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日》就你读书多

12、混沌妖门

　　“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方朗拍拍沈苏栄的肩膀，旋即抽身，带着两位随从昂扬地走到苏珮玖跟前。

　　沈苏栄无奈，一面心中惴惴地害怕自己和苏珮玖之间的秘密交易暴露，引起方朗的不满。一面又担心自己的举止诡异而遭到方朗怀疑，只好也蹑手蹑脚地跟在方朗后头。

　　方朗向苏珮玖作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果然不愧师承大师，不愿错怨任何一人行事风范想必也是承袭恩师，方某自愧不如。如果真有误会在里面，我身为万宗阁副阁主，一定会还他一个公道。”

　　声音温和，语气温润，简直就像是在同感情深厚的老朋友说话一样。苏珮玖不住在心中暗啐一声，但外表仍佯装漠然冷静地点了点头。

　　方朗却在此时话锋一转，“为了阁下秉持的清正不挪的心性着想，还请不要怨方某多此一举。毕竟此事事关阁下清誉，必须要做到绝对客观公正才行，为此，方某不得不参考双方供词。”

　　苏珮玖对方朗忽然说的这句话有些茫然。

　　自己的确说过想使用这门‘绝品功法’必须有一个清正不挪的心性的谎，联系起来，方朗的确是在为自己着想。毕竟在他看来，若是苏珮玖判断出了问题，心性有损，‘绝品功法’也会有一定影响。

　　但苏珮玖总觉得没这么简单，明明是一句话好话，他心里却膈应得慌，只默然点头。

　　方朗脸上笑容未褪，那半眯的双眼让人心底生寒。他目光凝落在老知县身上，礼貌地说，“知县大人，断案寻找线索的过程就交给您来主持梳理吧，否则这鸣冤鼓岂不是白响了？”

　　“只能这样了。”老知县叹了口气，然后佝偻着身子，缓缓往公正廉明四字牌匾下的木桌椅落座。手中轻轻捏着那枚沉重的惊堂木，从面色落寞到严肃的转变不过一刹。

　　苏珮玖第一次见到老知县露出这么郑重的神情，听他说，“这是镇子这十几年来第二次开堂，上一次息事宁人，我希望这一次也一样。如果最后结果出来了，无论你们是否满意，我都希望你们立刻离开，不要把仇怨留在这弱不经风的小镇子里。”

　　方朗把手中折扇展开，“当然，一但有结果，我们万宗阁会立刻离开。”

　　乌浊己也知道老知县话里的‘你们’也包括他，点头说，“劳烦您了。”

　　值得一提的是，猎户始终都站在衙堂的一边，抱着胸，眉头紧皱。他自始至终都很少说话，以至于所有人都快忘了他的存在。唯独苏珮玖不时附耳过去在猎户身边嘀咕抱怨几句，但他都像个雕像似得缄口不语。

　　老知县轻拍惊堂木，整个衙堂阒静无声，他扬声问，“是谁敲的鸣冤鼓？”

　　“是我。”方朗左侧的一个随从立即承认。

　　但很快便遭方朗接过腔去，“知县大人，这位是我的贴身随从，已经跟了我十多年，是我让他敲的鼓。昨晚的万宗阁一字真言您也看见了，我是为了找到真言释放者，想向县衙求助才敲得鼓。”

　　老知县转向沈苏栄，“沈苏栄，你又是为何释放一字真言？”

　　一提到昨晚的事，沈苏栄脸上就漫溢出仇恨和暴怒。他手颤抖着指向乌浊己，咬牙厉声说，“疯剑杀了我的人，整整七个！你说我为什么解放一字真言？!”

　　老知县面色不改，似乎对于昨晚镇上死人早就了然于胸。

　　他质问道：“既然疯剑杀了你的同伴，那他为何不杀你？”

　　“你问我？”沈苏栄的声调突然拔高，“你问我！！？”

　　沈苏栄心绪混乱，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理智已经被愤怒所取代。

　　老知县又把目光转向乌浊己，“你说。”

　　乌浊己摇摇头，“我现在已经是众矢之的，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的为自己树敌？”

　　“你的意思是人不是你杀的？”

　　乌浊己默然颌首。

　　老知县一拍惊堂木，轰响传彻衙堂，他话语中略带了几分威吓，“沈苏栄，你又是从何判断你的同伴是疯剑所杀？如果你有半句谎言，就算你是我儿子我也不会轻饶你！”

　　“我用不着你大发慈悲！”沈苏栄用剑拐支着身子，“昨夜是我亲眼所见。疯剑在趁我们休息睡觉的时候，用他的永夜剑法将他们悉数斩杀，试问世间谁不识永夜剑法？还需要我解释什么？”

　　老知县面无表情，“你说你们当时在休息，那你为何又说是自己亲眼所见？”

　　“我听到房瓦在响，所以我醒了。”沈苏栄低着头，身子在摇晃，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哽咽，“可是当我出来查看的时候，疯剑已经杀了四个人，剩下三个也被响动声惊醒，他们在合力对抗疯剑，可是都...”

　　老知县说，“事发时间是多少时辰？”

　　沈苏栄仰起头，恼怒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个时候谁关心时辰？”

　　老知县转念，“既然你们当时已经休息，那天色是否漆黑。”

　　“黑。”

　　老知县的手纹丝不动地抚在惊堂木上，“既然天色漆黑，而且当时正在打斗，身影飘忽如鬼魅，你又是如何认出凶手就是疯剑的？”

　　“你要我说几遍？”沈苏栄忍无可忍，想冲上前去与老知县争论，但被闪身过来的猎户挡住去路，他只好退了回来，“永夜剑法，世间唯有疯剑会用永夜剑法。还有永夜剑，又是永夜剑法又是永夜剑，还不是疯剑？！”

　　老知县却摇摇头，“十几年前，我记得有能模仿世间所有剑法的混沌妖门横行于世。今天如何了？”

　　“孤陋寡闻的老东西！”沈苏栄吼说，“混沌妖门早就覆灭了，最后一个妖人还是我亲手给斩杀的。就在那场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妖神峰山顶，百余大小宗门悉数出动，妖人仅仅一天就被覆灭殆尽，妖门被毁，至今还是一副残垣颓壁。”

　　至此，老知县的脸上才露出诧异凝重的神色，“什么时候的事？”

　　“别扯开话题！”沈苏栄语气不善，“别想用混沌妖门当挡箭牌，随着妖门覆灭，混沌剑法也全数消失。妖神峰之战上，为了防止有妖人逃走，百余大小宗门决定封山半年。每天有千人巡逻，万人恪守岗位，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即便是有妖人想躲，也会因为长达半年的封山饿死荒野！你告诉我，现在哪还有混沌妖人？”

　　老知县扫看台下的疯剑和万宗阁众人，“你们说。”

　　疯剑没作声，反而是方朗率先向前一步，解释道，“回知县大人，妖神峰之战发生在六年前。那是我还只是万宗阁堂主，沈苏栄也才刚刚经由横云剑宗的指示进入万宗阁。我两都背负着万宗阁的声誉参与到妖神峰之战中，所幸都战果累累。也是这场战争，使得我和沈苏栄各自荣升。”

　　方朗想了想，继续说，“当时妖神峰之战后半年的封山时间中，不止有万人驻守，千人巡逻。而且还有擅长阵法的古老宗门设下结界，蚊蝇难飞，即便是四面八方的风，也需要阵法宗门的允许才送得进去，吹得出来。这点您大可放心，我可以以万宗阁副阁主的名誉担保，妖神峰之战后，混沌妖门举世无存。”

　　“六年前...”老知县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遁入沉吟。就连一旁的猎户都闭上了双眼。

　　方朗的那些话听起来轻巧，但最后的‘举世无存’四字却像一击重拳轰击在苏珮玖心底。

　　虽然他不太清楚混沌妖门，但这一番听来，混沌妖门是冒牌货和疯剑乌浊己最好，也是最容易摆脱嫌疑的突破口。现在突破口被方朗严实堵住，无疑是让脱嫌越发困难。

　　要不干脆直接告诉他们眼前的这个疯剑乌浊己其实是个假冒伪劣好了。苏珮玖心想。

　　可是他转念忍住了。

　　他的初衷并非是帮助冒牌货，而是想为自己的偶像消除点小麻烦。

　　如果坦白说现在的疯剑是假的，即便万宗阁真的信了，也只会让他们把矛头更快速且谨慎地转移到真正的乌浊己身上，根本得不偿失，他先前的这些举措也会成为徒劳一场。

　　老知县尽量保持客观公正，不遗漏任何一个怀疑点，“我听你们说的妖神峰之战，似乎只是剿灭了混沌妖门。那如果有妖人早在此之前就离开了妖神峰，并未遭到灭门的波及呢？”

　　方朗抱拳，不厌其烦地耐心解释，“知县大人有所不知，百宗围剿妖门，并非是一时兴起。时间刚好定在混沌妖门的圣门峰典，届时无论混沌妖门有多少残党在外跋扈，苟且，也都会无一例外被召回妖神峰。至于那圣门峰典...”

　　老知县摆摆手，转而看向自己的亲儿子，“不用，我知道什么是圣门峰典。沈苏栄，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疯剑为什么要杀你的同伴？”

　　“废话！当然是...”沈苏栄吼说，但刚开口，转瞬又止住，愣愣地看向不远处的方朗。

　　方朗察觉到沈苏栄的盯视，摇头叹了口气，接口说，“实不相瞒，万宗大会在即，我身为副阁主，自然想在万宗会中搏一搏眼球。所以吩咐了自己一派系的几名堂主全数出动，希望能赶在万宗大会之前擒拿疯剑，这样一来，阁主之位便非我莫属。”

　　方朗停顿，忽然锤了锤自己的胸口，露出一脸悲哀沉痛和愧疚之色，“只是没想到，因为我的一己私欲，竟然让这么多人死于非命，还险些害死自己的兄弟，我...”

　　方朗突然转身，面朝沈苏栄，接着噗嗤一声要跪下，却被沈苏栄眼疾手快地扶住，“方兄，你这是做什么？”

　　方朗摇摇头，掩面叹息，“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你和你的兄弟们也...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歉意。不过，既然是我一手造成的悲剧，也该由我承担。”

　　他抬起头，看着沈苏栄的脸，“为了谢罪，从现在开始，我便辞去万宗阁副阁主之位，以祭奠那七位因我而死的弟兄！”

　　说着，方朗猛地摘掉自己的万字腰牌，在沈苏栄目瞪口呆的注视中系在他空空如也的腰间。

　　沈苏栄低头看着自己腰上多出的一枚副阁主级别的万字腰牌，失神道，“方兄，我...”

　　方朗摇摇头，“我意已决，也知道就算这样也无法洗脱自己的罪孽，但至少能让我的心里多少好受一些。从现在开始，你才是万宗阁唯二的副阁主之一。沈贤...不，沈副阁主，您莫要拒绝我的心意啊！”

　　沈苏栄怔怔的，苏珮玖怔怔的，老知县也怔怔的。

　　这一幕发生的突然，突然到所有人都不太相信自己的双眼见证了一位堂主到副阁主的晋升。整个过程是那么的简单粗暴，迅速得让人不由怀疑其真假，但细细回想，这番举动确实有理有据，逻辑清晰令人信服。

　　老知县闭着眼，揉揉自己的鼻翼，不知怎地鼻梁于眉心之间的地方有些刺痛感。

　　亲生血肉的忽然荣登万宗阁副阁主之位一事并未让老知县觉得欣喜，反而忧心忡忡。他轻轻拍了拍惊堂木，让衙堂安静，然后说：

　　“好了，你们万宗阁的事自己私下再说。沈苏栄的问题我问完了，接下来...疯剑乌浊己，你来回答我的问题。我不管你跟万宗阁有什么冤仇纠葛，但只要你在小镇上杀了人，无论是什么人，我都得管。所以我劝你还是从实招来，不要有所隐瞒。”

　　疯剑点头，刚要说什么，却被苏珮玖戳了戳腰肉，听见他低声说，“喂冒牌货，接下来你就实话实说，但是千万要记住，你现在就是疯剑，疯剑就是你，不要乱了分寸。要是有什么岔子，爷会帮你摆平的，不用有多余念想，懂？”

　　苏珮玖话音未落，老知县已经开口，声音严厉，响木绕梁不散：

　　“第一个问题，你不远万里的到我们这座边疆偏远小镇作甚？”

　　听闻，乌浊己看了一眼苏珮玖，见他双眼炯炯有神，眼中充满了期待，于是坦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