票这次也不例外。但偶尔会有一些无法控制的因素，比如这一次，乔西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的左侧坐了一位体重一看就超过了200斤的白人男性。夹在这位男士和机舱的窗户之间，这十小时的旅途的难度增加了不小。
　　乔西极力缩着肩膀，身体使劲往窗户上靠，避免和这位男士有“亲密接触”。
　　幸运的是，这位男士是一个讲道理的人，知道自己占地比较大，也努力地缩着身子，尽管成效不太明显。他时不时向乔西投去带有歉意的目光，乔西也回复给他一个理解的眼神。
　　就这样，两个人都筋疲力尽，缩在自己的座位上十个小时，飞机终于降落了希思罗国际机场。
　　“回来的时候一定要用里程换一张头等舱的机票”，当那位男士跟着人流离开了机舱，乔西一边活动着脖颈一边暗暗想。
　　行李全部都托运了，走出飞机的时候乔西两手空空，双手放在运动外套的兜里，嘴里哼着耳机里正放着的曲调，轻松地走出廊桥，跟着机场的指示牌走向行李提取处。
　　走到行李大转盘那里，乔西又看到了那个硕大的身影——白人大叔正在伸着懒腰，舒展着四肢。乔西不禁笑出了声，想到飞机上狼狈的两个人，一路互相同情着对方。
　　乔西走到大叔身边，跟他打了个招呼。大叔认出她后，马上跟她说了抱歉。乔西本身也没有计较，因此欣然回复“没关系”。两个人在等行李的时漫长时间里闲聊着，抱怨着英国人的做事效率。
　　“我就知道会这样！我去英国和法国做事从来没有准时过，这些人事情还没做一半就罢工了。”大叔驾着两只粗壮的手臂，气愤地“日常乳法（英）”，脸色因为情绪激动变得通红。
　　自然，从大叔的口音、体型还是吐槽内容，乔西猜到了他一定是个美国人。
　　两个“外国人”在英国的机场吐槽着英国人，终于熬到了行李出来的时候。
　　乔西本来和大叔聊着天，突然瞟见了自己的几个箱子，激动地冲大叔说了句“我的箱子”，然后赶紧迎了上去。
　　乔西站在履带边，等着箱子更靠近自己一点。这时听见身后大叔的声音问：“是哪一个？”
　　乔西看见大叔，指了指现在经过他们面前的三个巨大号箱子，不好意思地说：“不是一个。”
　　大叔感叹一声“Jesus Christ”，以惊奇的眼神看向乔西，乔西回以尴尬一笑。也没再说别的，他利索地一口气搬下了三个箱子。乔西在此过程中深刻贯彻了中国人“意思意思”的传统，伸出手打算帮忙，但是被大叔嫌弃并且拒绝了。
　　把箱子摆在乔西身边刚刚拿来的手推车上，大叔长出一口气。欧美人爱出汗，大叔搬了三个箱子，额头上就有明显的汗珠了。他掏出兜里的手帕擦了擦，然后冲乔西挥了挥手。
　　“走吧，小姑娘。再见！”
　　乔西知道自己留在这也帮不上忙，又向大叔表示了感谢，告别后走向出口。
　　虽然再也不会见面了，但陌生人萍水相逢的善意总是会在心中永远地被留存。

　　乔西一手推着小车，一手拿着手机，准备叫个Uber坐车去酒店。
　　低着头看着手机，眼睛也不需要看着前方，余光里看着人流的轨迹，足以带着她走到机场大厅。
　　刚走出出口的大门没两步，乔西突然听到了一声响亮的中文在喊她的名字，声音并不大，但由于是中文，所以格外明显。抬起头茫然地在人群中搜索，乔西突然看到梅森手里拿着一个写着她名字的大纸板夸张地左右晃着，生怕她看不见。而喊她名字的应该是Benjamin。
　　Benjamin本来是不会在这公共场合大声喊叫的，但是乔西始终不抬头，梅森急了，怕乔西走进大厅人多找不到她，于是赶紧让他用中文喊乔西的名字，并威胁“你不叫的话我就叫人去你家开party”。Benjamin无奈下控制着音量，叫了一声乔西的名字，乔西一下就听到了。梅森还真没说错。
　　乔西看到滑稽的梅森和人群中亮眼的Benjamin，在从惊异中回过神后冲他们跳着招手，示意他们自己看到了，然后推着小车快步绕过围栏和他们汇合。
　　梅森手里抱着大纸板，先一步来到乔西身边，接过她手上的小推车，两个开朗的人互相热情地打着招呼。梅森身后的Benjamin落后几步，但任然不紧不慢地迈着长腿向他们走来，从容不迫，在匆忙的人群中彰显着他独有的那份优雅与高贵。
　　比起Benjamin一身香槟色的全套西装衬托着他修长挺拔的骨架，乔西为了坐飞机穿的运动外套和休闲鞋就显得有点随意，这让乔西有点不好意思。
　　然而Benjamin一点也不介意，他来到乔西身边微笑着和她问好，温柔的眼神落在乔西身上，让乔西感觉自己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在Benjamin眼里，乔西浓密的黑发梳成一个长长的马尾垂下来，随着步伐一晃一晃，配着一身浅色的运动装，透出明媚的活力。亮晶晶的黑眸在人群中看向他时，散发着摄人心的魔力。
　　乔西一一和梅森和Benjamin打招呼，询问着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今天来。
　　梅森抢着回答：“你父亲不放心你，给我们发了邮件来。”Benjamin在梅森说完后点点头表示肯定。
　　乔西这时才知道早就已经被父亲“出卖”，愤愤地想，晚上一定要给父亲打电话表达自己的不满。
　　说完这些，Benjamin提醒道：“走吧，司机在等我们。“ 于是几个人向着停车场走，梅森在前面推着车，Benjamin和乔西在后面并排走着。

　　乔西默默关上刚刚准备好的打车软件，听见Benjamin好听的伦敦腔在耳边响起：“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乔西想到前段时间发生那件事，Benjamin还来过安慰自己，于是她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表示了感谢，并回答说：“最近一切都很好，我们……”
　　正说着话，Benjamin的大手忽然落在她的肩头，将她向自己那一侧揽了一步，正好错开了马上就要撞上她的行人。乔西因为正看向Benjamin在说话，没有注意到。
　　行人走过后，Benjamin马上收回手，并附带一句抱歉，希望乔西不要介意冒犯了她。
　　乔西脸红红的，感觉肩头被Benjamin触摸过的地方微微发烫。她小声向Benjamin道谢，然后听Benjamin无奈的声音对她说着：“我们不聊天了，好好看路。”
　　乔西闷闷地点头，心头心动的感觉还在萦绕，心也跳得很快。
　　Benjamin在告诫过乔西后也没有再说话，触摸过乔西的指尖被他轻轻地摩挲着，然后手微微攥住，仿佛要留住手心里残留的温度。

　　无人言明的情感环绕着两人，乔西和Benjamin一路沉默地走到了来接他们的车停放的地方。
　　他们到车旁边的时候，梅森和司机约翰刚刚把行李都搬入了后备箱。梅森眼神略显幽怨地盯着乔西，无言地抱怨着箱子的重量。这是乔西今天第二次因为这件事被吐槽，但她也只好收下了。
　　几个人在车里落座，系好安全带。Benjamin和乔西坐在七座车的奔驰MPV商务车的第二排，距离不远不近，对于缓解乔西的小紧张刚刚好。
　　梅森向乔西介绍了司机约翰，乔西也向约翰表示感谢，谢谢他帮自己搬行李，并和约翰说明了自己订的酒店的地址。其实Benjamin的公司有合作的五星级酒店，接待的重要客户一般都会住在那里，但小姑娘自己已经订好地方了，这让约翰有些拿不准主意。
　　没等约翰发问，后排就传来Benjamin的声音：“请送乔西去她的酒店，约翰叔叔。”
　　约翰点点头，然后通过后视镜跟小姑娘也打了个招呼。约翰心中默默欣慰着，小姑娘看起来人很好，知道Benjamin喜欢了一个好姑娘，这令约翰很放心。
　　约翰作为Howard家多年的司机，驾驶技术毋庸置疑，对伦敦也颇为熟悉，车子平稳地穿梭在伦敦街头。
　　梅森再次见到乔西也很高兴，跟她东扯西扯，天南地北地聊着，Benjamin偶尔在被问到的时候搭一两句话，大多数时候都在听他们说。
　　“对了，Joyce，我可以这么叫吗？”也没等乔西同意，梅森又继续说下去：“你来的太是时候了，今天老板请我们喝酒，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来，体验一下英国的pub文化啊？”梅森从副驾驶上转过身，激动地发出邀请。
　　乔西小的时候来英国旅游，没有到能出入酒吧的年龄，而且是爸爸妈妈带着玩的那种景点游，自然没有去过英国的酒吧。所以在梅森形容的时候，乔西眼中闪着光，透露出浓厚的兴趣。
　　Benjamin对梅森要带乔西去酒吧的行为并不是很赞同。酒吧里很乱，而且他知道东方女孩通常比较含蓄，不知道在那种场合会不会感到不自在。不想拂梅森的面子，也带有一丝试验的性质，Benjamin用中文说：“乔西，如果你累了，可以不去。”
　　瞬间车厢里安静了，大家都沉浸在Benjamin说出陌生语言的惊悚中，没人说一句话。
　　乔西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喜地叫着Benjamin的名字。虽然Benjamin说的还有一丝生硬，但是丝毫不影响理解。
　　乔西不知道Benjamin能不能听懂，试着用中文回答他：“可是我想去。”
　　Benjamin好看的眉头皱了皱，并不是在为遣词造句犯难，而是为乔西的话。
　　稍微思考的一下，乔西得到了回答：“那么先去酒店，七点半我来接你。”用的还是中文。
　　乔西开心地点点头，看向Benjamin的眼睛里溢满了快乐，这样的情绪也感染了Benjamin，让他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这时梅森才得到机会插话，依旧维持着转身的动作，好奇地问两人：“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Benjamin知道不正面回答梅森，一定会被他纠缠一天，只好无奈地回答：“我们晚上会和你们一起去酒吧，在那见面。”
　　梅森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几秒钟后车厢中爆发出一阵豪放的笑声：“Benjamin Howard！Did you get up from the wrong side of the bed（你今天是从错误一边起的床吗？---俚语：对应中文就是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你要去酒吧！哈哈啊哈哈哈……”
　　转头梅森对着乔西说：“你有所不知，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Joyce你的面子真的是大！只要活得够久，什么都能见到！“说着他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在公司的群里传播这个消息，眼中迸发着八卦以及兴奋的光。
　　Benjamin明白自己今晚逃不掉被灌的命运，继而头疼地捏了捏眉骨。
　　乔西在心里赞叹Benjamin学习能力的同时，听到梅森的话，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对Benjamin说：“我教你个中文。“
　　“就刚刚梅森说的，‘只要活得够久，什么都能见到’。最近的流行语里，这个叫做‘活久见’。”乔西看向Benjamin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眼里都是他的影子。
　　Benjamin听到这个词愣了愣，随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即使已经能对话了，但好像还有很多要学的啊。”Benjamin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