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西楼》Disillusionment

13、有上卿

　　近来狐妖再处理妖灵界事务时身边多了个长衫散发的公子，据说是江河上游一带没落了的花灵一族尚存的灵。看这两人议事时的态度，颇有平权商量之意。灵族自然是高兴，稍稍放下了些芥蒂。
　　“从前花灵日日笑我化了形也要小心给人不注意踩了，也别在白天出了吓着了旁人。”客人离去，晏卿让狐狸给安排了一摞四方寄来的求告书文。本来这尚不是他的工作，不过这小狐狸最初对他倒是挺客气，到后来熟了就越来越不像话，恨不得什么不要紧的工作都丢来给他。“现在这化形想必姑娘费了不少材料，恐怕觉得不划算，开始压榨员工了。”
　　“不全是我。”狐狸漠然地说，“你原来就天资超群，能悟于诗情的灵自古以来未见几个。只不过你一直坐于枯井，未见天地。现在你出来历练一番，自然也是个人物了。”
　　晏卿最初于待人接物还有些生涩，狐狸随着事情一一教给了他，不想狐狸小小年纪，比他经多见广许多，真让他这个穷酸惭愧了。好在他聪明肯学，现在终于亦能独当一面。
　　“我让花灵死了，你不恨我吗？”熟了之后她曾经问他，他摇头笑道：“花灵与鬼老爷有关，又犯了众怒，你要立威自然要从她下手。她夺你所爱，你自然不肯再费力气帮她假死逃脱。且花灵所谋甚小，我们所谋者大，要想事成只能尽人事，知天命。”
　　她嗤笑了一声：“哪来的‘我们’，你不是就是个听话办事的吗。哪天你不能用了，自然也可以让旁人取代你。”他哭笑不得：“好好的姑娘，怎么不会说人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非得和这个蝶妖呛着来，大约平常见人说人话惯了，想找个情绪的出口。也大概是了解了他的性子难得的信任他，况且从没让他直接与客卿接洽，就算日后反目了也无甚可惧，他那点路数，除掉他轻而易举。
　　她站在那儿看着他批文书，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打在他松散的头发上，映出一圈毛茸茸的白影子，她突兀地问：“你爱着她吗？”
　　他愣了愣，抿出个温吞的笑：“大约是爱着的——不是有个词牌名叫‘蝶恋花’吗？”
　　她怔然道：“……什么是爱？”
　　他没有回答。他想起早年间，在晨光熹微时醒来，花灵还在贪睡，她没有化形的时候，浅色的叠瓣在露水里浸润着，反着点流转的光，这就是诗了。
　　她化形的时候也美，只不过总要为生计绞尽计量，他从来没办法帮她。
　　“想起来觉得遗憾，就是爱了吧。”于是他说。
　　她一直不出声，他以为她已经走了，抬头却看见她在出神。
　　她一直想，猫对于她是特别的一段经历，可这样就算爱了吗。她永远怀疑爱存在的真实性，没办法付出纯粹的感情，总是算计着，让自己的示好绝不比对方少一点。好在猫愿意主动付出，也全然信任她，好像不计较她的犹疑。她是很享受，也会经常想起猫，猫的那些奇怪的小习惯，也作为回报迁就着猫的稚气，可这就算爱了吗。猫死了她也不过难过了那几天，难过的也只是没人这样对她好，她还听命于鬼老爷，由于鬼老爷也能带给她她喜欢的。
　　的确是很遗憾。可是记起的也只是短短的几个瞬间，偶尔的全情投入。
　　忘情的时候太短了。
　　她忽然笑了：“我问你干什么，你惯于迷恋，也不一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她喜欢把话说的模糊不清，后半截在心里说，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
　　晏卿只能陪笑。她失望离去，从好脾气的这里她可能不能指望得到想要的反驳。